掩耳盜鈴
站在那棟高聳入云的鶯綠色建筑前,秦杏仰起頭,試圖望見它遙不可及的頂端。 “盎緹銀河航天站也只有‘高’這一點值得稱道了?!?/br> “是嗎?我之前進過這里,倒覺得還可以,雖然比不上密捷歐勒銀河航天站,但是感覺還不錯。”秦杏放棄徒勞的努力,轉(zhuǎn)頭望向身旁的成不衍。 “杏只來過一次吧?盎緹銀河航天站總?cè)菀讜r不時發(fā)生些小事故,不延誤反而是件稀奇事?!?/br> 成不衍對她露出溫和的笑容,深灰色的豎瞳情不自禁地變圓了: “很多人喜歡調(diào)侃它是‘鐘未上弦站’。我這次過來所乘的飛船航班也延誤了一刻鐘。” “看來我倒是很幸運了?!鼻匦油嫘Φ?,隨即又問他: “那件事真的拖不了嗎?我答應(yīng)你要陪你看演出,這下只能延后了?!?/br> “實在拖不了,我的上司要我立刻趕回去。計算我假期的那只鐘遠比盎緹航天站的鐘還不靠譜?!?/br> 成不衍嘆氣,“這個假期連一半都沒有休到。” 秦杏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沒關(guān)系,成,還有下次呢,你的上司總不能打斷你的每一個假期。” 他并沒有應(yīng)和,但也沒有反駁,他看了看光腦上自己船票的信息,苦笑道: “這次我的飛船航班居然沒有延誤,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倒霉?!?/br> 接連不斷地有人從飛行器和通行管道中走出,他們又紛紛涌向高得似乎將要探出大氣層的盎緹銀河航天站。在這樣巨大的鶯綠色造物足下,行走在地面上的人,都成了渺小而卑微的蟲豸。 成不衍望了望安檢口處的白霧,今天的客流量明顯比往日多了些,站內(nèi)的情景因而被遮得很嚴實,他什么也看不清。成不衍知道,這也意味著站內(nèi)也同樣看不清站外。 他忽地伸出手來,把身旁的秦杏攬在懷里,成不衍感覺到她身體一僵,下意識地用手抵住了他的胸膛。他便立即輕聲在她耳旁道: “我會把我掌握的所有羅挈涅卡艦的資料,在十天后用其他賬號發(fā)給你?!?/br> 那只手停住了。 “看完后馬上銷毀?!?/br> 那雙墨綠色的眼眸怔怔地瞧著他,成不衍順著這姿勢的便利,輕輕吻了吻她的臉頰。 “下次見,杏?!?/br> 他獨自走進盎緹銀河航天站,在白紗般的濕潤霧氣后,一如他所料地站著他的“同事”。 迪亞茲沖成不衍點了點頭,示意他隨自己來。成不衍沒有多言,沉默著同他朝無人的隱蔽處走去。 今日的“鐘未上弦站”雖然客流量比往日大,但站內(nèi)依舊很安靜,故迪亞茲和他交談時,音量也盡可能地壓到了最低: “昨晚‘她’舊疾復(fù)發(fā),情況很不好,加布里埃爾女士給那位用了往日兩倍的藥,才緩了過來。” “醫(yī)生怎么說?” “大帝發(fā)了怒,說是醫(yī)生不盡心醫(yī)治,所以那位最近情況才這樣不好,不肯讓宮里的人給那位診治,說是要請別的醫(yī)生。女大公勸了幾句,大帝又同她吵起來?!?/br> “大帝殺人了嗎?” “要殺‘她’新收的女伴,大帝說這樣才能除晦氣——” “殺了嗎?”成不衍不耐煩地阻止迪亞茲繼續(xù)長篇大論。 “沒有沒有,我出來前,一個人都沒有殺?!?/br> “那位恰巧醒了過來,同大帝說是季節(jié)的原因,所以最近總是病情反復(fù)。大帝安了心,沒有再追究了?!?/br> “然后那位吩咐叫我回去?” “是?!钡蟻喥澋纳袂轱@得頗為尷尬,目光也有些躲閃,很難為情地道: “那位說我們沒了你就很難應(yīng)付大帝,而‘她’最近又實在虛弱,害怕我們不小心出了事,所以——” 成不衍笑了笑,這個笑容太過于沒有溫度,以至于當(dāng)它消失后,他臉上的表情顯得格外冷漠。 光腦適時地提醒起成不衍那班飛船即將起航,他同迪亞茲一邊向前走去,一邊道: “女大公勸大帝的話,你復(fù)述一遍。” 成不衍落在秦杏臉頰上的那個吻輕得像一縷風(fēng),以至于將他貼在她耳朵上講的那兩句話襯得更加重若千鈞。 羅挈涅卡艦。 在與成不衍享用過那場餐廳里的奢侈晚餐后,出于好奇心,秦杏確實試著在光網(wǎng)上查詢過它的相關(guān)資料。但檢索到的結(jié)果都莫衷一是,只會介紹這是屬于星際海盜的一艘飛船,配圖極其模糊,勉強能看清它湖藍色的顏色和并不細致的輪廓。偶爾有幾張圖片能拍到那湖藍色船身上的圖案,不過拍到了也和沒拍到?jīng)]什么區(qū)別,都是黑乎乎的一團。 為了更好地梳理思路,秦杏沒有乘坐通行管道,她漫無目的地在盎緹星全然陌生的街區(qū)里穿梭,專注著腦子里纏繞打結(jié)的頭緒。查看mama的記憶了解羅挈涅卡艦到底是下下策,況且在這十幾年間,羅挈涅卡艦一定或多或少地有著變化,這恐怕是件得不償失的事,她不愿意做沒有必要的冒險。 秦杏剛想到成不衍做這件事的用意,恍惚間便覺得一道似乎很熟悉的身影自面前掠過,姜紅色的長發(fā)在咫尺之間飄揚。 她睜大了眼,身體先于思維做出了反應(yīng),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直到追出數(shù)百米,思維才從焦頭爛額的困境中解脫出來,把那個身體下意識做出的荒謬猜想拋給秦杏,奔跑中的秦杏倒吸一口冷氣——真的會是她嗎? 盡管秦杏窮追不舍,但那道身影最終還是在她的視野消失了。她狼狽地俯下身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著,無論那人是誰,那人都有著非同一般的身體素質(zhì),并且也多半發(fā)現(xiàn)了身后的秦杏,不愿讓她靠近,秦杏能感覺到那人的速度明顯在不停地加快。 “您……您剛才是在追我嗎?” 一道怯怯的語聲倏地響起,秦杏擦了擦額角沁出的細汗,她沒有間斷地追著那道身影橫穿了好幾個街區(qū),實在有些疲憊。 語聲來自一位玫紅色頭發(fā)的少女,她面容精致,雖然發(fā)色與秦杏先前看到的那道身影的發(fā)色完全不一致,身量倒有七八分相似。 “我急著給餐館里送東西,所以沒有停下來,您有什么事嗎?” 少女胸前象征人造人身份的胸針時明時暗,雙手也下意識攥緊了,那雙淺灰色的眼睛也不敢直視秦杏。人造人無法像自然人一樣正常生活,接受素質(zhì)訓(xùn)練,他們絕無可能在跑了這樣長的路程之后神色如常。然而這樣昭然若揭的謊話,秦杏還是沒有戳穿她。 “沒有別的事?!鼻匦虞p輕笑了笑,“我只是不小心把您認成了我失散的一位朋友。” 那位人造人少女的神情因秦杏的溫和自然許多,像是悄悄松了一口氣: “我以為您有什么急事,實在抱歉,我們的餐館即將營業(yè),實在太忙碌了,完全分不開身?!?/br> 秦杏的視線投向少女身后的那棟建筑,鮭魚紅的顏色,風(fēng)格看上去很活潑。 “那我不打擾您了,您先忙?!彼蜌獾赝俏蝗嗽烊松倥孓o。 少女點了點頭,“好,再見。” 秦杏閉著眼倒在柔軟的床榻上時,覺得這一天實在是太過疲憊。她睜開眼呆怔怔地注視著梨子色的天花板,那抹姜紅色還是在腦海里徘徊不去。 拙劣的謊言。 秦杏在心底腹誹,無意識地摩挲著身下柔軟的被褥,乏累一層一層地朝她壓下來。 光腦的提示燈亮起來,她漫不經(jīng)心地點開通訊查看,彈出的全是刺玫狂轟濫炸式的消息,秦杏忍不住坐起身來,面對著浮窗笑起來。 『秦杏?。?!』 『秦杏!?。 ?/br> 『你哪里去了!怎么不理我!』 秦杏連忙回復(fù)她: 『有什么急事嗎?我現(xiàn)在可以視訊?!?/br> 于是視訊立刻在下一秒撥過來。 “你看到那家餐館了嗎?梅什塔區(qū)的那一家,下一周就要開了!” “梅什塔區(qū)?密捷歐勒城的嗎?我沒有留意過?!鼻匦涌嗫嗨妓鬟@個地名,卻發(fā)現(xiàn)沒有一點印象。 視訊另一邊的刺玫仍然很興奮,她搖了搖頭: “不是的不是的,是盎緹這邊的,那家餐館沒有名字,開業(yè)第一天的菜單據(jù)說是以刺玫馬鈴薯為主題?!?/br> “刺玫馬鈴薯為主題?” “是啊,如果我在盎緹,我一定會去那家餐館嘗一嘗的,但我現(xiàn)在完全走不開?!贝堂狄а狼旋X地,“我的上司輪流用六只眼睛從早到晚盯著我,我現(xiàn)在連效率低一點都不敢。” “要不然你試著找你的上司聊一聊呢?把關(guān)系搞得好一點,你的日子也好過一些?!?/br> “天,你還不如叫我去和石頭談情說愛?!?/br> 刺玫的神色顯得極其幽怨,又道: “秦杏,你就不能說你替我去嘗一嘗?” 秦杏哭笑不得: “那你為什么不能直說?” “我以為我已經(jīng)說得很明顯了。你替不替我去嘛?如果拍不了全息照片,你給我簡單形容一下也好?!?/br> “我實在不想困在只有罐頭食品和長著八只眼的上司的生活里?!?/br> “好,我會替你去的?!鼻匦雍芸毂阃讌f(xié),“不過你得告訴我它在哪里,我對盎緹完全不了解?!?/br> “你最好了,秦杏!別的事你就不用cao心了,我有辦法幫你訂到位置,你準時去就好?!?/br>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br> 秦杏把刺玫發(fā)給她的地址輸進地圖,那家餐館的形象立即浮現(xiàn)出來。 正是那棟鮭魚紅色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