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未能完全融化，“沖出銀河系”濃烈的酒精味還是在秦杏的唇齒間縈繞不散。她還遲鈍地品出了一點若有若無的柑橘酸味，澀口得很，于是更加困惑如此古怪的口味緣何能成為熱銷款。

    小紋正乖巧地捧著茶杯喝茶，好像不久前囂張“強吻”、從她口中奪食的人并非他本人。

    秦杏抿著唇，細致地將他從頭看到腳。

    混有瓦埃勒血統(tǒng)的小紋生得俊秀，毋庸置疑，想要在徠霓區(qū)討生活，一張好臉是必須的。但他的容貌還到不了令人眼前一亮的好，只能說是眉清目秀。而最值得稱道的肯定是他頭頂?shù)囊浑p貓耳，毛茸茸的黑色貓耳內(nèi)里是柔和的粉紅色，與他總時不時偽裝的無辜可憐很是相襯。

    她咳嗽了一聲。

    小紋立刻看過來，微笑著把另一杯茶推過來：“喝點茶壓一壓？‘沖出銀河系’的味確實太重了！”

    秦杏接過茶杯，垂眸看著杯中泛紅的茶湯。

    “你不喜歡嗎？抱歉，我看瓊應該有亞裔血統(tǒng)，我以為你會喜歡茶?；蛘摺闶窍朐偌狱c奶或者糖嗎？這里——”

    她搖了搖頭，呷了一口不正宗但味道尚可的茶水：

    “不，謝謝。我只是有點想不明白?！?/br>
    “‘想不明白’？”小紋的一張笑臉立時熱情地貼過來，追問：“如果是關于徠霓區(qū)的事，我很愿意為你解答，瓊。”

    他們默契地沒有再動的那只盛著“沖出銀河系”的白瓷碟上印著一圈偶爾變幻形狀的品紅色花紋，咬著唇瓣的秦杏看著花紋中的小人歡快地以各種匪夷所思的姿勢性交。

    在有催情作用的濃郁奶香味中，她直白而坦誠地道：

    “我覺得你很奇怪，你一直在勾引我。小紋，你好像非常想要和我發(fā)生性關系?！?/br>
    小紋看著秦杏，無法掩飾的笑意猶如洪水一樣從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涌出。他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沒有笑得前仰后合——但盡管如此，他突然間爆發(fā)出來的大笑聲量唬得秦杏著實向后一仰，她甚至感覺周圍的十幾個茶杯包廂都聽到了他的笑聲。

    “哦，我的天吶！”小紋一邊擦拭著自己笑出來的眼淚，一邊牢牢地抓住秦杏的手。

    “我親愛的瓊，你好好聽聽自己說了什么？”

    “我沒有說錯話，你一直在試圖向我展示你的性能力，還想法設法地和我進行身體接觸?！?/br>
    她的臉紅得厲害，拼命想把雙手抽回來，瞪著他，卻違背她意愿地無端流露出幾分嬌弱的嗔意：“我沒有理解錯，你就是想勾引我和你發(fā)生性關系！”

    “看來我被識破了?！毙〖y笑嘻嘻的，仍把她的手抓得牢牢的。

    “我就是想討好你，好撈到機會cao你。”

    “你！”秦杏的眼眶都泛出紅色。

    “說真的，你被保護得未免太好了，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冷凍人?！?/br>
    小紋緊攥著秦杏的手，盡管小紋面上帶笑，他的眼神還是令她心下一震。

    “聽聽你說的話——‘發(fā)生性關系’、‘性能力’、‘身體接觸’……”他的拇指摩挲著秦杏的手背，語氣中夾雜著一縷難以捕捉的妒忌，“我們從來不用這么文雅的詞?！?/br>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嗎？”

    小紋輕輕笑了一聲，隨即俯下身子，在她耳邊道：

    “我很好奇，要是我沒有為了照顧你用‘生殖器’這個詞，而是直接說‘jiba’，你的屄現(xiàn)在會不會濕得厲害?！?/br>
    秦杏瞪大了雙眼，一把將他推開，滔天的羞憤使得她自耳尖到脖頸都成了紅色，她咬著牙，隱約還帶著一點哭腔：

    “滾！你給我滾！我不要你做我的向導了！”

    說罷，她按下手邊的一只按鈕，懸浮的包廂即刻下墜，門將一打開，秦杏便不管不顧地沖了出去。

    小紋似乎是沒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也可能是不想吊死在她這棵注定沒結果的樹上，總之，他沒有挽留，也沒有追逐。

    秦杏暢通無阻地離開了“妮蒂亞的茶”，她短暫地在電梯里啜泣了片刻，“叮”地一聲，她再度回到了那位以黑霧遮蔽面容的先生的住所。

    秦杏扭開盥洗間的水龍頭，任由清水嘩嘩地泄下。

    她瞥了眼手腕上的光腦，見某一只燈并沒有亮起，馬上毫不猶豫地手指如飛地快速點按，發(fā)出了連日來的第一條訊息。

    感受到光腦的微微一顫，知道訊息已經(jīng)成功送出，她才如釋重負地抬起頭，看向鏡子里映出的自己——

    曖昧的紅色還未完全從她的肌膚上褪去，墨綠色的眼眸中還殘留著氤氳的水霧——她看上去十足像一個“沒見過世面”、“身心受創(chuàng)”的可憐女孩。秦杏幾乎要為這一點笑出聲來。

    她掬起一捧清水，撲在發(fā)燙的臉頰上，清涼、愜意。

    或許秦杏方才的表現(xiàn)算不上完美到無懈可擊，不可能去除掉先生對她身份的疑心——顯然她講述的第一個故事正在發(fā)揮著驚人的效力，勢不可擋、咄咄逼人。

    但有時候，至少對于目前的秦杏而言，她非常需要這些小瑕疵、小漏洞。想要釣住這尾大魚，秦杏的魚餌不必真實，只需要誘人。

    厚重的地毯上橫七豎八地躺倒著許多蘋果，它們個個圓潤飽滿，殷紅如血。

    少年自敞開的自動門踏入屋內(nèi)，走廊里的燈光從他身后映進黑暗的臥房，把他纖長的身影抻在對面的墻壁上，他的貓耳被扭曲成了一對尖角，像是某種魔鬼，比如代表情欲的魅魔。

    “先生?！?/br>
    他恭敬無比地輕聲呼喚，自動門在他身后闔上，一切光亮都被殘忍地隔絕于外，那條新生的、有點滑稽的影子也就此湮滅無形。

    “我按您的指示，去試探了那個女孩?！?/br>
    一只蘋果骨碌碌地滾到了他的腳下，少年繼續(xù)道：

    “她表現(xiàn)得相當單純青澀，在對待‘性’上顯得有些過于保守，簡直不像一個年輕人?！彼D了頓，斟酌了一番后道：

    “很奇怪，且不說她是一個冷凍人，利沃維坦星出來的人就不可能這么保守。她一方面像是從什么偏遠星球來的，有些土氣。另一方面，她的談吐用詞又很書面語化，這一點又完全不像是偏遠星球能養(yǎng)出來的。”

    “比如說？”

    先生終于開口回應，他的聲音干澀得像一只從來沒有做過抹油保養(yǎng)、已然開裂的木碗，對所有要接受、盛裝的事物就此心存一種龐大且無理由的仇恨。

    “她說了‘發(fā)生性關系’、‘展示性能力’、‘進行身體接觸’……在我特意說出‘jiba’和‘屄’來刺激她后，她的反應非常劇烈，強硬地拒絕我后奪門而逃?！?/br>
    “但是——我有一種直覺，我覺得她絕對沒有她表現(xiàn)得那么青澀?！?/br>
    “小紋，要有證據(jù)?！?/br>
    “抱歉，先生。我現(xiàn)在沒有證據(jù)?！?/br>
    少年的頭低得更低，他好像仍有一點無法釋然的不甘心，“雖然我沒有從她身上發(fā)現(xiàn)什么非常明顯的證據(jù)證實她的不對勁，她和她聲稱的身份也大致相符。不過，先生，我還是覺得她有問題?！?/br>
    “只靠你的直覺嗎？”

    男人的聲音平靜無波。

    他感覺到男人在向自己走近，少年嗅到先生身上淡淡的酒氣，他知道男人在聽過那個該死的故事之后一直心情低落，也許是因為她困擾了先生，少年說不清，他就是覺得她不對勁。

    “目前我們查到的一切都沒有問題，所有她說過的關于她自己的事情都能夠核實。我想，如果她真的有問題，這問題絕不會存在于表面上。起碼她讓我們知道的這些，她肯定做好了充足的準備，讓我們很難或者不可能從這些事上發(fā)現(xiàn)端倪揭穿她。”

    少年一五一十地陳述著自己的看法，先生已經(jīng)在他面前停下了腳步，他為此心生亢奮。

    “她是很聰明，很懂得偽裝，但很多事情是根本不可能藏得住的，她也總有懈怠的時候。只要我們試探得足夠多，范圍足夠廣，一定能把她揪??！”

    “小紋?！?/br>
    少年聽到先生叫他的名字，雙耳一顫，立刻挺起胸膛，站得筆直，毛遂自薦：

    “我認為我能做這件事，先生！”

    “徠霓區(qū)現(xiàn)在可疑的人不止她一個?！?/br>
    男人不帶情緒地道：

    “現(xiàn)在是是非之秋，我們徠霓區(qū)又是是非之地，這里只不過是更加魚龍混雜?！?/br>
    少年一怔，眼眸一黯：“您是不想深究嗎？的確，我們現(xiàn)在還是保存實力最明智?！?/br>
    “不。”

    男人把一顆沉甸甸的蘋果塞到少年的手中，他道：

    “徠霓區(qū)應該好好打掃了。”

    在濃稠的黑暗里，少年看不到手中蘋果的顏色，更無從端詳此刻男人的神色。

    但他依舊盲目地、牽線木偶般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