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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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空氣中的燥熱壓得人心悸難安。 宋淮書便是在這個時候掀開了小窗車簾。 街面上行人并不多,潦草幾個,步履匆匆。 木板小推車在街面上滾動的聲音尤為突兀。 宋淮書目光不由自主被這嘈雜吸引。 小推車的車輪被壓在木板之下,看不出磨損狀況,單看木板倒是結(jié)實,上面分布著一道道劃痕,想來已經(jīng)歷了好些歲月。 推把手被磨的圓潤光滑,上面搭著一雙素手。 其中一只手抬起擦了擦汗,宋淮書便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注意到了那雙眼睛。 起先他的目光有些迷蒙,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這雙眼睛的主人已經(jīng)與馬車擦肩而過,宋淮書只把她身后的小童瞧了個仔細(xì)真切。 “長姐,累的話我來推吧?!?/br> 轆轆滾輪聲中,女子聲音輕細(xì),支離破碎,宋淮書硬是把它拼湊了個完整。 “沒事,不重,想幫我的話你就多吃些飯,長大就能幫我分憂了?!?/br> 小童的話語他已經(jīng)沒有心思去聽,他在想那雙眼睛的主人說這話時會是什么神態(tài),是流光溢彩,還是平靜無波。 但是他想,如果是宋歡的話,應(yīng)該是笑意盈盈,眼里藏著星辰,光芒細(xì)碎,卻能一點一點照進(jìn)人心里。 天邊的晚霞泛著濃重的紅稠,將天空壓得很低、很低。玉白臉龐也被打上一層暖色,溫潤、又脆弱。 如同宋歡還在,也該和這個少女一樣大了…… 小推車停在一處巷道木門前。 王嬸左手抱了個竹籃出門:“左靈,又去給豆居坊送豆腐了啊?!?/br> 左靈看著弟弟將小推車推進(jìn)去,朝中年女人笑笑:“是啊,王嬸。” 木門里面并不大,小小一方院落,一共五間房,一進(jìn)來便是三間相連。 左靈看了看中間那屋,指尖動了動。 那是爹娘住的,娘在生左朝時難產(chǎn),已經(jīng)走了八年,爹爹受不住打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已經(jīng)去了五年了。 收回思緒,她轉(zhuǎn)向左邊的廚房。豆腐還剩了兩塊,搭配著青菜,煮了一碗湯。 這些年存的銀子并不多,但左朝,不能再拖了。 隔壁王嬸家的兒子與左朝一般年歲,已經(jīng)念了兩年書。 一塊豆腐夾到她碗里:“長姐,多吃些,你都累瘦了。” 她想著屋中碎銀,看著乖巧的弟弟:“過些時日你便與王永志一同去念書吧?!?/br> 對面的小童眼睛亮了一瞬,看著干枯形容的長姐,眼里的光一點一點暗下來:“不了長姐,我們家的花生豆腐是鹿鄉(xiāng)鎮(zhèn)獨一家的,我學(xué)會這生計就成,爹爹的手藝總得繼承下來?!?/br> 稚嫩的聲音懂事得讓人心疼,欣慰的同時,心里泛起密密匝匝的疼痛:“長姐知道你心疼銀子,這些年我們也存了些,你只管念去?!?/br> 于是他眼里重新燃起希望,左靈的心也退下周密的疼痛。 …… 左靈是想送左朝去書院的,可今日書院開門,來鎮(zhèn)上吃飯的人多,豆居坊說豆腐要加量。 他們家的豆腐生意全靠豆居坊需求,不好推辭。 她只能將銀子好生用袋子裝著,給他塞進(jìn)胸膛里,末了又覺得弟弟胸膛鼓起個包委實不是個事兒,給他緊緊系在腰間。 “左朝,仔細(xì)著些,別弄丟了?!?/br> 小童今日極高興,背脊挺得老直,嘴角咧開,看起來很討喜。 “長姐放心?!?/br> 熟練的將木桶搬上小推車,起身時她身子一晃。眼前不知是黑是白,什么也看不真切,劇烈的眩暈讓她緊緊扶著把手才沒摔倒。 她閉著眼,慢慢等這陣空白退去。 常年天不亮起來做豆腐是累了些,好在日子一天一天好了起來。 轆轆滾動聲中,左靈目光有些分散。 五年了,爹爹走后是她一個人撐起了這個家。 在娘親走后的三年里,爹爹將這手藝交給了她,然后撒手人寰,留下三歲的弟弟和十一歲的她。 那時她的世界都崩塌了,天昏地暗,弟弟的哭聲格外刺耳。 她重重吐出一口濁氣,沒關(guān)系,都過去了,不是嗎? …… 宋淮書看著小童只身一人,瞧了瞧門外。 “先生,左朝長姐送豆腐去了,我?guī)麃淼摹!蓖鯆鸾忉尩馈?/br> 小童眼里帶著崇拜與尊敬,托了托腰間的袋子:“先生,束脩我?guī)砹?。?/br> 宋淮書垂眼蹲下身子,白色長袍迤地,長指慢慢解著小童腰間的繩索,有些緊,好半天才解開。 面前的先生面容如玉,眉眼如畫,身姿一絕,左朝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 他小手緊緊握拳,有些緊張:“先……先生,這是長姐給我系的,我會聽話,好好念書?!?/br> 先生輕柔摸了摸他的頭,溫聲道:“好?!?/br> 他的眼睛和他長姐一點兒不像,磨蹭著手中白色布袋,他想起那雙和宋歡酷似的眼睛。 抬起長睫,看向下首。別的小童都在交頭接耳,只有左朝坐得端端正正,兩只小胳膊迭在一起,見他看來有些緊張地抿起唇。 那雙眼睛的主人也這么乖嗎,他只記得宋歡小時候有些淘氣。 宋歡,已經(jīng)走了六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