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SweaterWeather(上)
沒去上學的半年,陶然對溫度敏感。這里的因果關系或許要反過來看,又或許根本不存在因果關系,總之,夜里不會被攀上身體的寒意驚醒時,她想,夏天到了。 厚重的睡衣開始讓她有點痛苦了。 她換衣服,下樓吃飯。mama問:“感覺怎么樣啦?” 是在問想不想回學校。 陶然嚼著嘴里的炒蛋,心想當初要是這么會解讀言外之意,哪至于到機場才反應過來。 一起走,明顯是騙人的嘛。 “好多了,”她回答,“什么時候開學?” 八月,陶然回校,重讀七年級。 去年一起上過叁個月課的同班同學都升入了八年級,課表完全錯開。她們仍然邀請她一起吃午餐,氣氛友善,陶然吞下學校餐廳干巴巴的叁明治給腦袋里解讀言外之意的區(qū)域供能,第二天找借口不再赴約。 在這里,多和同類一起,對彼此都輕松。比如,年級相同,上同一節(jié)課,有共同愛好…… 可以少吸引很多目光。 當然也有例外。 “你和認識嗎?他好像很關注你?!?/br> 新的一天,新的干巴叁明治。七年級女孩們圍著陶然坐,終于有人問出大家都關心的問題。 ,誰? 陶然的表情太迷茫,離她最近的女孩指指好幾張桌子之外,在餐廳中央打瞌睡的男生。人來人往,誰路過都忍不住揉他衛(wèi)衣帽子一下。他被揉醒,抬頭一看面前空空,又趴回去,循環(huán)往復。 好優(yōu)秀的睡眠質量。 陶然羨慕的眼神無縫融進女孩們的“a”聲里。她嘗試使用跟本人學到的賣慘藝術:“之前住院的時候見過。” 冷場了。 話題里的負擔條一下拉得太過。她再次嘗試:“他人很好,幫了我一個大忙?!?/br> 這回押中了。女孩們互相看看,好幾張嘴同時說話: “是呀,他超級好——” “找他幫什么忙都會答應的——” “就算是想要跟他約會——” 表情促狹,語氣無邪,不是陰陽怪氣的意味。陶然用力吞下最后一口干巴叁明治,感覺腦袋變得好用起來了,像丟掉了她的那個人一樣好用。 擅長解讀言外之意,也擅長騙人,尤其擅長假裝自己在乎。 陶然問:“是嗎?” 坐她對面的女孩說:“你要不要排隊?waitlist就貼在他儲物柜門上?!?/br> 哇。 陶然算算沒有休學留級的七年級生的年齡,真實地被文化沖擊了。 “不用,謝謝,”她用教科書上的方式禮貌回絕,活學活用地去掉“andyou?”,忍不住問,“真有waitlist?” 女孩們笑成一團。 “當然是逗你的——” “那對他來說還太早啦——” “太早啦——” 其中一個笑倒在陶然肩上。臉軟軟的,有嬰兒肥,陶然順手捏了捏,很難不贊同。 秋季學期過半,天氣轉涼,七年級公認吉祥物不再總試著追上來說兩句話。沒有多余的關注,陶然反而能在走廊上普通地跟他打個招呼,也能在默認交流semi-formal舞伴人選的午休,隔著一張餐桌和六個人,合群地對他那句“不用非要有舞伴才能去semi-formal”連連點頭。 陶然高速吸入干巴叁明治,進一步劃掉“有舞伴才能”這部分。 她停藥了,但在容易失控嘔吐的氣溫里參加舞會也是一種賭博。 舞會越來越近,天氣越來越冷,陶然一放學溜得越來越快。到了十月末,甚至開始用病假逃掉7thperiod,趁天氣反應過來之前先行跑路。6thperiod的同學深表羨慕,并紛紛拜托她走時順路幫個小忙,不要聲張,尤其不要驚動g。 陶然背著一書包卡片和紙袋,穿過無人走廊,打開那個傳說中的儲物柜。 柜門上果然沒有約會waitlist,只有滿滿的便簽紙,各種各樣的筆跡寫著“生日快樂”。陶然莫名其妙笑了一下,放好東西,也翻出一張便簽紙來,唰唰寫下“生日快”。 來不及寫完,她警覺地轉身。 有人站得很近。拍肩沒拍中,他的手仍然伸過來,嘴巴一張一合。 ……是去年分到同一節(jié)homeroom的男生。 陶然下意識盯著自己的頭頂,聽見自己說:“也是給的?放儲物柜可以嗎?” “隨便你?!蹦猩樕y看,把信封扔進她懷里。 她回家,先蒙頭大睡一覺,醒來就吐,吐到再也吐不出。病假斷斷續(xù)續(xù),請到semi-formal結束。 在那個所有人都忙著出圖的周末,陶然躺平在家刷ig,進行最低限度的社交媒體點贊營業(yè)。七年級吉祥物無處不在,笑得可可愛愛,像跟人類合照格外搶鏡的小動物。陶然反復確認自己沒關注他,心生敬畏:這人社交不用讀條! 她生病以前也不用,現在一個周末過去,跟午餐搭子已經聊不起來了。 午餐搭子言辭閃爍,每個都有要緊事。一連幾天,陶然不再問,徑自去體育館后面的空地午休。很安靜,很隱蔽,很有秘密基地的感覺,直到可可愛愛的七年級吉祥物闖進來,手里拖著一個鼻青臉腫的人。 陶然后來每次說起這件事都忍不住比劃:就是那個,家里養(yǎng)的小動物突然出去獵了頭熊,離譜,但因為可愛所以完全ok。 小動物本人第一次聽到這個形容,已經長得比陶然還高半個頭,痛失“小動物”頭銜以及它前面的定語,為此沮喪很久——這是幾年之后,陶然與鐘意的故事。heathertao與g親切握手,交換不在學校使用的另一個名字,暫且對此一無所知。 這場不大不小的風波,以鐘意被請家長并停學一周告終。 午餐搭子們陸陸續(xù)續(xù)忙完了要緊事,陶然陸陸續(xù)續(xù)把每張臉和儲物柜里自動刷新的零食對上號。只剩最后幾樣無人認領時,有人趁她落單,堵她一個措手不及。 來者氣勢洶洶,指控沒頭沒腦:“你太過分了!” “……???” 陶然大腦瘋狂旋轉,總覺得過分的另有其人,比如有的人傷了自尊要靠造謠彌補,有的人被當槍使還自詡為愛沖鋒陷陣。都挺可憐,又都不可憐,不如后知后覺經歷了一場美式霸凌(存疑)的自己可憐。 連帶著對發(fā)起這場美式霸凌(存疑)的人也無話可說。她抬腳就走,被女生攔住,“別人送的零食你都吃,憑什么只有——” 陶然好無辜,“我不愛吃酸粉糖啊?!?/br> “杏仁曲奇你也不愛吃?!” 陶然點頭。 “還有蝴蝶脆餅?!” “太硬?!?/br> “花生醬巧克力?!” “太甜。” “……你是不是故意找茬?” “你好厲害,”陶然真心實意道,“以后遇到不會做的選擇題直接猜吧,邊猜邊排除,剩下最后一個答案肯定是對的。” 她沒有反諷的意思,但聽起來顯然不是這樣。圓鼓鼓的嬰兒肥氣成河豚:“我討厭你!” 陶然呲了呲牙,說,whatever。 她推開眼圈紅紅的女生,在下一個拐角順手拎走了好像準備隨時出來做點什么的鐘意。 停學歸來后增加了新頭銜的七年級公認吉祥物、大家的好朋友、懲惡揚善的拯救者(這里有一個閃光的“new”)目睹此惡霸行徑,竟沒有一點天降正義的打算,反而眼睛亮亮地盯著她。 好怪。陶然想,這家伙好怪。 她隨口冊封的partnerincrime,他該不會當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