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周允庭寫完那張毛邊,蓋上字帖,就捏著筆站起來出去了,幾分鐘后又進來,洗好的筆晾在迭好作墊臂的毛邊上,又往墨碟里兌了一點水,最后將桌子收拾一番。 方應濃貼好了剛剛上來時打印的投展要求,正站在原地看。最近有兩個展開始征稿,一個草書一個行書,征稿時間一個半月。 待周允庭把書放進底下柜子,走到她邊上一起看,方應濃指著其中一個錢多分量也重點的說道:“你先準備這個,用《陳情表》寫?!?/br> 周允庭將兩個投展要求都看完,覺得另一個展雖然錢少一點,但時間足夠,不賺白不賺,于是說:“我想兩個都投?!?/br> 方應濃斜眼看他:“哪來的錢串子。” 周允庭笑著帶上門,問方應濃想吃什么。 下了樓,路過的小炒粉店人都擠到了門口。 這會兒外面不論哪家店都是得排會兒隊才能吃到午飯,方應濃想著快些省事的,就說吃粉吧。 兩人便跑去吃學校后邊的粉。 過了馬路往前走了十來分鐘,老遠就瞧見了排到店外的隊伍。 到隊尾續(xù)上,周允庭讓方應濃去找張凳子坐著,自己一人排隊,等幾分鐘后排到了他,掏錢換成兩張顏色不一樣的小票捏手里往前輪,待兩碗粉交到面前,加好料回頭一看,方應濃已經(jīng)占了兩個座,沖他招手。 兩碗往桌上一放,面上都堆了一大勺辣椒醬。 方應濃把看起來粉少一點的那碗挪到面前,筷子一拌,淺在碗底的骨頭給小料和辣椒醬潤出了余地,味道幾下就給拌勻開來。 碗里要了鍋燒,酸筍和酸豆角多一點,兩滴香油一勺白醋,加了香菜,沒放酸蘿卜和小蔥花,淋了小半勺骨頭湯,是方應濃慣常的吃口,不知何時被周允庭記在心里,在此時獻成殷勤。 周允庭還沒落座,一手把在冰柜門,微弓著背在冰柜前看。很快周允庭夾著兩瓶水回轉(zhuǎn)過來,放了一瓶在方應濃的碗邊,繼續(xù)排隊前的話題,同她商量用紙尺寸和創(chuàng)作內(nèi)容。 方應濃吃飯時愛喝水,一碗飯三大杯水,這個習慣不好,卻總也改不過來,后來吃周允庭做的飯,周允庭每頓飯都愛做個湯。 結(jié)婚后夫妻相敬如賓,周允庭有心觀察方應濃的愛好,自然什么都會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周允庭的有心提前了。 方應濃心里快活極了,覺得自己的運氣還是這么不錯。 她自來認為自己是個幸運的人,從沒跌過大跟頭。 有長輩護佑、有手足愛護,還有三四朋友往來。學習上不算出彩,但也是穩(wěn)穩(wěn)當當,自小到大的各種升學考試從沒出過差錯,年近而立,老大個人了,都還能借著長輩的光。 如今也眼看著就要心想事成。 吃完飯回去,一盞盞小燈下,大家一邊打印稿一邊嘰嘰喳喳。 大家都看到了貼在門口墻邊的兩個投展要求,大部分人還沒開始創(chuàng)作,能投的只有幾個,投展主力軍是應屆生。 方應濃這會兒備受歡迎,這坐坐那坐坐,幫著定他們各自要投展的內(nèi)容,轉(zhuǎn)一圈,那頭周允庭寫出來第一遍草稿,張嘴就叫:“小師姐?!?/br> 方應濃沒空理他,只擺擺手:“等著?!?/br> 周允庭想了想,自己改改章法,又琢磨起另一幅的創(chuàng)作內(nèi)容來。 平日里不見對方應濃這么親熱,一有事就知道找方應濃,周允庭頭一次覺得同門礙眼。 過了會兒,周允庭又連叫幾聲:“小師姐。” 忙的時候最煩催,煩得方應濃回頭鼓著眼瞪他一眼,又轉(zhuǎn)過頭去。 周允庭挨瞪還笑的出來,絲毫不惱,繼續(xù)忙活自己的。他平時也是常被唐成端指著做示范的,大家心里不管怎么想,面上對周允庭總是笑瞇瞇的,被這么明著嫌棄不耐煩的,也就只方應濃做得出。 周遭幾個女孩子被這連環(huán)叫給叫笑了,讓方應濃先去看看。 方應濃卻說先忙咱們的,讓他等著。 周允庭有什么問題,經(jīng)常給她打電話,可比其余人方便快速得多,自然是不用管他。聽在別人耳中,就感覺有些奇怪,聽著好像親厚得很,但方應濃后來轉(zhuǎn)到周允庭面前,突然冷聲嗆他的那句:“你覺得呢?”大家都聽到了,紛紛回頭偷摸地打量。 方應濃雖然很有威嚴,但平心而論,她可沒對同門掛臉過。 有一個人覺得好像不太對,接著就會有第二個人也同樣覺出。 他們這群靠手上功夫吃飯的,天長日久地跟古帖打交道,靠眼靠手更靠心。 一旦有人開始懷疑周允庭是不是得罪方應濃了,后面就忍不住觀察??偸悄馨l(fā)現(xiàn)些蛛絲馬跡。 譬如周允庭習慣到了五點就起身去洗筆,除去天氣不好,他每天都和同學一起去打球。洗完筆回來,方應濃問他:“這就走啦?晚上能不能都改出來?” 大家精神一振,手下放慢了速度,都豎起耳朵聽,坐在邊上的甚至都偷摸著看。 周允庭下午見方應濃被團團圍住,沒自己什么事,便搞出兩張創(chuàng)作內(nèi)容來,寫出來的草稿上,章法改了卻又不改完,故意放著,等著方應濃來看,挨了罵見方應濃常坐在自己對面才覺得舒坦。 小心眼發(fā)作,周允庭自己也覺得稀奇,怪道看別人總是打打鬧鬧,原來竟是這么個酸甜勁兒。 他舒坦了,方應濃卻不高興。 有爺爺開頭,家里總是不缺來吃飯的學生,一家子從老到少,都多少有點見不得別人浪費自己所長的慈悲。 再想三想四,方應濃也不敢誤人前途,她見識過周允庭日后的高度,恨不得從現(xiàn)在開始周允庭一心砸進去,心里最擔心的是周允庭在這種關鍵時刻被分散注意力。 這不,想什么來什么,下午就給她來了這么一出。氣得方應濃牙癢癢。 方應濃懷疑這人是為著中午她拒絕了他明天送她去車站一事而用投展故意煩她,因此下午對上周允庭,絲毫不留好顏色。 周允庭號不準方應濃的脈,便腆著臉沖方應濃笑:“一定能。” 周允庭帶著大家的同情走了,方應濃待到眾人去吃晚飯了才回家。 再往后,眾人逐漸發(fā)現(xiàn),方應濃對周允庭好像特別嚴厲。 也不知道是為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