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烏漆麻黑，出站口等待的人零散幾個。

    唐成端站在最前往里看，一見著推著行李箱的方應(yīng)濃，就迎了上去，等她一出站，接過來行李箱。薄薄的燈光下，方應(yīng)濃的臉色透著疲乏，黑眼圈明顯，唐成端疼惜地摸了摸方應(yīng)濃的頭。

    孩子高三都沒累成這樣過。

    方應(yīng)濃前幾天電話中讓他們放心，說自己有人照顧。都是些才離開父母不久的孩子，會照顧個什么人？能搭把手就不錯了，這怎么放心得下。

    兩個孩子不在一個學校，這種時候就格外惦記。

    唐成端細細問過她這幾天的情況，小心眼發(fā)作，對帶隊老師為了自己的事而壓縮行程而有些不太高興：“你們老師倒是心挺大?！本o接著教訓方應(yīng)濃，“你挺什么挺，不舒服就去醫(yī)院，幾天寫生而已，追命嗎？”

    方應(yīng)濃心知他是心疼了，抿嘴忍住笑意乖巧點頭，聽了會兒訓。

    唐成端的脾氣來的快去的快，嘀咕幾句，便轉(zhuǎn)到：“辛苦你同學照顧你了?！?/br>
    方應(yīng)濃有些心虛，不敢說漏嘴，胡亂嗯嗯應(yīng)著，說：“我更辛苦，您心疼心疼我吧。”又怕唐成端問是哪位同學，她轉(zhuǎn)移話題道：“爸我餓了?！?/br>
    唐成端撇撇嘴，“餓不著你，放心吧?！?/br>
    文女士覺得這陣子女兒受大苦了，心疼得不得了，半夜起來熬的雞湯，用砂鍋小火慢煨。

    父女倆到樓下就聞到了飄散的香味，香得方應(yīng)濃哇吱亂叫，行李唐成端拿著，一出電梯，方應(yīng)濃就火急火燎地掏鑰匙開門，換上拖鞋就往衛(wèi)生間跑。

    唐成端慢悠悠走在后頭，嘴上嫌棄地嘖嘖出聲，眼里卻含著笑。不管長多大，這時候為了口吃的，仍然像個小孩。進屋的時候方應(yīng)濃站在廚房，關(guān)了火正在調(diào)味，片刻后蓋上蓋，含糊道：“爸我放鹽了啊?！?/br>
    方應(yīng)濃刷著牙從唐成端面前過。到了家里，燈光通明，才顯出方應(yīng)濃寡淡蒼白的臉色來。活像生了場大病。

    不過才幾天而已。

    這時候，唐成端想起了方應(yīng)濃曾離家千里很多年，不免掛心。這孩子吃不得苦，也不知道每次生病了是怎么過的。

    也是因此，唐成端意識到了被他遺漏掉的事——方應(yīng)濃在外那些年，是否一直是獨身一人。

    唐成端洗手拿碗，方應(yīng)濃回洗漱臺漱口洗臉。

    一碗純湯在唐成端面前，唐成端起床出門時雞湯剛出來香味，饞了一路，不喝一口睡覺對不起早起。一碗湯里帶著雞腿放在唐成端對面。

    剛出鍋的雞湯熱氣升騰，香味四溢，小火慢燉了一小時，湯汁澄澈見底。

    方應(yīng)濃隨便擦了臉坐下準備喝，就聽唐成端催她：“你一生病就得受不少苦，在那兒讀書爸媽也照顧不到，要不，咱找個會照顧人的男孩子試試？”

    “不小了，談?wù)劽獾靡院蟊蝗蓑_?！碧瞥啥诉@樣說。

    ……

    方應(yīng)濃瞪大眼睛，第一反應(yīng)是：“嫌棄我回家太頻繁？”

    唐成端嘿了一聲，夸她：“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啊。”

    “憑什么只嫌棄我，安安過幾天也回呢?！?/br>
    “嗤?！碧瞥啥舜抵鴾娴臒釟?，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方應(yīng)濃，“真當我不知道啊，你們倆打掩護那點小伎倆，能瞞得過誰?！?/br>
    方應(yīng)濃一心吹著自己的小勺子，不說話。

    唐成端有些八卦：“之前不是有男孩子來工作室找過你，我聽說人長得挺好的啊?！?/br>
    “您知道的可真多?！闭吕杩偣仓粊磉^工作室兩次，都是在外面坐著，等她一起去吃飯，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男同學來找過她：“他人挺好，但不合適?！?/br>
    唐成端一邊喝一邊抬眼看方應(yīng)濃，聽到方應(yīng)濃說“他跟我很像，脾性相同的人最適合做朋友”，頓時明了。

    “那你喜歡什么樣的？”

    安安耍得飛起，這個孩子倒一點動靜都沒有。

    方應(yīng)濃老實搖頭：“外面能有什么好貨色！我可是要回來啃老的?！?/br>
    聽到這話，唐成端心里倒是松了口氣，看起來是像談過的，不像個不婚族。

    “拉倒吧，你少給我來這套。”唐成端感到有些奇怪，壓低聲音問：“你之前一直自己一個人嗎？”問得是方應(yīng)濃上輩子。

    方應(yīng)濃底氣不足：“……不是?！彼耦^吃著rou，看起來吃得很香，說起話來也有些含糊，“托您的福，我有了個老公。”

    老公？

    唐成端的臉一下拉了下來。

    哪個小兔崽子？

    孩子談戀愛唐成端喜聞樂見，但是真要說起結(jié)婚，那可不一樣。

    “哦——結(jié)婚了啊，還跟我有淵源，誰??？”唐成端拉長了調(diào)子，打量著她。越看方應(yīng)濃越不敢抬頭，如芒刺背。

    方應(yīng)濃頭都快埋碗里了。

    唐成端看出她心里有鬼。

    餐廳里安靜的只能聽到勺子碰碗壁的響聲。

    看來還是自己認識的。

    唐成端心里把自己知道的同齡男孩子都過了一遍，火氣噌噌往上冒。

    小兔崽子。

    “平平，你不對勁啊?！碧瞥啥送崎_碗，抱臂往椅背上一靠，重復(fù)問：“是誰？”

    方應(yīng)濃拿眼往上瞅，瞅到唐成端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思索著斗智斗勇的可能，最終因為想到后續(xù)會帶來的麻煩讓方應(yīng)濃繳械投降。

    早晚都是要知道的，算了算了。

    “您愛徒，最小的這個。”

    “誰？”唐成端不敢置信：“他憑什么？”

    方應(yīng)濃小聲：“他家庭氛圍挺自在的，跟咱家一樣，我覺得挺好。”

    不知道方應(yīng)濃的擇偶觀是什么時候形成的，到此時唐成端知曉，已經(jīng)是無法改變。

    往前追溯，方應(yīng)濃自己也只是回憶到經(jīng)歷過在校被罵后，對一切男性獻殷勤的行為感到厭煩。她看哪位男士都覺得像是有兩幅嘴臉——殷切和丑惡，不能接受過線交往。

    考慮周允庭是順其自然又很理所當然的一件事，光是父親愛徒這層身份就夠了，更何況，他家庭溫馨。周允庭父母在學生時代都是令人羨慕的“別人家父母”，方應(yīng)濃早有耳聞。

    正好他出現(xiàn)的時間合適。

    方應(yīng)濃說：“爸，我相信你的眼光?！?/br>
    有現(xiàn)成的多方便，方應(yīng)濃不想再折騰什么換個人了解那種麻煩事。

    唐成端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惱恨方明勤。害人不淺。

    一刻鐘以后，方應(yīng)濃把碗洗了晾著，回房補覺，唐成端在客廳坐了許久。

    他想了許多事，想到最后，想自己愛徒的行為，又想起愛徒這幾天晚上不見蹤影。

    唐成端嘆了口氣，伸手關(guān)了墻上的燈，待適應(yīng)了眼前的黑暗才起來。

    稀薄的天光從客廳的陽臺映進來，像是清水與濃墨融化完全以后的顏色，黑的不透，看起來十分渾濁。

    外面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