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曉冰第一次參加駁船工會舉行的會議。

    身為萬利行現(xiàn)任當(dāng)家，曉冰的膽子再大，面對一堆經(jīng)驗老到的前輩也還是心驚膽戰(zhàn)，卻也只能硬著頭皮出席。

    參加會議的都是駁船業(yè)的老闆，除了一部份和父親交情比較深的叔伯對她還算客套之外，其他沒什么來往的業(yè)主都對她投以懷疑、甚至嘲笑的眼光，包括代表南風(fēng)號的潘二爺。

    幸好有云清和金翔陪同她出席，才沒有人敢正面對她冷嘲熱諷。

    然而捱到會議結(jié)束，曉冰也已經(jīng)精疲力盡了。

    見她一臉疲憊的樣子，方老大的舊識，也是工會主席的七叔一臉慈祥地走過來。

    「曉冰啊，很累吧?！?/br>
    突然被長輩點名，曉冰的精神為之一振地回答，

    「七叔，我只是不習(xí)慣而已。」

    年約六十的七叔微笑著在她身邊的空位子坐下。

    「多來幾次自然就會習(xí)慣了?！?/br>
    曉冰乖巧地點點頭。

    由于大多數(shù)人都已經(jīng)離開了，還留在會議室的人都是和方老大交情頗深的幾位，金翔也就大膽地說道，

    「不管再來幾次也好，就算大小姐真的做出成績也罷，那些人還是認(rèn)為她只是個黃毛小丫頭?！?/br>
    深明這一點，曉冰忍不住附議地點點頭。

    見她這么坦白，七叔反而笑了。

    「曉冰，要解決你目前的困境，我倒是有個方法，就不知道該不該提出來？」

    七叔在這一行很有名望，為人又公道，曉冰自然非常愿意聽取他的意見。

    「七叔但說無妨?！?/br>
    個子不高的七叔站起身，走到曉冰身邊，

    「曉冰是方老爺?shù)恼粕厦髦?，掌管萬利行，我們這些叔伯當(dāng)然沒有意見，也會全力支持。你們?nèi)f利行的伙計和碼頭的苦力都是看著大小姐長大的，那就更加不會有問題?！?/br>
    說著，他越過曉冰來到坐在她右邊的云清身后，云清欠了欠身，轉(zhuǎn)頭望向他。

    七叔接著語重心長地說道，

    「可是一些和方老爺交情不深的同行和商行就不這么想了，不但看不起年輕的大小姐，還虎視眈眈地想要霸占萬利行的碼頭。怎么應(yīng)付這些人，云清的經(jīng)驗就豐富許多，可惜他和方老爺沒有正式名份，由他出面又名不正則言不順?！?/br>
    關(guān)于這一點，在場的人都很清楚。

    坐在曉冰另一邊的金翔一針見血地說道，

    「這并非大小姐能力不足，而是年齡和經(jīng)驗被對手看不起?！?/br>
    七叔淺笑著點點頭，繼續(xù)說道，

    「這個我們也明白，所以我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說著，他笑瞇瞇地將手分別搭在曉冰和云清坐著的椅背上，先是望向曉冰，

    「一方面讓曉冰把實權(quán)分給云清……」

    然后又朝云清那邊看去，

    「另一方面讓云清在這一行的實力和聲望成為曉冰的助力。」

    說到這里，金翔已經(jīng)完全看穿他的想法，

    「七叔，你的意思是說……」

    七叔同時拉起曉冰和云清的手，并將兩人的手重疊在一起，這次連曉冰和云清都明白了。

    果然，他很滿意地朗聲說道，

    「讓云清成為方家的女婿！」

    曉冰和云清互望了一眼，有些措手不及，卻都沒有將手抽離，也沒有出言反對，只是無言地默默凝視著對方……

    2

    在贊成與喝采的聲浪之中，眾人紛紛上前恭喜云清和曉冰，讓他們只能陪著笑臉道謝，腦袋里卻仍然一片混亂。

    走出了工會大樓，曉冰顯然還沒消化七叔的提議，滿臉寫著不知名的情緒。

    一路上她更是默不出聲，一到家還立刻說道，

    「我先上樓去了?！?/br>
    話一說完，就頭也不回地快步走上樓。

    云清的視線跟隨著她的背影，臉上的表情成為復(fù)雜心情的最佳寫照。

    長輩的提議固然讓云清喜出望外，但是他隨即想起某些事，讓他又馬上墜入痛苦的深淵。

    看著他乍喜乍憂的表情，站在他身邊的金翔不解地問道，

    「就快當(dāng)新郎了，你怎么眉頭深鎖??？」

    聽了他的話，云清反而睜大了眼轉(zhuǎn)頭望著金翔，驚詫不已地問道，

    「金翔叔，你不反對嗎？」

    他的過度反應(yīng)讓金翔有些胡涂了，反問道，

    「我為什么要反對呢？」

    說完，他就轉(zhuǎn)身走向茶房。

    一時之間搞不清楚狀況的云清趕忙追上前走在他身邊，疑惑地輕聲問道，

    「你不是說過，我不能愛上大小姐嗎？」

    走進茶房的金翔一臉茫然地問道，

    「我什么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云清跟著他進了茶房，隨即把門關(guān)上，跟著他走到擺放茶具的桌子旁，慌張地說道，

    「我十七歲那年，你就警告過我了。」

    坐下的金翔拿起茶葉開始泡茶，卻沒有馬上回答，像是喪失記憶般地陷入了沉思中。

    想了好一會兒，他終于露出興奮的笑容，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坐在他對面的云清緊張得屏息看著他，金翔接下來竟然如此說道，

    「那時候是逗你的啊?！?/br>
    這句話讓云清完全愣住。

    金翔沒有察覺他的錯愕表情，自顧自地說道。

    「方家歷代都是男丁，被他們選中的冰蝶一族又都是男的，沒趣得很。偏偏輪到你的時候，方家居然是個女孩，真是羨慕死我了?！?/br>
    云清從頭到尾沒想過會是這樣，一臉錯愕。

    「所以你才故意那么說……」

    金翔完全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毫無悔意地直接承認(rèn)，

    「是啊?！?/br>
    為了確定自己沒有理解錯誤，云清謹(jǐn)慎地問道，

    「也就是說，并沒有禁止冰蝶和契約者締結(jié)婚約的條例了？」

    金翔將其中一杯泡好的茶送到云清面前，然后微笑著點點頭，

    「雖然沒有先例，不過確實沒有禁止啊。況且方老大在世的時候，也不止一次說要招你為女婿吧？」

    「可是那都是在他喝醉的時候，所以我以為老爺只是在說笑的……」

    金翔暫時收起笑容，正經(jīng)八百地說道，

    「不是說笑，他在過世的那晚，也這么對我說過。」

    面對眼前這種出乎意料之外的真相，云清頓時不知如何接受。

    這么多年來難道就為了這個誤會，他不但強迫自己將曉冰當(dāng)成meimei看待，而且和其他女性的關(guān)係……還蠻復(fù)雜的。

    金翔看穿他的心思，故意挑明來說，

    「你該不會是因為這樣，才對送上門的女人來者不拒吧？」

    明明知道這是事實，金翔就是不肯放過云清，還再補上一刀。

    「不過也因為如此，你才知道要怎么對待女人，不是嗎？」

    云清沒好氣地瞪了金翔一眼，卻又不能反駁……

    3

    當(dāng)晚，云清無論如何在床上翻來覆去，始終無法入眠。

    望著窗外的漫天閃爍的星星，他突然想到院子里走走，于是坐起身來，披了外套就走出房間。

    這個時間，整個大宅照理說應(yīng)該是一片黑暗，可是云清卻發(fā)現(xiàn)后門是開著的，后院的燈光因此照了進來。

    云清的心里大概猜到是誰在后院，猶豫片刻就往那兒走去。

    踏上柔軟的草地，花草的獨特香氣就撲鼻而來。

    云清禁不住深深呼吸，夜晚的空氣果然十分清新。

    仔細(xì)一聽就會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有鞦韆搖晃的聲音。

    雖然聲響不大，但是在夜深人靜的此刻卻格外明顯。

    他一回過頭，就看見一抹白影坐在鞦韆上。

    當(dāng)然不是什么幽靈之類的，他看清楚對方是誰，就緩緩地走了過去。

    「這么晚了，還不睡？」

    鞦韆上的人抬起頭來，有些意外地叫道，

    「清哥！」

    曉冰穿著一襲白色長袍，難得沒有將長發(fā)束起來，看起來特別有女人味。

    云清站在她身后，然后輕輕推動她的背讓鞦韆繼續(xù)搖晃。

    兩人這樣沉默以對好一會兒，曉冰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開口，

    「七叔的提議，你覺得……怎樣？」

    云清望著她的背影，無法得知她臉上的表情，于是反問道，

    「那你怎么想呢？」

    曉冰側(cè)著頭，想了想，以客觀的角度回答。

    「以目前的形勢看來，這確實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你可以名正言順地幫我，既不會被別人說萬利行落入外人手中，也不會被同行看不起?！?/br>
    云清點點頭，也明白這的的確確是當(dāng)前最好的辦法。

    然而他的心里還是感到不安，在說詞上斟酌了好一會兒才說道，

    「話雖如此，但這可是大小姐你的終生大事……」

    聽到他這么說，曉冰不禁笑了。

    她讓鞦韆停了下來，回過頭望向他，露出淺淺的微笑。

    「不止我啊，那也是清哥的終生大事?！?/br>
    突然被她這么一說，云清不自覺有些不好意思。

    他凝望著曉冰，終于還是問了最想知道的事，

    「大小姐，最重要的是，你……愿意嗎？」

    曉冰看著云清一臉關(guān)切的神情，明亮的碧藍(lán)眼睛彷彿把云清看穿。

    「你是指嫁給你這件事嗎？」

    一向沉穩(wěn)的云清難得露出動搖的樣子，緊張地點點頭。

    曉冰靜靜地望著云清，并沒有立刻給予答覆。

    不是曉冰偏心，說老實話，云清真的長得十分好看，俊美卻又不失男子氣概，精明能干不在話下，又深得人心。他的外表看起來雖然冷漠，但是曉冰知道他對自己是非常溫柔體貼，無微不至的。

    是啊，從小他就對自己無微不至，在母親剛剛過世的那段日子，他也一直陪在曉冰身邊。

    能嫁給這樣的夫婿，她實在沒有什么不滿意的。

    可是，自己真的有資格成為云清的妻子嗎？

    都十六歲了，但是曉冰總是穿著中性的衣服跟著父親和云清到處去，一丁點兒閨女的樣子都沒有，反倒像個男孩頭。

    是啊，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真的很快樂，然而將自己當(dāng)成掌上明珠的父親已經(jīng)不在了。

    想到父親再也不會回來了，曉冰的鼻頭一酸，淚水差點掉下來。

    不愿意讓云清看到自己這種窩囊的樣子，她為了分散注意力，將思緒轉(zhuǎn)回剛才的問題。

    「清哥，為了保住爸爸的心血，嫁給你絕對不成問題。」

    雖然她這樣說是沒錯，但云清總覺得有那里不太對勁。

    果然，曉冰接著又說道，

    「可是要你和玉梅姐分開太過份了，畢竟有像我這樣不溫柔的妻子實在是委屈你了，所以對于你在外面的事，我不會過問的。」

    說完心里的想法，她一方面如釋重負(fù)，另一方面卻感到心中隱隱作痛。

    然而她卻選擇忽視那種感覺，如同在敘述今晚的月色一般，輕描淡寫地說道，

    「反正我們只是做對掛名夫妻，沒關(guān)係的，你可以繼續(xù)和玉梅姐在一起?！?/br>
    這句話讓云清的眼珠子幾乎要掉出來了。

    掛名夫妻！

    這丫頭居然是這么想的！

    難怪剛才從頭到尾都沒有反對了。

    望著想法和自己南轅北轍的曉冰，云清不禁為自己的自作多情深感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