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黃國〉
丹努許雖名義上是芑姬的奴隸,但實際上卻被她奉若貴客。 丹努許被卸下桎梏,在婢女的簇?fù)硐卤蝗舆M(jìn)浴桶清洗著,婢女們隨后幫他換上黃國的服飾,把他披散的長發(fā)變成馬花辮子,重點是,整個洗漱更衣的過逞芑姬都在一旁看著。 「我可以自己洗澡的,不需要婢女伺候的?!沟づS在浴桶里掙扎著閃避婢女搓澡的手。 東域面孔的婢女們嘰哩咕嚕的用異國語言調(diào)笑著,丹努許雖然聽不懂,但隱約知曉,肯定都是些揶揄他的戲謔。 「用不著這么害怕,她們又不會吃了你,呵呵,她們在稱讚你呢,說你膚白貌美?!管患χ{(diào)侃道,隨即,丹努許見著芑姬以異國語和婢女三言兩語講了什么。 「芑姬殿下,我是男人?!沟づS臉色烏黑的控訴道。一個男人被如此稱讚,一點也不高興,如果他的疤還在肯定能威嚇住這些女人。 「嗚嗚……我的男子氣概啊。」丹努許又開始悼念他已逝的疤痕了。 芑姬調(diào)笑著,隨后向丹努許翻譯道,「她們非常喜歡你,向我懇求說想當(dāng)你的貼身婢女?!?/br> 「不不不,諸位姑娘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再怎么說我也是一個奴啊……不要搔癢,啊……」丹努許寡不敵眾,最后只能欲哭無淚的任人魚rou。 飽受摧殘與蹂躪的丹努許被婢女們抬出浴桶,替他擦拭身體、更衣,直到穿戴整齊了,才魚貫退出,離開了房間。 「嗚嗚,我的男子氣概。」丹努許擰著自己的辮子難過道,「這個國家的女人是怎么回事啊,這么粗魯?!?/br> 「真不好意思啊,我國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熱情,讓你不舒服了嗯?」芑姬走進(jìn),笑臉盈盈。 丹努許自知禍從口出,頓時心驚膽戰(zhàn),結(jié)巴著賠罪,「芑、芑姬殿下,我,我的意思是說,貴國的熱情招待令我盛情難卻,并備感受寵若驚,我雖為男人,但在貴國女子面前,簡直孱弱似小兒,根本不值一提?!?/br> 芑姬沉吟著,丹努許心臟猛跳,唯恐芑姬降罪于自己。 「相較于黃國女子,你的確太纖弱了,我懷疑你都沒有好好吃飯呢,所以你往后每一餐都要給我吃兩碗飯。」芑姬笑著盤腿落在涼蓆上,并招呼丹努許坐下。 「兩…兩碗?。俊沟づS咋舌,試著和芑姬討價還價,然而芑姬卻是一副油鹽不進(jìn)的堅決態(tài)度,令丹努許不得不敗陣下來。 「芑姬殿下,丹努許不過區(qū)區(qū)一個奴隸,一餐就吃兩碗飯,太奢侈了?!沟づS把自己的姿態(tài)壓得極低,卻見芑姬紆尊降貴的給自己斟茶,絲毫不以為意。 「坐下,黃國沒有主人坐著,卻讓客人罰站的道理,再說了,你不是奴隸,你是我的客人,給我坐下,別讓我請你第三遍。」 丹努許聽出了芑姬的不耐煩,趕緊坐到矮幾對面。 「兩碗飯我還嫌太少呢,我國人民一餐平均能吃三碗飯以上。丹努許,我都不怕你吃垮我了,你又何必畏怯?」芑姬執(zhí)起茶杯,「喝吧,你會需要的?!?/br> 丹努許啞然只好喝茶,甘露入口,丹努許為之一震,「刺梨?」 「喔,看你并不陌生呢?!管患α诵?,「刺梨是好東西,你的身體太虛了,要多補(bǔ)充營養(yǎng)?!?/br> 丹努許又嚥了一口刺梨茶,「黃國曾延請過瘟疫醫(yī)生?」 「數(shù)年前,黃國有一段時間爆發(fā)瘧疾,我輾轉(zhuǎn)從商人口中得知西域瘟疫醫(yī)生的事蹟,隨后懇請父王延請西醫(yī)為國民治療,后來一批阿育吠陀的醫(yī)者常駐國內(nèi),他們之中有一位醫(yī)者成為了我的老師,傳授了我許多知識。 西域,一個令我嚮往之地,若非我身負(fù)要職,不得擅離,否則我真想隻身前往一探究竟?!管患纳駠煌倪b望著窗外。 「芑姬殿下的西域語言相當(dāng)流利呢,你為了實現(xiàn)夢想勢必做足了事前功課,不去,不會遺憾嗎?!?/br> 「或許會抱憾終身吧,但那又何妨呢?!管患лp笑著收回視線,歛目半晌,目光清凜的應(yīng)答道,「我不能放下責(zé)任一走了之,吾不僅僅是黃國第一王女,更是這個國家的支柱,黃國子民的身家安全全系于我?!?/br> 芑姬之言令丹努許如沐凱風(fēng),誠然讚揚(yáng)道,「芑姬殿下比起私慾更看重國家,您之胸懷,當(dāng)屬王之容器?!?/br> 「紫目的巫者啊,你與麒麟皆為天物,卻都對我這一介凡人投以青睞,吾何德何能。」芑姬正襟危坐,肅穆的抱拳作揖,「吾必銘刻心上,不負(fù)眾望?!?/br> 「是芑姬殿下太抬舉我了,不過,可否請教一下,何謂“麒麟”?」 「麒麟乃是天的使者,祂自詡靛陽?!管患е裕畹づS為之震懾。 芑姬緩緩道來,她與麒麟相遇的經(jīng)過。芑姬尚年幼時,黃國疆土尚不足現(xiàn)今國土的五分之一,乃是東域一個飽受列強(qiáng)欺壓的小國。 當(dāng)時,正逢黃國與鄰國交戰(zhàn)期間,芑姬遭敵國刺客綁架,雖憑一己之力順利逃脫,卻也落難荒野之中,落魄的王女便在如此機(jī)緣巧合下遇到了麒麟。 「麒麟有著龍馬之姿,全身覆滿靛色的鱗甲,身披云氣,足踏火光,傲然現(xiàn)身在我面前,我從未見過如此生物,當(dāng)時便被深深的震懾住了。 說來慚愧,當(dāng)時,我還以為是自己快死了,麒麟是天派來要來收我魂魄的使者,情急之下我便朝著麒麟大吼說,走開,我還不能死!」 「呵呵,后來麒麟為我治療,令我飲下麒麟血,我也因此得以與祂溝通。」 麒麟后來便順勢跟在了芑姬身邊,見證了芑姬的成長,她為黃國立下汗馬功勞一路開疆闢壤,擊退列強(qiáng),併吞鄰國,不斷壯大黃國,令曾經(jīng)覬覦或鄙視黃國的敵人都為之忌憚,她建立了無數(shù)赫赫功勛,成為黃國上下人人景仰的人物。 「那現(xiàn)在麒麟又身在何處呢?」 「在我體內(nèi)休息著?!管患е钢约侯~頭上,鑲著靛色寶石的額飾說道。 「你…你馴服了麒麟!?」丹努許驚恐的瞪著芑姬額前的綴飾,他還是頭一次聽聞太陽臣服于凡人,棲在常人體內(nèi)的例子,或許眼前的芑姬真有過人之處,才能夠令神墮的麒麟心悅誠服。 「你有感覺任何的不適嗎?」丹努許堪憂的問著,芑姬卻搖搖頭表示身體沒有任何大礙,這倒令丹努許費(fèi)解了。 「恕我冒昧,能否讓我見識見識麒麟呢?」丹努許小心翼翼的問道。 「恐怕要等一段時間你才能見到祂,麒麟前陣子受了重傷,恐需要靜養(yǎng)一段時日?!?/br> 「受傷了,怎么傷的?。俊沟づS不禁疑惑,麒麟怎么說都是神吶,竟會敗于他人之手?著實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芑姬卻是面色不善的戛然打住,「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我暫時不想提?!?/br> 芑姬馴服了麒麟一事在東域造成了極大的影響,因為,在東域有這么一個傳說,麒麟即為天子侍從,祂所選中的人必為社稷之器,當(dāng)自己的女兒深受麒麟青睞,黃王心底卻無半絲歡喜,眼見芑姬在國內(nèi)的人氣水漲船高,甚至比他這個王父更受人民擁戴,他雖仍為王,卻覺我形穢,無地自容。 芑姬的功高震主,令黃王備感威脅與艷羨。 黃王一度想要將芑姬遠(yuǎn)嫁邦國,但卻又貪婪于芑姬領(lǐng)軍作戰(zhàn)的才能,故只能頹然作罷,只能盡可能的疏遠(yuǎn)芑姬,致使父女關(guān)係漸行漸遠(yuǎn)。 芑姬抑鬱寡歡的說著,「我的meimei們都是因為和親政策而遠(yuǎn)嫁友邦,但我認(rèn)為這是將她們的安全置于危險之中,非長久之策,這些友邦都採取中立的觀望態(tài)度,我國出嫁的公主們都成了他們手中的人質(zhì)。 倘若他們想要倒戈向著玄國,必地獻(xiàn)上我meimei的人頭宣示忠誠,我的meimei們?nèi)陨硖幬kU之中,但我不能輕舉妄動,否則會使友邦心生嫌隙。 我必須要更強(qiáng)大,強(qiáng)大到足以匹敵玄國的力量?!拐f罷,憤然捶桌,毀壞了眼前的實木矮幾。 芑姬發(fā)洩過后,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tài),「啊…抱歉,我太激動了?!?/br> 丹努許端倪著芑姬良久,開口一問,「芑姬殿下,恕我冒昧一問,你喜歡戰(zhàn)爭嗎?」 芑姬蹙眉搖頭,「怎么可能喜歡,我最痛恨戰(zhàn)爭了?!?/br> 「那您嚮往和平嗎?」 「那是當(dāng)然的,我希望黃國子民能夠安居樂業(yè),一世安康,永不受戰(zhàn)禍所擾,我渴望和平啊。」 「那何故挑撥離間,口出興戰(zhàn)宣言?」 「我沒有!我……」芑姬激動地反駁,卻隨即察覺自己方才的言論的確頗具爭議,頓時悔恨的抱頭,「我…我痛恨戰(zhàn)爭,我…我只是想要保護(hù)我的國民,我的meimei們,我并沒有想要興戰(zhàn)的意思。」 芑姬悔悟的控訴聽在丹努許耳中,更像是在勸戒她自己的自我安慰。 「芑姬殿下,你為了欲守護(hù)之物而強(qiáng)壯自己,的確是令人讚嘆的美德?!沟づS湊近芑姬,拍在她的肩說道。 「但這股力量,卻在逐漸吞噬你的心,它在孳長你的野心,芑姬殿下,你已逐漸深陷于戰(zhàn)爭狂熱的泥沼而毫無自覺了,請振作一點?!?/br> 「我…我不欲成為侵略者,我痛恨戰(zhàn)爭、痛恨侵略者,我只是想要和平,大家都相安無事的,但我若想保護(hù)我所擁有的一切,我就必須要有足夠強(qiáng)的力量,嗚哇嗚嗚……」一記當(dāng)頭棒喝頓時讓芑姬淚水潰堤。 芑姬一把窩進(jìn)丹努許的懷里,哭得泣不成聲,「我…丹努許,我究竟該怎么做?紫目的巫者啊,請為我指點迷津啊?!?/br> 丹努許沒有出聲,卻回抱住了芑姬,任著芑姬的淚涕沾濕了自己的肩頸,不知為何,這令他想起了初邂逅時的因陀羅,那個在村人們引頸期盼下出世的神子因陀羅,再思及眼前這位…將一國興亡扛在肩上的芑姬,他們都是被龐大的期許給壓得喘不過氣的可憐人啊。 「芑姬殿下,對于你的困惑,丹努許亦是無解?!沟づS輕嘆,坦誠相告。 芑姬破涕為笑,低垂著頭不想讓丹努許看到自己更狼狽的模樣,「丹努許,你很誠實,所以我欣賞你。抱歉,讓你看到我這樣失態(tài)的模樣,謝謝你的肩膀?!?/br> 「為慶祝你的到來,我已命人擺宴,今為你接風(fēng)洗塵,在開宴前,我先帶你去外頭晃晃吧,你可愿意?」芑姬低垂著頭,揚(yáng)著哭腔的聲音說著。 「能夠由芑姬殿下領(lǐng)我一覽黃國風(fēng)光,我不勝榮幸,有勞芑姬殿下帶我去開開眼界了?!沟づS模仿著黃國的手勢,抱拳作揖。 「我去簡單的洗漱一番,你也順便換一套衣服吧,待會見?!管患а诿骐x開了房間,隨后丹努許又被婢女們服侍更衣著。 只是這一次,丹努許更加心平氣和了,甚至還有馀興觀察自己身上的黃國裝飾,衣飾的材質(zhì)與樣式皆與西域大不相同,質(zhì)地柔軟細(xì)緻,衣著多以藍(lán)、靛、青為主,金絲滾邊紋繡,其絢麗精緻的東方繡樣,更勝琳瑯綴飾,配件最多也就一塊系在腰間的翡翠玉珮,造型簡樸中卻隱含著一股低調(diào)的奢華感。 黃國近海,晨間午后溫差甚大,故上身內(nèi)著輕便透氣的襯衫,外罩著一件里刷毛的隆重外袍,并以腰帶束著,天氣燥熱時可脫下外袍任其松垮垮的垂在腰間,下身無論男女都可以著褲裝,即便是裙裳,下擺也是控制在腳腕以上,以不阻礙行動為優(yōu)先考量。 丹努許任著婢女們?yōu)樗麨?,腦中卻不禁沉思了起來。 「雖然原本的計畫是要去俱利磨和因陀羅匯合,但眼下我卻置身黃國,甚至成了黃國王女的入幕之賓,嗯,看來就是這樣了。」丹努許隨即釋然,決定順勢生存,觀望發(fā)展。 「命運(yùn)啊,接下來,又要將我引導(dǎo)向何方呢?」丹努許喃喃自語道。 丹努許穿著整齊后跟著婢女來到馬廄,恰好看到芑姬牽出兩匹駿馬,「會騎馬嗎?」 丹努許立刻眼冒星星,點頭如搗蒜,芑姬笑了笑,看來是位善相馬之人呢,「選一匹吧。」 丹努許第一次見到東域馬,身形雖比西域馬種稍遜一籌,但四肢卻更加結(jié)實,四蹄寬大,鬃毛茂密且色淺,馬首圓鼓,明謀善睞,令丹努許甚是歡喜,但隨即他卻抱著馬嚎啕大哭了起來。 「有必要這么激動嗎,高興地都哭了?!管患б詾榈づS是喜極而泣。 丹努許埋首馬頸,卻是喑嗚著搖搖頭,抽泣著說道,「看到馬,我就想起我的多多,嗚嗚嗚……」 丹努許此刻正惦記著他的愛駒,他的多多不知道被那群混蛋奴隸獵人賣給了誰,有沒有遇到好主人,有沒有好好被對待,希望不要遇到會虐待他的壞主人才好。 丹努許向芑姬坦承了自己哭泣的原因,芑姬安慰著他,「很遺憾你失去了你的多多,但要相信你的多多一定會遇到一個懂得愛護(hù)他的主人,丹努許你要堅強(qiáng)啊?!?/br> 丹努許點點頭,隨即收拾情緒,選中了其中一匹色澤偏深的馬。 丹努許跟著芑姬馭馬離開了公主府,首先印入眼簾的便是一望無際的田野。 「好大一片田!」丹努許瞠目咋舌,從八陽禍?zhǔn)酪詠?,他還未曾看過這么遼闊的田地。 芑姬解釋,由于黃國近海,只要在全國布置導(dǎo)水工程,便可使黃國的大片土質(zhì)長保濕潤,不致因八陽禍?zhǔn)?、終年不雨、日無繼夜等天氣因素而生計枯竭。 「芑姬殿下,午安啊。」正在收割作物的農(nóng)民們看見了芑姬,笑容洋溢的向她揮手打著招呼。 芑姬對著農(nóng)民回以和煦的笑容并揮了揮手,「然而,即便做足了導(dǎo)水工程將水開支散佈出去,仍是鞭長莫及。 導(dǎo)水設(shè)施載著水源滾滾流向全國各地,然而隨著流經(jīng)的土地越遠(yuǎn),輸出的水便逐漸稀少,顧使得最末端的土地根本得不到充足的養(yǎng)分而持續(xù)荒蕪著。 因此黃國內(nèi)能種植的土質(zhì)一率作為栽種作物的農(nóng)地,國內(nèi)有六成以上土地均為栽種,兩成畜牧。 黃國的食糧方面富足有馀,所以大家都能盡量的吃飽飯,我們也不斷倡導(dǎo),要吃飽才有力氣干活的宗旨,沒有人挨餓,則所有人都能全力為了生計而奮斗著,這便是我們黃國的治國方針。」 丹努許看著遙望田野笑語嫣然的芑姬,默然半晌,遂而提問,「芑姬殿下,我仍有一事不解,還請為我解惑?!?/br> 「說。」芑姬應(yīng)得一派豪爽。 「就我所知,黃國乃是進(jìn)口“奴隸”的榜首國家,黃國作為軍事國度,我實在不敢深思你們將購入的奴隸運(yùn)用于何種用途了,能請你誠實告訴我大量進(jìn)口的奴隸們現(xiàn)在都在哪嗎?」 芑姬聞言,昂首而笑,笑得無愧天地,半晌后戛然止笑,語調(diào)殘酷道,「明明畏懼真相卻勇于揭開這一層薄膜,你不怕揭開來,底下是一片骯臟污穢、血rou模糊嗎?」 丹努許深吸一口,目光毅然,「為探索殘酷的真相,有時必須抱持著必死的覺悟,因知悉真相而無憾逝去,總好過無知的茍且偷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