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不下雪的冬天 (3)
飯后,財務(wù)部的員工們各自返家,本來要跟立婷一起回去的易渺在門口被存律叫住了。 「關(guān)于你今天給我的資料有些問題我想問你,方便順便送你回去嗎?」存律問。 易渺以為自己做錯了什么,心里有點擔(dān)心,「是資料有什么不對嗎?」 還沒聽到存律回答的聲音,立婷很識相地道:「那我自己先回去了?!顾参康乜纯匆酌炀拖绒D(zhuǎn)身離開。 等到存律開車過來,易渺拉了副駕駛座的門,還沒上車就有點緊張地問:「副總,是不是因為上次在路上遇到你......」 存律靜靜搖搖頭,「不是,是我個人想問你一件事情?!?/br> 那就好。易渺心想。上次真的很失態(tài),跌倒了還跟人家自我介紹,想起來都覺得自己很蠢。 他的車子很好坐,開得很沉穩(wěn)??墒且酌靺s還是坐得惴惴不安。 「副總,其實我對財務(wù)部的了解也沒有很深,畢竟我也只在默宛待了三年而已,所以......」 何存律平靜地打斷她的亂想。 「其實并不是為了問你公司的事?!?/br> 易渺覺得更不安了,「那要問我什么?」 「我看了你寫的個人資料,你的父親是前任市長?」 她嗯了一聲,「是?!?/br> 「那你知不知道,他之前做過什么事?」 「什么事是指......?」她很疑惑,「他推動的環(huán)保政策,還是他停工的球場建案?」 「不是他的政績,是十年前他濫用職權(quán)違法勾結(jié)建商的事?!?/br> 徐易渺一頭霧水,正想開口否認時,又把話收了回去。十年前?這個話題似乎在哪里聽過。她靜默著想了一下,存律卻以為她想起什么事情了。 「是什么事情?」她問。 她爸爸是少數(shù)沒有被牽扯進貪污丑聞的政治人物,卸任后因為內(nèi)部杯葛被開除黨籍,但市民都因為他的清廉還是很擁戴他,這樣的爸爸會做什么違法的事? 「......」 何存律趁著紅燈側(cè)頭看了她一眼,她眼眸很清澈,不像是在裝傻。 他有些后悔自己衝動地詢問這樣的問題,對一個不知情的人來說,這樣單刀直入的問話方式想必會帶來緊繃和不安。 「別當(dāng)真?!顾α讼拢苡驳霓D(zhuǎn)掉話里的意思,「每個政治人物似乎最害怕有毀壞形象的新聞,那天看見你的履歷寫你的父親是前任市長,覺得很新奇,所以才開了個玩笑?!?/br> 她恍然大悟,放心似地笑了出來,「哦,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是什么事件的被害者。我爸爸很清廉的,形象很好?!?/br> 只是......這玩笑話也未免,太不好笑了吧?易渺想。但或許這就是何存律的幽默風(fēng)格? 想著想著她也就卸下了心房。 存律嗯了聲,「有聽說過?!?/br> 徐易渺不知道。不會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徐顧怎么可能告訴她這樣的事情? 易渺后來始終拋出了疑問:「可是,為什么是十年前?」 這個玩笑話里的時間好奇怪。 紅燈,何存律面不改色看向前方車流。 要怎么圓謊? 何存律思考了下,反問:「你爸爸不是十年前的市長嗎?」 「哦。是十年前卸任的沒錯。」她笑了一下,原來如此,也沒再想多,「時間這么準(zhǔn)確,我還以為真的發(fā)生了什么事?!?/br> 「那副總,你是什么時候去美國的?」 「十年前?!?/br> 「也是十年前?。俊顾f,「這么巧。那你是因為高中畢業(yè)后才想出國留學(xué)的嗎?」 「......我父母過世后,才被叔叔送出國唸書的。」 她嚇了一跳,「這不會也是玩笑吧?」 他無語,「不是?!?/br> 易渺有點手足無措,怎么有人會在一個剛認識不久的陌生人面前,說出這樣個人的事情。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這樣說......」她說,「但是,副總,你不怕我和同事議論你嗎?」 他淡淡地笑,「我相信你?!?/br> 呃,這樣的信任,好有負擔(dān)。 她不敢再多說話。 何存律花了一點時間整理好自己有些混亂的情緒,送她到她家樓下,停了車。 易渺不敢看他眼睛,只好匆忙道個別就下了車。 存律也下車喊住了她。 「徐易渺。」 她回頭,對上他復(fù)雜凌亂的眼神。 「對不起,剛才我說的你都忘了吧?!?/br> 易渺點點頭。 她想他的意思應(yīng)該是,忘了他剛才提起他父母的事情吧。 這種做人的道理她還是明白的! 存律開車回去的路上,撥了通電話給陳卓揚,「你現(xiàn)在有空嗎?我想了解一下那件事?!?/br> 兩人約在一間小吃店里見面。卓揚帶了一份資料袋,里頭裝著他調(diào)查了幾個月的資料。存律在美國期間,他就開始幫他找有關(guān)于存律父母車禍意外的資訊,雖然一直有在連絡(luò),但存律不曾急切地要過實際文件。 「我整理了一下,知道的大概就只有這些了。」 存律接下,「嗯,謝謝?!?/br> 卓揚認識存律已經(jīng)好幾年了,再了解他不過。如果不是很重要,他不會著急地要他馬上出來見面。 「存律,你是不是知道了其他線索?」 存律臉色一沉,沒說話。 卓揚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的難處,但是十年后重新再調(diào)查這件事情你能挽回什么?我懂你想為你父母伸冤的心,但是如果所有證據(jù)都指向這是場意外,就代表一定是有人刻意隱瞞的,我們再怎么努力也沒辦法翻案。」 「我沒打算翻案。」 「那你要做什么?」 小吃店里的客人嘈雜,空調(diào)轟隆隆的聲音也讓人心煩意亂,存律看著眼前的涼拌,沒回應(yīng)。 「該不會......」卓揚明白了,開始不安了起來,「存律,你不要做傻事,就算要報仇,也要用文明的方式讓他吃牢飯,不要用什么以牙還牙的辦法......他女兒雖然是你的員工,但她是無辜的。」 「我知道?!勾媛傻貞?yīng)了一句。 回到家,開了燈,屋內(nèi)燈火通明,大片落地窗外的夜景如舊,存律將掛在手上的外套擱下,走到書房里開始細細看著剛才一直拿著的檔案。 里頭有幾份泛黃的報紙,還有一些網(wǎng)路新聞的資訊,有圖有字,不過佔的版面都很小,感覺只是在陳述一件社會事件,而不是一篇報導(dǎo)。 卓揚說的對,如果不是有人刻意掩蓋,這場車禍不會這樣銷聲匿跡。 存律看了看當(dāng)時的照片,他父母的車子車頭全毀,公路上灑了一地的建筑用鋼管,這些畫面湊在一起讓他的頭突然一陣劇痛。 他咬著牙忍著,繼續(xù)翻翻資料,直到看到了一份報導(dǎo)內(nèi)容,修長的手指才停了下來。 「市長徐顧表示:這次政府公共建案的材料運輸?shù)倪^程中出了車禍,造成這樣的人倫悲劇,我們深感遺憾?!?/br> 深感遺憾?存律的手輕輕劃過報紙上徐顧這個名字,一次又一次。 卓揚其實太低估他了。 他不會為了報仇做出什么愚蠢的事情去傷害自己,他會找到所有可以將徐顧定罪的證據(jù),一次催毀他。 至于方法...... 他相信,總有一天會被他找出能夠蒐集徐顧害死他父母的證據(jù)的。 因為他已經(jīng)回來了,已經(jīng)不是那個少不經(jīng)事的少年了。 他眼神定格在徐顧鮮少的個人資料上,家屬那一欄上面有著一個熟悉不過的名字,徐易渺。 隔天上班,易渺睡過頭,差點就要遲到,一到公司就用飛奔的方式擋住正要上樓的電梯,門被她細細的手指頭撐住了,里面只有一個人。 存律看到她,整理好的情緒又亂成一片。 「副總早?!挂酌煺f。 何存律點了點頭,淺淺一笑。 易渺整整自己的儀容,覺得尷尬極了,她平常話就多,一碰到尷尬的場面就想著要熱絡(luò),現(xiàn)在又剩下兩個人在電梯里,正想開口說些什么,卻被人早了一步。 「你的袖子。」 易渺抬腕看看自己的袖子,發(fā)現(xiàn)沾到了三明治的草莓果醬。 她懊惱地隨手拍了拍,甫抬頭想說聲謝謝,電梯就到了。 為什么每次都被他看自己這么狼狽的時候? 存律走進辦公室,心情有點浮躁,他隨手拿起了桌上的公文,暴躁的翻著新一季的投資計畫,沒看幾眼就丟在旁邊。 他倚著辦公桌,看著窗戶外頭熱烈的陽光,忽然思緒就跑到了小時候。 他忘了是那時他幾歲,某個陽光正放肆的夏天。他因為被老師誤會偷同學(xué)的電話卡,在班上被老師嚴(yán)厲地罵了一番。 那時候?qū)W校老師還沒有被禁止體罰學(xué)生,所以他被打得手心都腫了,兩條紅痕的交叉點還破了皮。 痛,但是他沒有哭,因為他覺得哭了就是認輸,他沒有做,為什么要哭? 雖然這樣他還是委屈地不解釋,不是他做的,不是他。 他的電話卡也被偷了啊。 回家之后,mama看見他掩藏著自己的手,問:「今天被老師處罰了?」 小存律點點頭,「不是我?!?/br> 「不是你的錯?」mama蹲下來,手放在他雙肩,語氣很平和。 「嗯。」他又點點頭,「我的電話卡也被偷了?!?/br> mama看著他的眼睛,然后低下頭看著他的手,起身去拿急救包回來幫小存律溫柔地上藥。 在學(xué)校被老師當(dāng)著所有人罵得羞愧沒有讓他哭,被老師打的手心痛到麻掉的時候也沒有哭,同學(xué)下課找他要電話卡,亂翻他書包的時候,他也沒有哭。 但是mama一句話都沒有說,靜靜地幫他擦藥,卻讓他眼淚掉了下來。 這時候他多希望mama可以罵他,或是跟同學(xué)的mama們一樣,大驚小怪的檢查他的傷口,什么都好,就是不要不說話。 當(dāng)時mama只是幫他擦掉眼淚,說: 「沒有人可以代替你勇敢。」 他記得母親的語氣如此輕。 小時候什么都不懂,長大以后想起來,總覺得是不是mama也經(jīng)歷過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的時候。 存律才發(fā)現(xiàn),他多么不了解自己的mama。想問她的事,也已經(jīng)來不及問出口了。 爸爸mama在他的記憶里一直都是那么年輕,也許等他老了,頭發(fā)都花白了,父母在他的腦海里依舊是年輕氣盛的樣子。 真是神奇,他一天天地老去,父母卻永遠年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