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浴室出來的那一刻，樊璟就察覺到臥室里多出來的氣息。

    他什不么時候早已在床上躺著了，似乎已經(jīng)在短短的時間里陷入了了深度睡眠。

    她緩步走近，在床邊停下。

    短袖下隱約露出幾道還沒完全消去的疤痕，是她沒見過的傷口。

    她看著那個形狀古怪的痕跡，皺了皺眉，而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忽而松開。

    “jiejie……”

    褚鏡雙眼緊閉，嘴邊流出一聲帶有nongnong睡意的呢喃，深情又可愛，只是樊璟卻不為所動。

    “別裝了?！?/br>
    沉默幾秒，褚鏡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看了她幾眼，沒等樊璟開口就先一步認(rèn)錯，特別的審時度勢。

    “對不起jiejie，我這次走得急，忘記跟你說了，”他習(xí)慣性想去拉樊璟的手，“我下次不會了……”

    他不是第一次犯錯，但每一次他撒嬌，jiejie總會心軟，所以他一向有恃無恐。

    可樊璟這次卻沒慣著他，側(cè)了側(cè)身躲開了。

    褚鏡一頓，臉上瞬間露出受傷的表情，“jiejie你生氣了嗎？”

    樊璟的神色卻是前所未有的冷靜。

    她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短短一年不見，她印象中的褚鏡似乎變了許多。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種被背叛的厭惡感。

    “說完了？”

    褚鏡猶豫了一下，手也不自在地收了回來，補(bǔ)充解釋：“我只是出去取晶核……”

    “哦，”樊璟的視線往下滑，打量著他的身體，“那你怎么異能還沒見提升呢？”

    異能者的能力主要靠后天提升，最簡單快捷的來源就是捕食先知者體內(nèi)的晶核。褚鏡的能力并不弱，她姑且當(dāng)他是為了變強(qiáng)而出去捕獵，可受了這么重的傷回來能力卻依然毫無長進(jìn)，她實(shí)在沒法不懷疑。

    周圍散發(fā)的氣壓有些低，褚鏡不敢說話，垂下了腦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樊璟只覺得他在費(fèi)盡心思想借口，深深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離開臥室。

    身后傳來跟上的腳步聲，樊璟頭也不回，徑直在沙發(fā)上坐下，一邊滑看終端看消息一邊語氣隨意地開口：

    “你不管不顧地過來找我，是不是在悅城發(fā)生了什么事？”

    褚鏡跪在她腿邊，像以往的無數(shù)次一樣親昵地蹭了蹭，“我當(dāng)然是太想你……”

    “其實(shí)你不是來找我的吧。”樊璟打斷了他的話，篤定地下結(jié)論道：“你是來離開我的?！?/br>
    “不是的，”褚鏡快速搖了搖頭，像撥浪鼓似的，“我怎么會想要離開jiejie呢？”

    “哦。那你的意思是，你不會再去見他們？”

    “誰？”反應(yīng)過來她指的是褚放后，褚鏡快速搖頭，“他們和我沒有關(guān)系。jiejie，我的家人只有你?！?/br>
    樊璟從來沒懷疑過他，可這一瞬間卻忍不住想，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他又對多少人說過？

    亂世之中，人與人之間互相猜忌互相隱瞞早已成為常態(tài)。

    可她沒想到她和褚鏡之間不知道什么時候也變成了這樣。

    “好，那你告訴我，離開的時候，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br>
    “我沒做什么……”

    “這是你第幾次騙我了？”樊璟捏住他的下巴，“為什么不跟我說實(shí)話？”

    她對他足夠了解，他撒謊還是遮掩，她都一目了然，自然也能從他的反應(yīng)中猜出很多事情。

    只是自己想到是一回事，他主動坦誠是另一回事。

    他這副支支吾吾遮掩的模樣很是讓她火大。

    褚鏡不知道是不是在糾結(jié)要怎么說，還是在思考怎么圓謊，張了張嘴，最后還是保持了沉默。

    樊璟有些失望地收回視線。

    氣氛算不得好，既然他什么都不肯說，樊璟決定再添一把火：

    “你殺人了。”

    話音剛落，褚鏡瞳孔猛縮。

    樊璟這句話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雖然有很多異能造成的傷痕作為隱藏，但她還是看到了那幾道有心被隱藏的痕跡。

    很明顯是物理傷害，大概是那個沒有異能的人類用什么機(jī)器或者尖銳的刀具掙扎留下的。

    “我……”褚鏡的額角滑下一滴汗，他的雙唇有些發(fā)抖，生硬地扯了扯嘴角，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眼，緩聲問：“jiejie，你都知道些什么了？”

    樊璟眉頭微蹙。

    猜測被證實(shí)，她卻實(shí)在開心不起來。

    她認(rèn)識到褚鏡雖然性格陰晴不定，卻也不是會濫殺的人。

    “為什么？”

    她其實(shí)并不在意他殺人，她只是想知道理由。

    殺人的理由，以及，瞞著她的理由。

    只是褚鏡卻會錯了意。

    他沒立即說話，表情古怪地靜靜盯著樊璟，數(shù)秒后，突然神色一變，語氣冷了下來：“jiejie，你這是什么意思，要為了別人找我算賬嗎？”

    他掐著樊璟的手無意識中加重了力度，樊璟感受著肌膚被擠壓的痛意，有些無言以對。

    什么時候，他們之間是這種相處模式了？

    她別開視線。

    充滿欺瞞與猜忌的關(guān)系，還有繼續(xù)的必要嗎？

    樊璟一向果斷，很快就做出了決定。

    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情緒不對，但她壓抑不住內(nèi)心攀爬的邪念，只能盡量讓自己表面看上去還算保持著理智，給彼此一個體面的收場：

    “當(dāng)年我讓你走，是你不肯走。”

    這句話聽上去并不是一個好開頭，褚鏡來不及細(xì)想，先一步換了神情，抓緊她的手慌忙搖頭否認(rèn)，“我不走，我不要和你分開?！?/br>
    樊璟搖頭，“你現(xiàn)在不需要我了，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會管你?！?/br>
    她的語氣很平靜，可可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在加深褚鏡心底那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jiejie？”

    他有些不敢相信，“你在說什么？你要趕我走？”

    樊璟只輕輕拿開他的手，“去吧?！比ツ睦锒己?，回你自己的家還是去別的地方，我都不會再管你。

    樊璟！他從來沒想過她會讓他走，也只有在這時，他才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

    因?yàn)樗麣⒘四莻€人嗎？可憑什么？他們認(rèn)識才多久？

    他再次伸手去拉她，卻被躲開。

    她的態(tài)度是前所未有的冷酷，或許是在這種情境下無法思考，他認(rèn)定了樊璟是因?yàn)槟莻€人類而遷怒于他，極度不平衡之下心里那些陰暗的想法便便無法抑制地一個個冒了出來。

    他施展異能，強(qiáng)硬地將樊璟圍住，眼中那無辜的眼神早已被冰冷代替，一字一句仿佛是石頭從他嘴里蹦出來的一樣：

    “就因?yàn)樗?，你就不要我了，是嗎？?/br>
    水環(huán)懸浮在空中蠢蠢欲動，樊璟看著突然撲到自己身上壓著自己的人，有些不滿地皺了皺眉。

    她看起來并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可他卻要瘋了，“jiejie，你怎么可以這樣？”他隱忍著內(nèi)心正肆虐的邪念，用額頭抵著她的，“你不能這樣對我……”

    他也想將對外人時的殺伐果斷用在她身上，可他到底做不到，說著說著就忍不住眼角濕潤。

    “jiejie，你說過只有我的，為什么現(xiàn)在要為了一個外人就不要我？”

    可憐的小狗還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里。

    樊璟便給他最后一次機(jī)會。

    她捧上褚鏡的臉，“告訴我，你到底還有什么在瞞著我？”

    褚鏡內(nèi)心早就亂了套，根本聽不進(jìn)去她的話，滿腦子都是被拋棄的恐懼，不知不覺中，體內(nèi)似乎有一股隱隱作祟的力量在涌動，試圖控制他的情緒。

    “jiejie，你別這樣，我害怕……”

    樊璟徹底失去了耐心，最后那一點(diǎn)溫柔消失殆盡，一言不發(fā)地抬手將他推開。

    褚鏡艱難維持著的體面終于出現(xiàn)了裂縫。

    “對不起……”他也顧不上什么形象，將手搭在樊璟的膝蓋上。

    他討好地在她肩膀蹭來蹭去，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把她的浴袍都弄得半開，于是他將錯就錯，直接探下去，沿著她的肌膚討好似的來回舔舐，企圖獲得寬恕。

    “jiejie，我錯了，你別趕我走好不好……”

    樊璟垂眸，靜靜地看進(jìn)他的眼睛，明明正承受著再曖昧不過的動作，可她臉上卻沒有一絲旖旎。

    他的雙眼真的很漂亮，深得像大海一樣，每次一眨不?？粗臅r候，就像有日光在海中折射一樣，波光粼粼。

    陷入情欲時，他的眼神會深沉下去，仿佛有什么蟄伏在底，安靜得讓人心悸。

    當(dāng)然，她還是覺得，這雙漂亮的眼睛流淚的時候最好看，一層一層漣漪形成漩渦，像是被攪動的一池春水。

    從小到大，他哭的時候，她都會心軟。

    她抬起手，指尖從他的耳朵，緩緩向前撫摸直眼角，褚鏡便配合她，抬起頭來。

    她看著很快染上淚漬的手，忽然笑了笑。

    “真好看?！彼f，“要不，把你眼睛留下吧?！?/br>
    褚鏡一頓，隨后用力抓著她的手，用臉蹭了蹭，連連點(diǎn)頭，“好，好，你要就挖走……”

    “小瘋子?！?/br>
    她卻倏地收回所有笑意，輕飄飄地?fù)]了揮手再次將他推開。

    “正巧，我也是?！?/br>
    她站起身，毫不留情地往外走，她身后，巨大的藤蔓從四面八方快速襲來，將褚鏡的身體包裹住，狠狠地砸在墻上，他猝不及防地吐了一口血出來。

    “以后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br>
    “不要……jiejie！”褚鏡咳了兩聲，不舍得傷害藤蔓，便催動自己身體的異能，以水墻擋住樊璟的去路。

    “我錯了，jiejie你別生氣好不好……”

    他苦苦哀求，樊璟的腳步果然停了下來。

    他雙眼一亮，只是，她的臉卻冷得他不敢說任何挽留的話。

    “說起來，忘記問了?！?/br>
    樊璟歪了歪頭，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問：“你到底，出賣我到什么地步了？”

    褚鏡猛地睜大眼睛，“我沒有！jiejie，你怎么可以這么想？！”

    樊璟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像是在看一具無名的尸體。

    褚鏡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用了些力氣掙脫束縛，快步走到樊璟面前，

    “我從來不會做傷害你的事?！瘪溢R受傷道：“jiejie你怎么會不信我？”

    “我真后悔，”樊璟平靜地看著他的眼，“后悔當(dāng)初沒有對你心狠一點(diǎn)。”

    明明趕走了這么多人，卻偏偏留下了他。

    褚鏡憋不住，眼淚又落了下來，他不管不顧地緊緊抱住樊璟，將臉埋在她的發(fā)間。

    “jiejie，不要說這種話，我真的會信的……”

    “你在騙我，對不對？你不后悔的，對不對？”

    “你說好要一直在一起的，不能不算話……”

    “我沒有要走，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做……”

    察覺到樊璟似乎想有所動作，他連忙收緊雙臂，嘴也開始在她身上四處搜尋，將水痕沾滿她修長的脖頸，含糊不清地一遍遍喊她。

    “jiejie，我好疼，你親親我好不好？”

    這是他慣用的手段，樊璟心里清楚。

    “我記得，小時候，我給你講過狼來了的故事?！?/br>
    “還這么天真以為我會上鉤呢？”

    褚鏡已經(jīng)完全聽不進(jìn)去了，只會不停地道歉祈求原諒。

    “沒關(guān)系。”樊璟輕描淡寫地說：“反正，我不要你了?！?/br>
    褚鏡知道，樊璟是真的能狠得下心。

    所以，當(dāng)她離開得決絕時，他是真的覺得自己好像要活不下去了。

    他用盡了所有辦法，都沒辦法挽留。那個說要保護(hù)他的人，好像要永遠(yuǎn)收回她的庇護(hù)。

    心臟的刺痛似乎開始蔓延到全身，在意識開始模糊時，他無力地滑落在地上，雙眼怔怔地看向緊閉的門，嘴里還喃喃著：

    “好疼啊，jiejie……”

    隨著話音落下，他的瞳孔顏色也慢慢淡了下去。

    我好像，真的變成怪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