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氣生財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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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在謝縈還很小的時候,學(xué)校開展安全教育,謝懷月在家長會上領(lǐng)了手冊,回家問她:“如果在外面遇到壞人怎么辦?” 手冊上寫的標準答案,是要佯裝服從、丟掉財物、突然大聲呼救,再快速脫身報警。但那時謝縈還在沉迷武俠小說,對這種軟弱之舉很是不齒,于是果斷道:“把他抓起來!” “那如果人很多呢?” 女孩想了想,開始有些苦惱地構(gòu)思自己要怎么以一敵多。就在那時,謝懷月俯身下來,撥了撥女孩耳畔的碎發(fā),溫聲笑道:“應(yīng)該是找哥哥吧?!?/br> ……確實是這樣沒錯。 可是,哥哥,我現(xiàn)在真的很生氣。 肩膀還是很痛,好在眼眶里的淚終于不再往下淌了。 “……連它都知道,它受不起我的一炷香?!?/br> 短暫的停頓后,少女微微抬起了頭,輕柔的聲音里,仿佛帶著某種靜穆和威儀。 “所以,你們還在等什么,是聾了么!” 她的話音落下,幾個呼吸的時間過去,正殿里,沒有一個人發(fā)出哪怕一點聲音。 被押著跪在佛像前的少女,明明怎么看都是一塊砧板上的魚rou,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可是這樣的語氣,平靜中帶著居高臨下的斥責(zé),聽在耳中時,幾乎讓人發(fā)噤。 兩個按著她的保鏢并沒有放松鉗制,可大師不再誦經(jīng),他們也不知道是不是該壓著謝縈把這個頭磕下去,只好回頭望向雇主,希望張迎鹿能給出進一步的指令。 種種變故發(fā)生得太快,快到第一時間涌上貴婦人心里的并非慌張,而是茫然。 “你們還在等什么”? 她在說什么? 張迎鹿本能地望向一旁的智達法師。 可是不知何時,法師莊嚴肅穆的面容居然微微扭曲了。他牙關(guān)緊咬著,下頜繃得太緊,眉毛幾乎都在不停地發(fā)著顫,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 電光火石之間,張迎鹿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謝縈并不是在和他們說話! 這個念頭劃過腦海的瞬間,貴婦人聽見了砰的一聲爆響。 像是眼前飛過一陣白雨,智達法師渾身的骨雕纓絡(luò)墜子,居然同一時間齊齊炸開了。 細小的、雪白的骨珠飛迸開來,甚至有幾顆打到了周圍保鏢和張迎鹿的小腿上,又滾得滿地都是。 這件用高僧的骨頭煉成的密宗重器,在活佛開光后又受了多年供奉,竟然在瞬間毀于一旦。 一聲再也抑制不住的尖叫脫口而出,貴婦人腳下一個趔趄,向后退了幾步。 簇擁在她身邊的幾個保鏢也慌了神,正拿不準是不是該奪路而逃,只聽得旁邊的智達法師大喝一聲,搶上前來:“行者皈依直至成正覺,佛陀正法以及圣僧眾!” 在所有人都慌亂不知所措的時候,是這位法力高強的僧人最先反應(yīng)了過來。 智達法師大步上前,兩腳牢牢扎在地上,雙手持著伏魔杵舉過頭頂。 他們面前什么都沒有,可法師像是在對抗著什么看不見的敵人一樣,一邊對著空氣厲喝念咒,一邊雙眼里逐漸血絲遍布,仿佛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渾身肌rou鼓起。 與此同時,寂靜的廟宇里,響起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起初那聲音很輕,像是有小動物爬過地面一樣窸窸窣窣,很快變得越來越尖利,像是指甲抓過木板。 隨著一聲刺耳的摩擦聲,法師面前的地磚上,竟然憑空出現(xiàn)了一道抓痕。 佛母廟里的地磚都是經(jīng)過特殊挑選的,堅固異常,平時用錘子都不一定鑿得動??墒谴丝?,他們面前分明空無一物,石磚卻憑空裂開了四條。 一聲又一聲令人牙酸的響,每響一聲,地磚上就會留下四條印子,中間的更深更長,兩邊的更淺更短。像是什么東西用爪子抓出來的一樣。 這不是人,人有五根指頭…… ……分成叁叉的,是老鼠的趾爪。 無數(shù)抓痕蓋在地上,抓撓聲越來越劇烈瘋狂,法師面前的地磚幾乎都已經(jīng)碎成了塊。 可是,像是被什么東西阻撓了一樣,在距離法師腳下一步之遙的地方,抓痕就停止了,怎么也無法越過他去。 法師手里的金剛杵長度還不到20厘米,可此刻舉著,竟然像是有千鈞重量一樣,把他的手臂一點一點地壓低。 前后兩叁分鐘不到的時間,他的手臂已經(jīng)從頭頂降到了胸前,誦經(jīng)聲陡然一頓,而后,法師一口血直噴了出來。 手里金剛杵墜落在底,法師雙腿一軟,含混不清地喝道:“快走!” 貴婦人臉色煞白,已經(jīng)丟了魂一樣,呆呆地像是反應(yīng)不過來。 “快走!快走!把她帶上!”法師嘴里流著血,一手指著謝縈,對著旁邊幾個如夢初醒的保鏢厲聲大喝:“把她帶上!不然我們所有人都要死!” * 目睹過如此詭異的一幕之后,在場眾人幾乎都嚇破了膽,只有一個膽子最大的保鏢過去,抓著謝縈的領(lǐng)子把她一起拖了出來。 出了正殿,一行人又逃命一樣倉皇奔下了山。 通過一百多級臺階到了山門下,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山間公路上萬籟俱寂,除了他們,一點人跡也無。 眾人站在一處,一時驚魂未定。 一路被踉踉蹌蹌拽下山來,謝縈的臉上居然帶笑。 她雙手還被捆著,可在經(jīng)歷廟中的怪異事件后,保鏢們既不敢松開鉗制,也不敢按得太死,表情簡直和正抓著定時炸彈差不多。 “大師……”貴婦人異?;艔埖赝澈蟮纳介T,好像會有鬼追下來一樣,語無倫次地叫著法師。 智達法師的杵丟在了殿里,法袍上全是斑斑血跡,此刻看起來狼狽萬分,半晌才道:“夫人勿要慌張?!?/br> “那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法師面色已經(jīng)陰沉的近乎可怕: “方才,她是在對那妖孽發(fā)號施令。還好廟里當年的封印尚在,我又曾在附近設(shè)下過大陣,用咒音擾亂了它們,這才能勉強抵御片刻。如果不盡快把她拖出來,讓她再在佛母像前待上一陣,指使著食寶鼠認了血氣,我們所有人都只有一死?!?/br> 張迎鹿的嘴唇囁嚅著:“那現(xiàn)下……” “還好,我拼上了一身修為,到底沒有讓她得逞。”法師沉聲道,“只可惜了這尊不動明王杵,從蓮花生大士手中傳下來,供在密宗中已經(jīng)六百余年。如此神物,從此毀于一旦……這座廟,夫人,您的家人也是絕不能再進了?!?/br> 他頓了頓,望向不遠處的少女:“夫人,此番我能保住大家的命已是拼盡了全力,小少爺?shù)氖虑?,只能之后從長計議。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你應(yīng)該清楚是什么。無器無咒,以人身號令妖魔,這樣的事情我聞所未聞?!?/br> 張迎鹿的目光不動聲色地下移,望向保鏢腰間的手槍,意有所指。 “是不能留了,不過決不能在這里殺?!狈◣煶谅暤溃叭羰撬诟浇廊?,食寶鼠必然被激得躁怒如狂。不動明王杵已毀,我是再沒辦法制住它們了。” 貴婦人臉色蒼白,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那就連夜開車送走,出了省就處理掉?!?/br> 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也不在乎手上再多條人命,張迎鹿招了招手,示意幾個保鏢過來,低聲吩咐。 就在這時,夜幕里起了巨大的轟鳴聲。 抬頭的那一剎,絕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只見一束刺目的白光照來,來得太快、太強烈,幾乎燙痛了眼睛。 伴隨著風(fēng)聲和轟鳴,一輛SUV已經(jīng)疾駛到了眼前。 能晃瞎人眼的雪亮車燈里,車子如同一只橫沖直撞的鋼鐵巨獸,沖過來的時候沒有任何減速。 有些站在路中間的保鏢幾乎已經(jīng)來不及躲閃,紛紛連滾帶爬地撲向一邊。 一切來得太快,幾秒不到的功夫,沒有人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 只聽得砰砰兩聲,按著謝縈的兩個保鏢應(yīng)聲松手倒地,車子原地打了個掉頭弧,有人扯著謝縈,直接把她給拽了上去。 保鏢們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有反應(yīng)快的已經(jīng)跑向停在路邊的車,也有人拔槍就射,可SUV已經(jīng)一腳油門直踩到底,如同發(fā)瘋的野馬一樣沖了出去。 車輪與地面劇烈摩擦,發(fā)出了刺耳的噪音,速度在幾秒內(nèi)就飆到了一百八十邁。 任何精神正常的人都不會在夜間的山路上開出這樣的速度,它幾乎是四輪生煙地飛了出去,但就是以這樣的速度,幾秒鐘不到,車子已經(jīng)徹底消失在了夜幕中。 另一邊,被甩到副駕駛上的少女心中也一言難盡。 方家那群人已經(jīng)被甩得連影子都看不見了,汽車也沒降速。 就這個神經(jīng)病一樣的車速,萬一一個急剎,后座力得直接給她的腦門開個瓢。 少女一邊提心吊膽地挪著身體擺正坐姿,一邊忍不住大叫:“能不能讓我先系個安全帶!” 駕駛位上的男人點了點頭,不過直到開出去二十多分鐘,眼見著不遠處已經(jīng)隱隱有燈光,他才緩緩開始降速,把車停了下來。 謝縈無言以對地看著他。 “怎么是你??!” 蘭朔望她一眼,沒回答,先從前屜里摸了把折迭刀出來,把她手腕上捆的繩子切斷。 手被捆了半宿,連帶著肩膀都疼得發(fā)麻,謝縈試探性地松了松胳膊,臉色頓時又有點不太好看,蘭朔看了看她僵硬的動作,一愣:“你肩膀怎么了?” 少女搖搖頭,眼淚又有點要掉下來的意思?!安恢溃褪呛芴??!?/br> “還能活動,應(yīng)該不是脫臼,可能是肌腱拉傷。”男人上下掃她一眼,心理大致有了點數(shù),下車去后備箱醫(yī)藥包里找了藥,連著礦泉水一起遞給她。“開到醫(yī)院還得幾十分鐘,你忍忍,先吃點止痛藥?!?/br> 少女靠在副駕上,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止痛片吃了,一邊有點詫異地瞥著他。 “說啊,你怎么在這?” “我還想問你呢?!碧m朔把手機遞給她,“你這是遇到什么事了?” 手機屏幕上是個聊天界面,備注“雙子座”。 他往上翻了翻,點了一條語音消息。 很短的一條,謝縈的話才說了一半,就變成了一聲短促的、壓低的驚叫,而后語音戛然而止。 蘭朔立刻發(fā)了消息問:【怎么了?】 “雙子座”回了一條:【沒什么啦,好晚了,我要先去休息咯,晚安?!窟€配了個很可愛的表情包。 謝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哼了一聲。 果不其然,被綁架的時候,她的手機也落到了方家的手里,方家替她回了消息——就像她給林建凱發(fā)短信的時候那樣。 不過,這個語氣是怎么回事?!她平時是這么說話的人嗎? 謝縈一時間無語凝噎,心想大概是自己被這家伙帶去參加法會,方家誤認為他們至少關(guān)系很好,所以才會搞出這么一條回復(fù)。 旁邊男人慢悠悠地笑著火上澆油:“我看著,這不太像謝縈小姐能跟我說的話啊?!?/br> 謝縈牙根癢癢地瞪了他一眼,蘭朔戲謔的表情頓時一收,正經(jīng)道:“這么兩條消息放在一起,隨便想想也知道你可能是出事了,而你當時還在問我方家的事情,我放心不下,就直接追過來了。” 謝縈詫異:“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的?” 畢竟是方家的廟,背靠荒山,從山門進去還要上一百多級臺階,四周都有保鏢看著,他總不會是埋伏在樹林子里吧。 “這還不好辦么,他們家在這附近的產(chǎn)業(yè),除了別墅就是這座廟了,用無人機航拍就好了?!碧m朔聳了聳肩,“凌晨四點鐘,廟里燈火通明,這怎么想都有問題吧?!?/br> “……”謝縈委婉地看了他一眼,“你還挺高科技的……” 蘭朔點頭,笑得意味深長:“謬贊謬贊。” 然后,謝縈眼睜睜看著他像變魔術(shù)一樣,端出來了杯熱巧克力:“忙了一夜累了吧,先喝點東西休息一下。” 也不知道這東西之前是放在哪的,經(jīng)歷了如此恐怖的飆車之后居然沒全潑出去。 不過,半宿下來的確是折騰得不輕,也許是止痛片開始起了點效果,也許是這樣一杯暖而甜的飲料進了胃里,發(fā)麻的肩膀好像也開始緩慢地妥帖舒展開。 少女一言不發(fā)地端著紙杯慢慢喝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問道:“你開槍了?” 剛才,把兩個押著她的保鏢擊倒的,是子彈。 蘭朔有槍她倒不覺得意外,但謝縈沒想到他還真敢對人開槍——而且打得好像還挺準,這怎么看也不像是新手啊。 “麻醉子彈。”男人指了指丟在后排的槍,笑吟吟道:“不會致命的,而且是他們綁架你在先,我這怎么說也是正當防衛(wèi)吧?!?/br> “正當防衛(wèi)說的是我本人,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那就糟糕了,非法持槍傷人在你們這判多久?”蘭朔隨口道,“不過沒關(guān)系,中國和意大利沒有引渡條例,等把你送回去,我就趕緊買張飛機票連夜?jié)撎?。?/br> “……”謝縈一口熱巧克力差點直接嗆在了喉嚨里。 再盛的怒氣,被他這么一番插科打諢之后也散得差不多了,少女把熱飲喝完,壓了半宿的氣也順了點,見蘭朔正要再次發(fā)動車子,她說道:“不要走,就停這里?!?/br> “不走?”蘭朔的手一頓。 “對,不走?!?/br> “總得帶你去醫(yī)院看看吧?”蘭朔有點詫異,見謝縈還是搖頭,便也沒再多問,就放下了鑰匙,幫她調(diào)了調(diào)座椅,讓她向后躺得舒服一點。 畢竟將近叁百萬的車,SUV里的空間相當舒適。蘭朔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微微側(cè)著頭看她,只見她從車里隨便找了條毯子裹著,蓋住大半張臉,只露出眼睛,而那雙圓圓的杏眼已經(jīng)在有些困倦地瞇起,睫毛掃在臉上,感覺隨時都會閉眼睡著。 蘭朔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問道:“謝小姐,你不是準備在這睡覺吧?!?/br> 少女沒回答,過了半晌,毯子下才傳來一個悶悶的聲音:“哎,那個誰?!?/br> “怎么了?” “其實我本來是想讓你開回去的,”也許是真的困了,謝縈的聲音也變得有些慢,“不過,再想想,還是算了……” 蘭朔:“……?” “雖然其實沒什么用,但你畢竟跑了一趟,”又輕又低的嗓音,像囈語一樣,她和他說話鮮少有如此柔和的時候。“我心領(lǐng)了……所以就不嚇你了,我們就在這等著吧?!?/br> “你這句話本身就夠嚇人了,謝小姐,”看著她很安寧地闔起的眼睛,蘭朔的嗓音也不由得放輕了些,“你知道這聽起來像什么嗎,就像我沖進盤絲洞,本來是想救唐僧,結(jié)果帶了只蜘蛛精出來。” 謝縈好像沒忍住,笑了。 那雙眼睛彎彎地瞇起,她好像真的笑得很開心,肩膀很輕地顫著,連毯子都滑落了一些。 “其實,如果你再晚來一點,那時你說不定就已經(jīng)沒有方國明這個商業(yè)合作伙伴了?!彼吭谝伪成希瑢④嚧敖档土艘坏揽p隙?!岸夷菢拥脑?,說不定還干脆點?,F(xiàn)在,我是沒有剛才那么生氣了,不過對他們來說,事情可能更麻煩了一些?!?/br> 車窗降下,一縷夜風(fēng)吹過,將她散碎的額發(fā)微微揚起。 凌晨四點鐘,黎明將近,天幕仍然漆黑一片,只有遠方天際線上泛起一鴉青色。 “因為,”少女微闔的眼眸望向遠處,囈語一般輕聲道:“我哥哥已經(jīng)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