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篇20
那段日子,軒轅陌變得越來越敏感,越來越乖戾,他以為自己是被變態(tài)的佔有欲扭曲成了一個魔鬼,可心底有個聲音卻總是在嘲笑他——得了吧,你天生就是個魔鬼,現(xiàn)在不過是暴露了本性,還裝什么裝啊?想要殺人?那就殺啊,反正現(xiàn)在天下都是你的,誰又能攔得住你!想要江筠?那就要啊,狠狠cao他,cao翻他,cao爛他,cao到他死了,就撥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撕了他的rou,一口一口吃進嘴里!把他的魂魄揉進你的靈魂,永生永世交融在一起! 不,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是蘇墨,是大宋前丞相蘇澈之孫、尚書郎蘇珣之子,是大將軍一生的摯愛,趙承志的墨墨! 當(dāng)蘇墨有什么好?一個被人踩在腳下玩弄的兔兒爺,家人、愛人,蘇墨一個都救不了。做軒轅陌吧,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快意殺伐,恣意歡愛,江山美人,盡在手中,還有什么好猶豫的? 我……我…… 他動搖了,在那個聲音的誘惑下,一步一步成為了連他自己都陌生的軒轅陌——那個所謂的「最真實」的「自我」。其實,對這個「自我」,靈山諸宮幸存下來的年邁長老都不陌生,南詔皇宮里正忙著跟自己的外孫女金盞內(nèi)訌的女王霓裳也不陌生。這不就是四十年前叱吒風(fēng)云血染天下最終被武林群雄聯(lián)手剿滅的前宗主軒轅無忌嗎?這不就是二十年前喪心病狂弒母奪權(quán)最終被親生母親囚禁至死的魔太子段陌嗎? 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軒轅家的血脈總是重蹈著相似的悲劇。武林至尊、天下霸主,誰不想當(dāng)?神仙眷侶、不死龍身,誰不想要?你想要的這一切,大荒經(jīng)都能幫你得到,可是稍不留神,你就會淪為它的傀儡,為欲望所控,喪失自我。軒轅無忌如是,紫陌太子如是,而今輪到了軒轅陌。 這門神奇的功夫共十二重,是軒轅家族的至高武學(xué),修滿十二重,方可脫胎換骨,化龍飛升,與天同壽。但是神功極講天分和緣分,不是所有軒轅族人都能修行,至今也只有一人成功飛升,那就是上古帝君黃帝。天賦不高的第一重都練不下去;天賦不錯的窮其一生大概能練到三四重,可即便只有三四重功力,也足以躋身一流高手;像軒轅無忌、段陌這種在青壯年就練到七八重的,只能叫天才,幾百年都難得一遇,可這種怪胎一旦頻繁出現(xiàn),整個乾坤都要被翻個個兒,事實也的確如此。 大荒功越到后面越難練,特別是五重以后,心魔越種越深,極易走火入魔,軒轅無忌和段陌實際上都歷經(jīng)了與心魔的抗?fàn)帲罱K在徹底成魔之前選擇了自我毀滅。 軒轅陌同樣是個天才,他并未從小修行大荒功,卻能生生承受段陌的七重功力,并逐漸煉化為己所用。然而,力量這種東西是會上癮的,尤其是對男人,一旦你擁有了,便會渴望更多,軒轅陌也不能免俗,于是,心魔應(yīng)運而生,并隨著他力量的不斷增強而不斷膨脹。軒轅陌一開始并沒有注意,等他意識到內(nèi)心的那個聲音時,自己早已殺孽纏身、滿手血腥,甚至連他最愛的人都已經(jīng)不止一次鮮血淋漓地橫陳在他身下! 在那些日子里,軒轅陌不知多少次跪在虛弱的愛人面前,哭著道歉,親吻著愛人蒼白的雙唇,說著同樣蒼白的「愛」??墒菦]有用,天知道他什么時候又會獸性大發(fā),把江筠糟蹋得慘不忍睹!于是,他開始逃避,拼命練功,以求克製心魔,他以為自己神功大成的那天便可以重塑金身,擺脫與心魔。然而,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就算他心比金堅,悟性超絕,心魔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克製的,大荒功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練成的?他還是壓抑不住嫉妒,險些親手殺掉了海生,這個他的親生兒子,他的寶貝為他辛辛苦苦懷胎十月歷經(jīng)艱難為他生下的寶貝兒子! 那一刻,看著被自己震壞心脈的幼子,他大腦一片空白,根本不知如何面對江筠,難道要告訴江筠,他最愛的墨墨本質(zhì)上就是一個十惡不赦、心狠手辣到弒子的惡魔嗎?然后再次親手粉碎江筠安逸的生活,把江筠推到懸崖邊上…… 軒轅陌逃了,有生以來他從未逃得如此慌亂;軒轅陌暴走了,有生以來他從未暴走得如此瘋狂。那一晚靈山電閃雷鳴,風(fēng)雨大作,九宮震動,軒轅陌頹敗地仰躺在自己創(chuàng)造的廢墟中,淚水混著雨水從他的眼角滑落,他向遙遠的夜空伸出手——承志,承志…… 昏昏沉沉中,軒轅陌看見風(fēng)雨里滑過一道絢麗的火紅,一只身披赤羽的美麗靈禽棲身落到他身側(cè),轉(zhuǎn)眼間化作一個俏麗少女,展開身后巨大羽翼,將他嚴嚴實實罩住。 「兒啊,我的兒啊……」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軒轅陌隱約聽到了少女的悲鳴,那么心痛、那么溫柔,不知為何,他突然想到了從未謀面的親生母親,蘇瑾。 軒轅陌醒過來時,身邊并沒有什么少女,只有一個形象邋遢、肩上歇著一只小紅鳥的奇怪道人,這道人自稱朱雀大仙座下大弟子獨孤子,是個捉妖的散仙,他肩上的小紅鳥名喚「月兒」,是只有點道行的姑獲妖雀。 獨孤子說,他昨晚見靈山魔氣沖天,料有魔蛟出世,特意趕來除魔。不過到邊發(fā)現(xiàn)這魔蛟尚未成形,還有救,可以渡化成龍,就看魔蛟愿不愿意跟他走了。 軒轅陌起初全然不信他鬼話連篇,但獨孤子居然可以背誦出大荒功,還傳授了他一套臨時壓製心魔的心法,這一點讓軒轅陌開始對他將信將疑。 「我若是跟你走,你幾時可以渡我成龍?」 「這就不好說了,看你造化咯,快則十年八載,慢則……你看月兒,貧道都渡了她百多年了,連胎都陪她投兩回了,她還是這副蠢鳥模樣?!?/br> 軒轅陌果斷拒絕了獨孤子要帶他去修行的好意,比起離開江筠,跟這么個瘋子瞎混,他寧愿飽受心魔折磨地留在靈山,哪怕再也不能擁抱江筠,就是遠遠地看一眼,他都甘之如飴。 獨孤子見他不愿走,也不強求,只是抱著胳膊幸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說,「你最好別是愛上什么人了,你這么個天煞孤星,凡人根本受不起你的愛,誰被你愛,誰倒霉?!?/br> 那是軒轅陌第一次見到獨孤子和月兒,相同的話,獨孤子三年后又對他說了一遍。而三年后的這一次,獨孤子卸下了那幸災(zāi)樂禍的偽裝,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對他語重心長地告誡。 三年前,軒轅陌不忍離開江筠,不愿意跟他走;三年后,軒轅陌還是執(zhí)意要回靈山。 「你個混賬東西,你非要親手把愛人害死,自己也墮入魔道,才甘心么!」 軒轅無忌本來都跨出大門了,結(jié)果順不過氣,又掉過頭跑回來,恨鐵不成鋼地朝軒轅陌頭上一頓猛敲,最后還是被月兒刁住衣領(lǐng)拖走的。 軒轅無忌走后又過了三天,軒轅陌處理完當(dāng)下的政務(wù),把他這些年撰寫整理的政論方略分門別類放于書案上,換上佈衣,戴上斗笠,拿上佩劍,一個人不聲不響出了相府。 他剛剛出府,御林軍就追上來了,列陣在他面前,死死攔住他的去路。他的身后,是大宋天子的御輦。 重傷未愈的青年皇帝在宮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下馬車,蒼白著俊臉,通紅著眼眶,哽咽道「師父,你真的,不要承義了嗎?」 軒轅陌沒有轉(zhuǎn)身,高大的背影顯得十分孤絕,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溫柔「承義,不要任性,讓他們都退下?!?/br> 向來管用的安撫這次卻起到了反作用,趙承義突然激動起來,掙脫攙扶自己的宮人,往軒轅陌方向奔來。可趙承義太虛弱了,還沒跑出幾步,就跌倒了。然而這一次,他的師父沒有轉(zhuǎn)身來扶他,那個背影甚至動都沒動一下,就那樣絕情地放任他撲倒在地上,顏面掃地,哭得像初見時的那個孩子,「師父!承義到底做錯了什么,你要這般無情地丟下承義,你告訴承義,承義改還不行嗎!」 軒轅陌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你什么都沒有做錯,也不需要改什么,你已經(jīng)長大了,可以不需要師父了。撤兵吧,你知道的,他們攔不住我,可我不想對你的人動手?!?/br> 承義一邊哭泣一邊搖頭,看著軒轅陌劍氣如虹,穿透他精心佈置的層層重兵,絕塵而去。 「師父,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年輕地帝王頹坐在原地,空洞著雙眼,無神地重復(fù)著相同的話語。侍從禁衛(wèi)無不憂心,卻無一人有這個膽量在這種時候靠近他們的主子,直到街角出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你瞧你,都多大人了,還坐地上哭,真他媽丟人,你們大宋的臉都被你丟完了!」 王子衿彎腰抱起趙承義,嘴上一通數(shù)落。趙承義自知失了顏面,便把臉埋進他的胸膛,順便狠狠揩了把鼻涕,惡聲道,「閉嘴,讓老子哭會兒,再罵朕誅你九族!」 「誅個屁,你妹子都要嫁給老子了,要誅連你一塊誅!」 「我家斐斐不嫁了!」 「她不嫁你嫁???我才不要呢!」 「滾!」 看著這兩人罵罵咧咧地上了御輦,半途折回的軒轅陌終于放下心來,有二狗在,承義不會出什么大問題。二狗是承義的福星,而他是承義的克星。沒有他這個克星在,承義今后的人生會更加平順安康,他會成為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好皇帝;反之,如果兩人繼續(xù)糾纏,只會害了承義。所以,他堅持不見,所以,他堅持離開。 親愛的,我的男孩,感謝你陪伴我走過那些孤寂不安的歲月,慰藉我空虛扭曲的心靈。 而今你已成長為蔚然巨擘,師父再沒有什么能為你做的了,唯愿你平安康順,福祚綿延,如此才是江山之福,社稷之福。 永別了,吾皇。 永別了,我的男孩。 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