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篇24
「這樣就生氣啦?」江筠說,「因為我動了你的紅塵meimei,尊敬的太子殿下?」 軒轅陌沒有立即回話,他迅速翻閱了一下手中的札記,愈發(fā)百感交集: 即使是那些可怖又可恥的咒印,在我眼里,都成了可親可愛的證明,因為它們不是宮圍秘聞里血親相jian的標志,而是陌兒愛我的印證。 如果這一切不是假的,就一定是我瘋了,愛瘋了。 …… 如此,真是再好不過了,只要他能夠走在陽光下,重新?lián)碛幸粋€光明前程,縱然是將我忘了,把我送人了,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 這一次真的是決別了,我出不去這碧落塔,他逃不出那黃泉宮,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不用多時,我就會老去,朱顏會凋敝,青絲會盡染,即使他日相逢于地下,他也要認不出我了。 跳下去吧,那樣,我就還是他初見時的模樣。 可是,他要我等他,他說過,他一定會回到我的身邊。 …… 想念使我瘋狂。 等待令我絕望。 …… 陌兒來接我了。 他還是那么俊美,那么年輕,即使刻著半面咒印,也無損他的絕代芳華。 他說,我要帶你上靈山,再喝一喝桃林下的桃花釀。 他說,我要帶你下江南,再搖一搖西湖上的烏篷船。 他說,對了,我還想帶你去西域,聽一聽那傳說中的駝鈴聲。 我說,好,聽你的,記完這句話,我們就出發(fā),就記—— 陌兒,我愛你,最喜歡你了。 南詔月亮歷三百五十一年六月初八,紅塵絕筆,紫陌代書。 軒轅陌翻閱的時候,江筠已經(jīng)掙扎著站了起來,蹣跚著走到軒轅陌面前,遞給他一個香囊。 「你的東西,我現(xiàn)在還給你;我的東西,也請你還給我。」 軒轅陌心頭一顫,明明早已預料會有反目之日,他卻仍然抑製不住悲憤,狠狠捏住江筠拿著香囊的那只手的手腕,只聽一聲骨頭脆響,江筠疼痛難忍,一時失了力氣,香囊掉落,系繩松了,露出里頭黑白相纏的發(fā)束,還滾出一枚龍形玉佩。 「嘶,疼……你把我腕骨捏碎了,快松手!」 然而此刻軒轅陌卻聽不進去了,也看不進江筠因疼痛而微微扭曲的面龐,反而更加逼近江筠,將江筠籠罩在自己的威懾下,冷森森地開口道:「你的東西?你都是我的,你還有什么東西不是我的?」 「放屁!」江筠強忍手腕上的疼痛,紅著眼眶怒道,「我不是你的!你把我的頭發(fā)和護身符還給我!它們根本不屬于你!」 軒轅陌更加惱怒,猛地一推將江筠抵在身后的圓桌上,迫使江筠向后折去,掙扎間原本整齊放在桌上的書札散落了一地,軒轅陌卻不聞不問,兀自俯身壓向江筠,緊貼著江筠的面頰,反問道:「不屬于我?那屬于誰?赫連灩嗎?還是望舒?」 江筠僵硬著身子,穿過他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后,「軒轅陌,你知道的?!?/br> 他話里的哀傷令軒轅陌如墜深淵,馬上要失去江筠的痛苦滅頂襲來,他忍不住怒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十五年前,是你親手授符與我,你說待你歸來,便會帶我放牧塞北;我只知道七年前,是你親手剪發(fā)贈我,你說,從此以后,君身安處即是吾鄉(xiāng)……」 「夠了!別說了!」他吼得已是悲痛至極,江筠卻似比他還要難過百倍,聲聲泣淚,「都到這一天了,你怎么還要褫奪他的記憶,你怎么還好意思假扮成他,他是你的親弟弟啊,你怎么可以對他這么殘忍?」 「我需要假扮他嗎?」軒轅陌凝視著江筠淚流不止的雙眼,胸上仿佛壓了一塊巨石般窒息,壓抑地低吼道,「我是誰你真的看不清嗎?」 原來,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天涯海角,亦非碧落黃泉,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這是何等荒謬,何等無奈!我明明那么愛你,卻不能對你明說;你明明那么愛我,卻不知我是何人。 軒轅陌從來沒有矛盾過,矛盾到整顆心都像被大力擰成了繩,絞得他肝腸寸斷,近乎窒息。他怯怯地期盼著江筠能夠像當年那樣突破重重阻礙,再一次堅定地向他伸手;卻又無比恐懼江筠這一伸手,便將墮入自己的魔掌…… 軒轅陌說話時連嘴唇都在輕顫,不善的語氣中實際上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在這一刻,他成了一個等待宣判的囚犯,可跟一般囚犯不同的是,不管判他生還是判他死,等待他的都只有無垠的痛苦與孤獨,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國,沒有家,沒有——江筠。 生,不過繼續(xù)糾纏,終免不了慘淡收場。 死,便是結(jié)束糾纏,定逃不掉痛徹心扉。 他離開,他雖生猶死;他靠近,他蝕骨焚心。 他們的結(jié)侷早已注定,無論江筠做出哪種審判,是繼續(xù)相愛,還是反目成仇,他們今生都不可能相守。 好在等待的時間不算特別難熬,在他話音落下未多時,江筠就用另一只可以活動的左手輕輕撫上他面頰上的黑色咒印,那雙褐色的眸子又泛起了些許他熟悉的溫柔,「我以為我看清了,可是現(xiàn)在又看不清了,你能親口告訴我,它們真正的由來嗎?」 江筠的聲音里還帶著明顯的哀求,他在乞求一個仁慈的答案,放過他,也放過他面前這個看起來比他還痛苦的男人。 片刻的溫柔緩和了軒轅陌心頭幾乎再一次噴涌而出的強烈情緒。稍稍冷靜,軒轅陌立刻就能想出一千種令人滿意的答復,可以把江筠再一次拐進自己精心編織的結(jié)界里,緊緊地束縛住他,把他勒入自己的骨血…… 可是,他又如何捨得再繼續(xù)傷害這個他最愛的人! 于是,沒有怎么遲疑,軒轅陌高深莫測地笑了,這笑容綻放在他有若神魔的絕色面龐上,美麗得令人心痛,又恐怖得令人心驚。他將手掌覆在江筠貼在他面頰上的手上,聲音恢復了平日的傲慢疏離,仿佛方才的激動和顫抖都是錯覺,「好,我告訴你,就像你所想的那樣,這些印跡是南詔皇室對近親luanlun的詛咒,而且,我的確害得自己的親生兄弟尸骨無存??墒牵退隳阒懒?,又能怎樣?你還能逃離我嗎?」 對于軒轅陌來說,這話里沒有半個字是假的,他確實中了luanlun的詛咒,也確實害死了兄弟,只不過,與他luanlun的是他那人人得而誅之的惡魔兄長,而被他害死的還是他那一生凄涼瘋癲的可憐兄長! 在那個與世隔絕的秘境里,兄長因孕果之故變成了阿姊,而他則因蠱蟲之故變成了兄長。他們成了親,在那一夜,他的黑發(fā)與兄長的白發(fā)結(jié)成了同心結(jié),他獲得了兄長的全部傳承,在兄長化作灰燼的尸骨上涅槃重生。他既是蘇墨,也是段陌;既非蘇墨,也非段陌;他是軒轅陌,融合了蘇墨半生桀驁、段陌半生癲狂,從仇恨與執(zhí)念的繭蛹里破繭而出的畸形——軒轅陌。因家族的覆滅而降生,因戀人的儺難而結(jié)繭,因兄長的獻祭而破蛹,因阿姊的枯萎而展翅——他就是這樣一個不祥之人,生而為人三十載,卻是以至親至愛為代價鋪就一條成王成圣的霸道,所到之處,無不血流成河,浮尸千里。 這樣的他,哪里還有被愛的資格和愛人的能力?愛上他的人是不幸的,被他愛的人也是不幸的,而江筠更是不幸中的不幸??山迲撔腋0?,江筠怎么可以不幸福! 而對江筠來說,心里猜測是一回事,親耳聽聞又是另一回事,更何況,他實在無法將眼前惡魔一般的男人跟他心愛的墨墨劃上等號。這才是這個男人的真面目吧,終于徹徹底底地展露出來了,殘酷的現(xiàn)實震得他心神恍惚,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反反復復只說出一個你字。真的是,痛到心扉,反而難以成言了,連呼吸都仿佛成了一項負擔,報仇雪恨都沒了力氣與精力。 「你……殺了我罷!」終于,斷斷續(xù)續(xù)的字連成了句子,說出口時仿佛成了一種解脫。 「殺你?我還沒玩兒夠呢,怎么能殺你?」軒轅陌聽出了他話里的生無可戀,又是心疼又是氣惱地吐出更加傷人的話語,「畢竟你這樣的雌雄同體的尤物千百年也難逢上一個,不然我也沒那個心情去撿別人的破鞋。就這么讓你死了,白演了這么多年好情人,我多虧??!」我不會讓你死的,就算讓你更加痛恨我,我也要你活著,只有活著才有希望,只有活著才有可能擁有幸福,即使你的幸福里沒有我…… 再放縱最后一次吧,真的真的最后一次了…… 軒轅陌動了心念,也動了欲念,一把抱起心如死灰的江筠,朝床畔走去,踏散了地上那黑白糾纏的發(fā)結(jié)。 而江筠躺在躺在他懷中,仿佛被抽去了靈魂的人偶,對接下來即將發(fā)生的事情無動于衷,不反抗,不迎合,在得知他的墨墨不在人世的那一剎那,他的心就真的死成了一地死灰了。稱不上有多恨,也說不出有多疼,只是渾身都沒了力氣,沒有力氣去恨、沒有力氣去疼…… 但最后還是疼得狠了,即便沒有力氣去哭,去叫,還是身體本能地做出了反應,正好被送孩子回來的白芷聽了個正著,把有著一副柔軟心腸的白芷嚇得不輕,還沒跨進后院就把腳縮了回去,牽著海生抱著璐笙就往望舒住處跑。 「望舒,望舒,糟糕了,要出人命了,你師父不知怎的,發(fā)了狠地在欺負你師娘了!」 望舒心里咯噔一下,大腦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jīng)跑了出去,這一刻,情感終于戰(zhàn)勝了理智,什么平安,什么未來,他都不要了,他只要跟師娘在一起,哪怕是死在一起。 【畫外音】 軒轅無忌仨孩子的關(guān)係,呃,被珺腦洞大開時玩壞了,比較錯綜復雜,也不確定以后會不會把番外補起來,于是說明一下。。。 哥哥jiejie由于小時候不在一起長大,相遇時就愛上了彼此,后來發(fā)現(xiàn)是親兄妹,就被生生拆散了。在此之后,分分合合數(shù)回,最終,meimei被鎖在高塔,被親媽用秘術(shù)拿去青春為自己駐顏;哥哥被囚在海底秘境,思念成狂,走火入魔,服下三顆孕果,硬生生把自己變成了meimei模樣,以慰相思。 再后來,弟弟陰差陽錯掉入秘境,哥哥就成了弟弟眼中的瘋女人。。。瘋女人哥哥用蠱蟲把自己的記憶移植給弟弟,把弟弟變成了還是男人的自己,還跟弟弟成了親。。。但最后,瘋哥哥還是想起來自己的真愛meimei被困在塔上,等自己來救,但他已經(jīng)不可能救出meimei了,便把自己的全部功夫全傳給了弟弟,并在死前用執(zhí)念控制了弟弟,逃出秘境去救meimei。 然而,救出meimei時,meimei壽命已經(jīng)快耗盡了,沒幾天就死在了“哥哥”懷里,哥哥的執(zhí)念隨著meimei的死去而消失,弟弟仿佛大夢一場,重返中原,踏上復仇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