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絲蜀桐張高，空山凝云頹不流。

    瑤池中的絲竹箜篌之樂即便在這向來不問世事的翮辭宮也聽得幾分余音。更何況是一早就從蓬萊仙山飛來的叁十六只青鳥并霞光碧影，就是隔著宮墻都清晰可見。

    這樣恢弘盛大的宴會，就是在仙界也實(shí)屬難得，上一次還是慶賀仙界大勝魔族，將他們趕回幽冥之崖的時候。這次，則是為了慶祝他們沉睡近千年的英雄——連昭仙尊的歸來。

    連昭仙尊在這能人輩出的仙界，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向來天賦異稟，如今十二萬歲便修煉至仙尊境，一舉成為仙界歷來最年輕的仙尊，無人能出其右。

    “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蹇將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边@是有幸窺得連昭仙尊尊容的凡人所寫下的贊詞。

    千年前，恰逢仙魔大戰(zhàn)。蓬萊神境的上古尊神們大多已經(jīng)沉寂，剩下的幾位也都不問世事。一時間仙魔兩界短兵相接，血流成河。連昭仙尊臨危受命，應(yīng)天帝的請求再次掛帥出征，將魔族那位據(jù)說十萬年才出一位的英才太子打得魂飛魄散。不想，仙尊自己也在以一敵八的戰(zhàn)斗中被魔族太子的誅仙劍所刺，深受重傷，神魂俱損。勉強(qiáng)救下的仙體僅剩兩魂在身，陷入沉睡，只能日日用八寶引魂燈并九玄琉璃罩將養(yǎng)著。

    因此，當(dāng)翮辭宮的九玄琉璃罩突然發(fā)出出破天際的奪目白光的時候，仙界眾人都喜出望外。他們景仰多年的連昭仙尊終于神魂歸位，蘇醒了。

    當(dāng)然，這些前塵往事，同今日瑤池的宴會一樣，與兮瑤并無半點(diǎn)關(guān)系。

    翮辭宮的一隅偏院中，兮瑤正望著墻外的霞光發(fā)呆，臉上突然傳來暖熱的觸感。

    兮瑤回神，原來是那只當(dāng)年被她所救的小靈鳥。

    “阿炎。”兮瑤再次喚了下他的名字，灰撲撲的小鳥快活地再次用腦袋蹭了蹭她的臉頰，發(fā)出了愉悅的哼唧聲。

    “你也怕我會難過嗎？”兮瑤好笑地摸了摸阿炎毛茸茸的小腦袋。眼看他舒服地瞇起了眼睛，還不忘發(fā)出幾聲清脆的叫聲表達(dá)自己的觀點(diǎn)。

    盡管阿炎似乎真有幾分靈智，但到底還不能讓兮瑤明白他的意思。不過一人一鳥相處多年，兮瑤還是能勉強(qiáng)猜到他想表達(dá)的意思。

    兮瑤輕撫著懷中溫?zé)岬挠鹈?，嘴角挑起一抹淺笑，“放心，我早就想開了。我只是有些懷念華陽山的日子了。”

    華陽山，是她生活多年的故鄉(xiāng)，也是她撿到阿炎的地方。更是，她同阿照兩人婚后多年的家。

    阿照，她的夫君阿照。

    但這世上原本也不該有什么阿照。

    那日那些迎接她的仙人早就說得明明白白，她的阿照，不過是九重天上的連昭仙尊的一魂叁魄而已。

    他們那些“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的過往，也只是仙人的一場大夢。

    如今，仙人夢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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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兮瑤沒有太多幼時的記憶，只曉得自己是被一位老婆婆收養(yǎng)的。

    據(jù)婆婆說是那年上山采藥，在雜草叢中發(fā)現(xiàn)了尚處襁褓，正在啼哭的兮瑤。婆婆也是孤家寡人，便收養(yǎng)了她，兩人一同生活在華陽山半山的小村莊里。

    村莊中原本也只有幾戶人家，兮瑤是村中難得的稚童，幾乎是在左鄰右舍的照拂下長大的。村民們雖過得清貧但還算和美，平日里主要的生活來源便是上山采藥，再賣給山下的藥商。

    那時的婆婆身子尚且爽利，有時還能帶著小兮瑤一同下山去鎮(zhèn)上賣藥材。她們得了余錢就會去集市上轉(zhuǎn)轉(zhuǎn)，給小兮瑤買些泥人糕點(diǎn)。

    就連“兮瑤”這個名字，都是婆婆請鎮(zhèn)上唯一的秀才幫忙取的。

    兮瑤就是這樣在婆婆的疼愛下長大了。慢慢懂事的她也開始學(xué)會如何識別山中的藥草，幫著婆婆減輕負(fù)擔(dān)。

    也是此時，她發(fā)覺了自己非比常人的地方。

    那日婆婆生了風(fēng)寒，家中也沒有余下的草藥。兮瑤心急，趁著婆婆睡下了偷偷背著藥簍上了山。不曾想，爬到半路天上竟下起了小雨。

    雨天路滑，兮瑤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掌按在利石上，蹭破了很大一片。她顧不上這些。華陽山地形復(fù)雜，植被叢生，若是不抓緊采好藥草下山，只怕呆會兒雨大了她就下不去了。

    風(fēng)寒所需的藥草倒是好找。在采金銀花時，兮瑤倒是遇到了一只受傷的野兔。那兔子莫約是被野獸咬了，傷口沾著雨水，鮮血淋漓。兮瑤不忍心看他就這般死去，扯了衣擺的布條幫他勉強(qiáng)包扎了一番。

    那野兔感覺到了她的善意，轉(zhuǎn)頭舔了舔兮瑤滲血的傷口，仿佛是在表達(dá)感謝。她深恐藥草壓到兔子弱小的身體，遂小心翼翼地將他揣入懷中。

    婆婆知曉了她冒雨去采藥，自然是又愛又氣。兮瑤又是撒嬌賣乖才哄著婆婆服下了湯藥。她抽出時間去看那只受傷的兔子，沒想到，那兔子的傷口竟然已經(jīng)止住了血。

    其實(shí)兮瑤還未下山的時候，她手上的傷便痊愈了。

    童稚之年，誰人不曾活潑頑皮？更何況婆婆從來不拘著兮瑤這些。鄉(xiāng)下長大的孩子，本就是結(jié)實(shí)些才更好養(yǎng)活。所以兮瑤很早就發(fā)覺了，似乎她的傷口總比常人痊愈得要快些。尋常人將將才能讓傷口止血的時候，她的早就已經(jīng)結(jié)痂欲蛻。

    那兔子養(yǎng)了幾日，似乎喜歡上了這個家。兮瑤索性為他在檐下做了個窩，就這樣養(yǎng)做了家兔。

    后來她又救過幾只小獸?；蛟S是她也對那日的奇緣心心念念，曾有意識地喂那些受傷的小獸自己的血，他們的傷都很快痊愈了。

    兮瑤驚奇地將這個發(fā)現(xiàn)告訴了婆婆。如今婆婆年事已高，腿腳不利，再爬不動華陽山了。但婆婆卻沒有如她想得那般驚喜，反而一臉嚴(yán)肅地要她保證，這件事此生不會再有第叁人知曉，就是鄰居家看著兮瑤長大的王嬸她們也不能說。

    長大后，兮瑤更加明白了婆婆的良苦用心。人心易變，這世上居心叵測的人太多，若是有她這樣血液堪比靈藥的奇人被人知曉，只會淪為權(quán)貴手中的工具。

    曾經(jīng)滿山翠色的華陽山層林盡染，不久又被白茫茫一片所覆蓋。光陰也在華陽山的四季變換中不斷逝去。

    或許是壽數(shù)已盡，婆婆的身體越來越差了。衰老本就是忍間最束手無策的絕癥，縱使兮瑤試了無數(shù)的藥方想要挽留婆婆的性命，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唯一的親人日漸衰敗。

    病急亂投醫(yī)的時候，她不是沒生出過以自己的血入藥的想法，但是很快就被婆婆發(fā)覺了她的這個念頭。

    向來和藹的婆婆頭一次如此生氣，只因?yàn)榭吹搅怂龥]能藏好的傷口。

    所謂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為何要做這種傷害自己的事情。婆婆最終還是長嘆了一聲，摸了摸兮瑤的后腦，一如當(dāng)年哄著幼時的小兮瑤睡下那般，要她不必如此。

    婆婆走的那天格外安詳。兮瑤在僅剩的幾位村民的幫助下辦了喪禮，將婆婆葬在了村子外的一處小溪旁。

    這幾年村中的村民越來越少，很多人不愿將自己的一生耗費(fèi)在這樣一個小村莊中，選擇下山去外面碰碰運(yùn)氣。到最后，就連鄰居王嬸一家也要離開了。

    若是王嬸一家走了，這村中就只剩兮瑤一人。王嬸她們心善，再叁詢問兮瑤是否想與他們一同離開，都被她拒絕了。她本就是位孤女，在哪里不是孑然獨(dú)立呢？倒不如留在村子里，得了空還可以為婆婆上一柱香。

    王嬸一家是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白日離開的。大概是怕她一個孤女在山上不好養(yǎng)活自己，他們將自己家的田都留給了兮瑤。

    回到村中，看著這莊沒有一絲人氣的孤村，兮瑤想起的卻是幼時村中的熱鬧景象。她顧不得傷心，照例去溪邊為婆婆上香。

    也就是在此地，她撿到了奄奄一息的阿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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