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五:明鏡缺(12)荒漠
窮荒絕漠鳥不飛,萬磧千山夢猶懶。 琚翔一路南行。在茂密叢林的接壤之處,突兀地出現(xiàn)了一片荒無人跡的荒漠。目光所及之處還散落著幾個森然骸骨。不用仔細(xì)分辨,也能看出妖族人族一應(yīng)俱全,就連飛鳥的頭骨都有跡可循。零星還可看見未被完全風(fēng)化的一兩塊天衍宗的身份玉牌,就散落在人骨的附近。或許正因如此,久而久之,這便成了眾人約定俗成,再不敢靠近的地方。 琚翔沒有絲毫猶豫,繡著赤火紋的靴子徑直踏入了黃沙之中。 一時間,天地驟然陰沉了下去。陰風(fēng)狂嘯,凝云斷日,昏昏塑氣濁。透明的屏障自綠草同黃土的接壤之處升起,困住這只誤入歧途的“羔羊”,讓他再無回頭的可能?;鼐淼目耧L(fēng)怒吼著,黃沙下陷,變成了吞噬一切的漩渦,僅處在邊緣也能聞到方才沙土掩埋的濃郁血腥氣。 靴子在沙海中越陷越深,仿佛有什么東西拽著琚翔,不斷往下陷。他任由身體隨波逐流,被卷入吞人的漩渦之中,沒有動用半點靈力進(jìn)行抵抗。眼看著已經(jīng)被卷到快到最中央處的漩渦之眼中,琚翔這才有了下一步動作。 他抄起手中的軟劍,向著漩渦眼的某處狠狠刺下。 巨大的轟鳴聲從地底深處響起,如同悲愴的咆哮,天地為之一振。不斷有血腥氣自深處泛出,染紅了褐黃的沙土。 似是被這一擊所惱,漩渦轉(zhuǎn)得飛快,誓要將這個傷害它的人所吞噬。琚翔沒有松手,靈力沿著劍鋒不斷灌入黃沙之中,他擰了擰軟劍,讓其刺得更加深入。 “多年不見,陛下怎么一上來就如此狠心。”一瞬間,所有的飛沙走石,驚濤漩渦都失去了蹤跡。一只比整個天衍八峰加起來都大的怪魚躺在黃沙之中,若非整片沙土還帶著挪動過的痕跡,恐怕不少人都會以為方才發(fā)生的一切僅僅是場幻覺。 巨魚有著一顆碩大的頭顱,一張血盆大口被迫半開著,上面還插著琚翔的軟劍,獻(xiàn)血沿著劍鋒不斷滴落。他兩眼如同兩個宮燈,如今被疼出了些許淚花。說是魚,實則也不準(zhǔn)確,甚至還長有四足。 明明是這樣龐大的身形,他一開口卻是孩童般的哭腔,“陛下分明知道,我最怕疼了。” 琚翔抽出軟劍,上挑的眼尾帶上了些許笑意,“龍侯鰕,既然知道痛,又何必自不量力地動手?” 又東北二百里,曰龍侯之山。無草木,多金玉。決決之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河。其中多人魚,其狀如鱭魚,四足,其音如嬰兒,食之無癡疾。這似魚非魚之物更趨于古人書中所描述的鯢。又因著鯢大者謂之鰕,故而自名為龍侯鰕。 同尋常鯢類不同,龍侯鰕比之海水更偏愛這黃沙匯成的波濤。在這方天地成為所謂的禁地之前,他便一直居住在這荒漠之中。 故友相逢,楊柳依舊,龍侯鰕的埋怨聲中帶著喜色,“還不是你借了這樣一具身子,混淆了你的氣味。我怕是旁的什么人裝作是你來奪走寶物。” 琚翔將軟劍收回鞒中,“倒還是我的不是了??磥磉@些年來到此地的人真是不少?!?/br> “我可沒有透露任何消息。他們大多是些誤打誤撞的蠢材罷了。” “但我看你這些年的胃口倒是不錯。”琚翔挑起眉梢,環(huán)顧著狂風(fēng)之下從沙粒中慢慢顯露出的更多骸骨。 龍侯鰕被那雙揶揄的眼睛看得心虛,兇巴巴地說道,“我為你守護(hù)了幾千年,總要得些報酬吧?” “當(dāng)然,當(dāng)然。”琚翔的笑意再遮不住,“今日我來,便是為了取走那樣?xùn)|西?!?/br> “我就知道。”龍侯鰕響亮地“哼”了一聲,“不然你也不會來見我?!?/br> 龍侯鰕轉(zhuǎn)過身,鉆入黃沙深處。雖然身形龐大,但他的四條腿倒很是靈活,須臾間便尋不到蹤影。 琚翔站在一旁未動。轟隆隆的巨響自遠(yuǎn)處傳來,像是撲向崖壁的海浪,越來越近。似是神明分海一般,一整片黃沙構(gòu)成的海水自他腳下一分為二,變成一道巨大的峽谷。 依靠腳下一粒不起眼的砂石,琚翔依舊半懸在空中,待塵埃落定之后,才不急不緩地向下飛去。 龍侯鰕早就仰著頭在等他。他自然早就得成人形,但還是認(rèn)為以本體潛伏在沙土之中最為快活。只是為了適應(yīng)這道峽谷的寬度,他還是不得不縮小了身形。 “對了,陛下莫不是用了什么障眼法,修為怎么才壓制到金丹?” “一言難盡?!辫⑾栾@然不欲多聊,大步向前走去。 路的盡頭是棵一人高的小樹。 大概不會有人想到,這看似毫無生機(jī)的砂石之下,還掩埋著這樣一抹綠意。似是畏懼著什么,龍侯鰕停在原地,沖著毫不遲疑的紅衣少年輕喊,“既然是你自己的東西,我在這里等你去取就好了。” “哈哈……”少年輕笑了幾聲,向后揚(yáng)了揚(yáng)手,“知道了。怎么過了這么多年,還是這樣膽小?!?/br> “你就算使用激將法也不行。”奶聲奶氣的聲音在黃沙形成的峽谷間回蕩著。 琚翔再未回話。他抽出軟劍,從容淡定地靠近那棵小樹。 那樹木看著不大,枝葉卻格外茂盛。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愁。隨著外人的靠近,條條柳枝竟然無風(fēng)自動起來。片片柳葉似是隨著枝條的晃動落下,實則如同一把把暗藏殺機(jī)的小刀,向著琚翔的要害直沖而來。 這攻擊過于密集,就連他也不得不揮舞著手上的軟劍,抵擋著對面愈演愈烈的攻擊。 “這人也真是的,早知如此,當(dāng)初何必為自己也設(shè)下這層阻礙?!饼埡铞y早就識時務(wù)地躲在一旁的巖石后,嘴里不斷嘀咕著,眼睛里還帶著點幸災(zāi)樂禍的光彩。 但這場好戲并沒有讓他觀賞太久。也不知琚翔是如何做到的。分明方才還處于被動,突然,他加速幾步一躍而起足有兩人之高。柳枝終究只是當(dāng)年他自己所設(shè)下的機(jī)關(guān),并沒有什么靈智。待它反應(yīng)過來時,軟劍已經(jīng)準(zhǔn)確地從樹干上的某處插了進(jìn)去。一道白光從樹體內(nèi)部射出,將琚翔連同這棵樹都一并圈在其中。 “陛、陛下?”龍侯鰕也被奪目的光芒刺得睜不開眼。但等他恢復(fù)之后,方才的紅衣少年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染柳煙濃的樹,再次恢復(fù)了平靜。 “陛下,你沒事吧?”龍侯鰕試探地向前走了半步,垂柳瞬間傳來了樹葉摩擦的“沙沙”聲。他連忙停下腳。 這垂柳的攻擊性極強(qiáng),也不知是陛下從哪里得來的法寶,便是自己已有凝魄期的修為也不敢造次。大概是陛下一早就料到會被人盯上,所以才準(zhǔn)備的吧?不過以陛下現(xiàn)在的修為,他究竟是怎樣壓制住這棵柳樹的呢?龍侯鰕安靜地趴在原地,甩著粗壯的尾巴慢慢思索著。 龍侯鰕倒是從不懷疑琚翔的能耐,不然當(dāng)年也不會立下血誓要誓死效忠于他。他活得向來懵懵懂懂,自小就是常被其他妖族嘲笑捉弄。所以,他更喜歡躲在僻靜的地方一個人呆著。但他此生最驕傲的是,便是一眼便認(rèn)定了要一生追隨的君王,而他的陛下也足夠信任他,甚至將重要的寶物都交給他守護(hù)。 只是他尚不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何事,竟然讓當(dāng)年站在群妖頂峰的君王如今卻只剩下了這些修為,甚至不能以真面目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