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五:明鏡缺(23)八重
“小姐,鎮(zhèn)國公世子今日回京??峙掠貌涣硕鄷r便到國公府門口了”丫鬟細(xì)心地幫顏洵簪好花釵,笑吟吟地向她匯報這一喜訊。 “當(dāng)真?”銅鏡中閃過美人的笑靨。顏洵吩咐道,“把前幾日新做的那身云錦留仙裙拿出來吧,我要去趟書社?!?/br> 大概是天公作美,顏洵出府時剛巧遇上了鎮(zhèn)國公府回京的車隊。為首的高頭大馬上坐著一位穿著月白色緞面長衫的男子,正是鎮(zhèn)國公世子玄明。看到顏洵的身影,玄明的眼中掠過一絲笑意。他翻身下馬,幾步便走到了顏洵面前,“洵兒是特意來迎接我的嗎?” 顏洵沒有回答他的疑問,反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四兩撥千斤地轉(zhuǎn)移了話題,“玄世子看起來精神不錯,如此我便放心了?!?/br> 玄明此番南下,是因著家在姑蘇的外祖病逝,由他代表鎮(zhèn)國公府回去奔喪。一走數(shù)月,如今的玄明容光煥發(fā),的確是比當(dāng)初匆忙離京時要好了很多。 玄明心下一動,難得逾矩地握住了顏洵的手,“洵兒這是在關(guān)心我嗎?” 男子的guntang的體溫傳到顏洵的手心,讓她有些不適。她暗自皺眉,正想著該如何找個恰當(dāng)?shù)睦碛擅撋?,思緒就被一個陌生的女聲打斷了。 “表哥,這位是……” 顏洵尋著聲音的方向側(cè)頭看去,鎮(zhèn)國公府的馬車掀開了車簾,一個看起來還未及笄的小姑娘怯怯地探出頭,一雙眼撲扇著,打量著他們二人。 玄明看到她的身影,放下了握著顏洵的手。他親自上前扶著那個少女下了車,又扶著她走到了顏洵面前,溫和地同她們相互介紹著,“洵兒,這位是我外祖家的表妹,名喚‘玉茗’,此番隨我來鎮(zhèn)國公府小住?!?/br> 顏洵向玉茗問好。隨后,玄明又為玉茗介紹道,“表妹,這位就是東陽侯府的大小姐顏洵,也是……” “我知道了,你就是我未來的表嫂對嗎?”少女的語氣透著興奮,看眼神卻帶著截然相反的哀怨。 “表妹,不得無禮?!毙髯焐现浦怪聪蝾佷难凵駞s滿含深情。 鎮(zhèn)國公府和東陽侯府的這門親事是一早就定下的,他自幼便很是喜愛自己的這位小未婚妻,只盼著能早日迎她過門。 得知了顏洵要去書社,玄明顧不上滿身風(fēng)塵,想同她一起前往。他同他的小未婚妻已經(jīng)有數(shù)月未曾見過了,現(xiàn)成的機(jī)會擺在眼前,玄明自然不愿錯過。可惜的是,一旁的表妹虛弱地用帕子掩著口鼻咳嗽了幾聲,小臉難掩疲態(tài)。 玄明側(cè)過身,關(guān)切地詢問表妹身體如何。對方推說是舟車勞頓,并沒有大礙。他作為主人總不好將客人置之不顧,但內(nèi)心深處又實在想多同顏洵相處一陣,一時間他也有些猶豫。 反而是顏洵十分體貼地幫他做出了決定,“世子一路風(fēng)塵仆仆,玉姑娘看起來也很是疲憊。倒不如兩位先回府歇息吧,我改日再來拜訪。” 掛著東陽侯府家徽的馬車悠悠在大街上走著。顏洵閉目養(yǎng)神,一旁的丫鬟十分伶俐地為她揉著太陽xue,“奴婢瞧那位玉姑娘的長相,竟同小姐有幾分相似。不知道的還以為您的表妹呢?!?/br> 丫鬟無意中的調(diào)侃,讓顏洵想起了那位玉茗姑娘望向玄明時的滿腔柔情。當(dāng)她聽說玄明要同她先回侯府時,幾乎無意掩蓋雀躍的神色。大概連玄明自己也沒有發(fā)現(xiàn),當(dāng)他關(guān)心自己表妹的身體時,就連眉頭也掛著和煦的暖陽,甚是體貼。 自己早就訂下婚約的未婚夫婿就這樣被人明目張膽地惦記著,顏洵卻早就習(xí)以為常了。鎮(zhèn)國公府鐘鳴鼎食,玄明也是同輩之中從樣貌到才學(xué)都一等一的存在,故而京中不少貴女都羨慕顏洵一早就定下了這位佳婿。本朝民風(fēng)開放,并不太講究那些男女大防。也曾有女子在不知曉玄明的婚約時大膽求愛,都被他打發(fā)走了。故而顏洵并不太把這位玉茗姑娘的少女懷春當(dāng)作一回事。 正思索間,馬車已經(jīng)到了書社。書社是由京城中的幾位公子小姐一同創(chuàng)辦的,每月定期舉辦些作詩的活動。顏洵所作的詩文雖算不得佳作,倒也差強(qiáng)人意。同時,還可以借著書社的活動同其他貴女多些交際,因此她每次也都按時前來。 此番臨近中秋,書社便以此為題請眾人作詩。顏洵向來無意于拔得頭籌,很快便寫好了一首七言律詩。她等得無聊,找了個借口起身四處看看。 書社的后院有一個小花園,金風(fēng)送爽,顏洵險些被一個恰巧成熟的石榴砸中。 “哎呀,當(dāng)真是抱歉?!?/br> 石榴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后露出里面如同紅珊瑚般的果rou。顏洵正細(xì)瞧著,被頭頂上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她抬頭去看,一個紅衣少年站在墻頭,一條腿還攀在旁邊的石榴樹上,上調(diào)的眼尾雖然帶著歉然,但配上他額間的紅痣?yún)s又有著別樣的灑脫不羈。 顏洵并不認(rèn)得此人,而他爬樹的身手又過于矯健,很自然地被她當(dāng)作是擅闖書社的外人。她斂了神色,好心提醒道,“這位公子,此處是我們書社常聚的地方,你這樣貿(mào)然采了樹上的果子,若是教主人知道了,恐怕是有些不妥。” “不過是幾個石榴罷了,難道這位主人竟然如此小氣嗎?”說話間,對方已經(jīng)爬到了石榴樹頭。那人挑了挑眉,依舊我行我素地摘了幾個石榴在懷里。 顏洵看他并不把自己的勸諫放在心上,也便無意多說。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她匆匆回了前院。 她本以為這個少年不過是個無意中闖入的不速之客,沒想到詩會結(jié)束后,這人竟然跟著書社的主人一同來了前院。他的懷里依舊抱著好幾個皮薄飽滿的大石榴,同他的紅衣混在一起并不打眼。 見到顏洵,他主動懷中最成熟的兩個石榴都送給了她,說是要為方才的過失賠禮。 不過是一個小插曲罷了,顏洵本也沒有放在心上。偏偏對方的熱情讓她很難招架,推脫了半天,那兩個石榴還是落入了她的手中。 經(jīng)過書社主人的介紹,顏洵這才知曉,原來這位紅衣少年便是撫遠(yuǎn)將軍的長子,名喚琚翔。 撫遠(yuǎn)將軍常年鎮(zhèn)守西北邊疆,此番回京述職,才帶上了他的長子。琚翔同這書社的主人算是舊識,受了他的邀請來此地“見見世面”。偏偏他一個慣常舞刀弄槍的人,最沒耐心寫詩。詩社中的一些人聽了他的身份后,也只當(dāng)他是西北來的大老粗,做不得這些風(fēng)雅之事。他倒也樂得清凈,自己跑到后院閑逛。琚翔看后院的石榴長得正好,心思活絡(luò)想要摘幾個下來嘗嘗,沒想到一個沒拿穩(wěn),險些砸到了顏洵。 還真稱得上是不打不相識。 后來玄明又帶著玉茗來東陽侯府上做客,言談中希望顏洵能帶著他這位小表妹融入貴女們的交際圈。 玉茗cao著口吳儂暖語,低垂下脖頸羞澀的樣子帶著渾然天成的溫柔小意。就連向來不假辭色的玄世子看向她時,也總帶著不自覺的憐憫。顏洵微微挑了挑眉。 玉茗的那點小心思實在掩藏得太差,也難怪顏洵帶她在外走了幾圈,就有不少交好的閨中密友欲言又止地提醒她。倒是玄明向來聰穎,怎么此番倒是無所察覺呢?或許只是他不愿承認(rèn)罷了。 顏洵覺得有些無趣,眼見著玄明又被玉茗以一些小事喚了過去,她自己倒成了那個被冷落的旁人。她索性離開了正堂,向后山的梅園走去。 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沒想到又碰見了顏小姐?!?/br> 還未走近梅園,顏洵便看到了皚皚白雪間那抹比臘梅更紅的人影。 果然是琚翔。 “琚小將軍今日怎么有如此雅興,竟然獨自一人來此賞梅?!鳖佷蛩A烁I?。 要說琚翔也確實是個有能耐的。他出生于武將世家,自幼便已隨軍上過沙場,也曾立下過赫赫戰(zhàn)功。只可惜如今朝堂上下重文抑武,那些烏衣門第更喜書香世家,故而他一直也不曾定親。 琚翔轉(zhuǎn)過身,一雙狐貍眼中含著笑,“若非如此,琚某怎么會有緣見到顏小姐呢?” 大概是性格的原因,顏洵同琚翔雖然相識不久,但相處起來卻比認(rèn)識十載的玄明還要熟稔。兩人又聊了些許京中的趣事,琚翔注意到她的鼻尖有些泛紅,體貼地提議回屋里歇息。 顏洵還未進(jìn)屋,便看到玉茗似是同一旁的兩位貴女起了些摩擦,委屈地哭了起來。不遠(yuǎn)處的玄明看到了,拋下他那幾位好友,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他小心地扶住玉茗的肩頭,莫約是低聲輕哄了幾句,轉(zhuǎn)而一臉嚴(yán)肅地看向那兩位貴女,同她們交涉起來。 顏洵冷眼旁觀,耳邊傳來了揶揄的輕聲,“顏姑娘,似乎你的這位未婚夫另有心上人呢?!?/br> “玄世子同玉姑娘是表兄妹,親近些也是應(yīng)該的。”顏洵在心中冷笑了一聲,但明面上還是維持著東陽侯府的矜傲。 “一早就知道顏姑娘是京中閨秀的典范,想不到竟然如此大度。”不知道是不是顏洵聽差了,她總覺得琚翔的話像是從牙縫中擠出,帶著明晃晃的諷刺。 因著少年正俯下身同她小聲對話,說話時,他吐出的熱氣就撲在她的耳旁,將她的耳尖都熏紅了。顏洵不自在地往旁邊挪了兩步,倒換來少年意味不明的一聲輕嗤。 顏洵剛想抬頭,問琚翔又有何高見,紅衣的少年卻已經(jīng)越過她走進(jìn)了屋內(nèi),一邊走還一邊拍了兩下手。 “早就聽聞玄世子同未婚妻是青梅竹馬,果然這自幼養(yǎng)成的情誼是常人難以比擬的。不過是幾個小姑娘間的糾紛,玄世子都要親自維護(hù)?!?/br> 玄明愣了一瞬,放下了攙扶著玉茗的手,慌忙解釋著,“小將軍認(rèn)錯了,這位只是我的表妹?!?/br> “是在下失禮了。琚某初來乍到,只看得一對才子佳人很是登對,并沒有多想。”琚翔故作恍然大悟,抱拳向玄明欠了欠身。只是這言語中到底有幾分歉意,恐怕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了。 “無妨,無妨……”玄明眼神飄忽著,這才想起去尋顏洵的身影。他看到顏洵的衣角從門后消失,很顯然,她早就看到了方才發(fā)生的一切。玄明心里一緊,顧不得軟弱地半倚著他的玉茗,起身便追了出去。 “洵兒,洵兒別跑?!蹦凶拥牟椒扰痈螅佷芰藳]多遠(yuǎn)就被玄明抓住了手腕,“都是一場誤會罷了。” “所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顏洵稍微用了些力氣,發(fā)現(xiàn)無法甩開玄明,索性耐下心來,聽他還要如何辯解。 玄明三言兩語便將事情解釋得明明白白。原本也并不復(fù)雜,不過是幾個女子間的小摩擦罷了。大概是因著琚翔的話,玄明自己也意識到了他方才有些關(guān)心則亂了,語氣誠懇地說道,“洵兒,相信我。我對你的心意一直未曾改變過。不過是因著表妹初來乍到,我不得不多加關(guān)照罷了?!?/br> “更何況,”玄明想到什么,復(fù)又笑了笑,“她方才那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倒讓我想起了你幼時有一次踩壞了我家的花圃時的神態(tài),最后也是我想法子為你遮掩過去的?!?/br> 玄明的眸子如同一汪春水,清澈見底,藏不得半點污垢。顏洵知道他并沒有說假話,但心中的無力感就如同杯中灑出的清水,覆水難收。 就算是因為憐憫或是照顧,但他當(dāng)真不知玉茗的心思嗎?又或者說,他是心知肚明卻又有意縱容,甚至在他心里,也有一個特殊的位置是留給玉茗的。 顏洵含蓄地提示他,“對了,不知世子是否見到了太師府的張大小姐?聽說她這幾日心情不佳,我原想著見到她后寬慰幾句。” 太師府的張大小姐原本同燕王世子也是自幼定下的婚約。沒想到,世子爺前段時間對一位五品小官家的女兒一見鐘情,吵著鬧著非要退了這門青梅竹馬的婚事。還好本朝思想較為開放,退婚另嫁也很普遍,故而并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 “洵兒不要亂想,”玄明俯身摘掉她發(fā)間夾著的梅花花瓣,“你我定然會不一樣的?!?/br> 顏洵抿抿嘴,露出了一個淺笑。她注意到墻角那個偷偷晃悠了半晌的人影,在聽到了玄明的表白后匆忙地閃開了。來者何人,她心知肚明。 后來玄明倒當(dāng)真注意起了自己的言行,就算會攜玉茗一同赴宴,也都保持著客氣疏遠(yuǎn)的距離,再無任何僭越的地方。倒是他同顏洵還保持著一貫的親昵,三天兩頭便會托人向東陽侯府遞些新奇的玩意進(jìn)來。 但是顏洵對著這些曾經(jīng)令她分外歡喜的物件,卻很難再提起興致了。 “顏姑娘近日可有煩心事?”顏洵去了趟東街的書肆,恰巧碰見了琚翔出來。 所說煩心事自然是有的。顏洵已經(jīng)反復(fù)思考了很久,猶豫著要不要退了這門婚事??上]有一個妥當(dāng)?shù)睦碛?。這門親事不僅僅是她同玄明兩人之間的事情,更是鎮(zhèn)國公府和東陽侯府兩家之間的聯(lián)姻。她明白自己是該大度一些的,做一個秀外慧中的高門主母。但有些事就像是根刺插在她的心間,讓她面對玄明時,也再沒有曾經(jīng)的那些情愫。 覆水不可收,行云難重尋。 不過這些事,自然不足以為外人道也。她隨意搪塞了幾句,便想同琚翔分別。 不曾想,這位琚小將軍行徑也帶著西北民風(fēng)中的粗獷和大膽,直接拉住了她的袖子,半開玩笑地同她說道,“顏姑娘可是在煩惱玄世子的事?要在下說,這位玄世子實在算不得什么良人,以姑娘的品行身份,這京中什么佳婿不能相配?何必在這棵歪脖樹上吊死?” 顏洵先前便覺得琚翔對玄明有著沒來由的敵意,他這番話更是讓她確信了這點。不過琚翔為人灑脫,同樣的話由他口中說出也并不讓人厭煩。顏洵甚至還有心同他調(diào)侃,“可惜了,這京中實在找不得幾個同玄世子一般一等一的兒郎呢。” “他算什么一等一……”琚翔冷哼了一聲,俯下身用那雙狐貍眼直勾勾地盯著顏洵,“若姑娘不嫌棄的話,你看在下如何?” 顏洵啞然失笑。她三言兩語打發(fā)走了琚翔,不禁暗自搖頭。平心而論,若非本朝重文抑武,琚翔確實可以稱得上是同玄明旗鼓相當(dāng)?shù)募研?,何至于至今還未曾定親。不過聽說此人的眼光也頗高。撫遠(yuǎn)將軍曾為他相看過幾位同樣是武將出身的貴女,他連見都不見,就一口回絕了。 也不知道玄明同他到底有些什么過節(jié),竟讓這位心高氣傲的小將軍不惜同她說出這種話來。 顏洵并未太放在心上,同玄明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相處著。她原以為自己終將同玄明成親,成為鎮(zhèn)國公府的世子夫人,一輩子便這樣相敬如賓地過下去。沒想到,還真讓她尋得了個退婚的機(jī)會。 事故發(fā)生在燕王府的冬宴上。 玉茗的身上灑上了些茶水。她初來乍到,非要讓顏洵這位未來的表嫂作陪,帶她前去更衣。顏洵雖然一直知曉她對玄明的心意,也看出她這幾日因著玄明的疏遠(yuǎn)而漸漸沉郁。但她從沒有過遷怒玉茗的想法,平日里也對其多有照拂。因此,她這次也未想太多,甚至沒有喚來兩人的貼身丫鬟,便帶著玉茗一同前去賓客歇息的廂房。 路過湖邊時,玉茗扭捏著停下來,說是有些話要同顏洵分享。沒想到,她卻想要將顏洵推入湖中。顏洵反應(yīng)迅速,硬是扯著她一同落了水。 隆冬的湖面早就結(jié)了冰,被玉茗生生撞破了一個大洞。四下無人,顏洵不得不大聲呼救,希望能有人過來幫忙。眼看著玉茗煞白的小臉在水中起起伏伏,很快便要沒到頭頂。顏洵也顧不得計較她方才的舉動,游了過去。 顏洵是會鳧水的。可是帶著個半點不會,還不斷把她將水里按的玉茗,游起來便分外艱難。冬日里的衣服厚,沾了水更加沉重,顏洵覺得自己的體力就如同風(fēng)中的蠟燭,很快便要耗盡。 幸好,有一個男賓大概是發(fā)現(xiàn)了這湖面上的動靜,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他飛快地跳下水,就向顏洵她們游來。 冬日里穿的雖多,這一救還是有損于女子清譽(yù)的??墒侨缃袢嗣P(guān)天,顏洵也沒有旁的辦法。那男子似是要先來救顏洵,她急忙將手中托著的玉茗推入他的懷中,自己憑借著僅存不多的體力硬撐著。 岸邊很快又來了一名男子,像是前一人的同伴。他看到顏洵尚在水中,急忙脫下外袍想要游過來救她。沒想琚翔不知何時出現(xiàn),攔住了他。琚翔帶著幾個粗使的婆子匆匆趕來,指揮著她們將顏洵救回岸邊。 顏洵早已體力不支。冬日里的冰水裹在身上,凍得她瑟瑟發(fā)抖。琚翔二話不說,脫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著人送她去廂房歇息。 待顏洵收拾妥當(dāng)之后,才知曉這件事竟然還有了峰回路轉(zhuǎn)的變化。 玉茗醒來后得知自己是被一名男子所救,甚至在掙扎間衣衫都敞開了大半,清白盡毀,恐怕除了嫁給此人再無其他法子,一時間情緒崩潰。她哭哭啼啼著,非說是顏洵將她推入水中,害得她淪落至此。 顏洵過去時,房間里已經(jīng)聚了不少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帶著探究。就連玄明望向她的臉色也帶著陰云,說不上太好。大概是顧慮著她的顏面,玄明親自詢問她,是不是當(dāng)真將玉茗推入了水中。 當(dāng)時湖邊只有她們兩人,縱然顏洵矢口否認(rèn),但玉茗哭得如此傷心,又得了個如此令人扼腕的下場,故而很多人明顯更相信玉茗的說法。 玄明又當(dāng)著眾人的面細(xì)細(xì)詢問了許多細(xì)節(jié),顏洵始終不曾改口。最令她不悅的,就是玄明眼中明晃晃的質(zhì)疑,以及看向玉茗時的滿眼痛惜。 兩草猶一心,人心不如草。 顏洵苦笑了一聲,沒想到她竟然淪落到千夫所指的地步。而為首指責(zé)她的那個人,還是她相識多年的未婚夫。 “還真是一出好戲啊?!焙炔实穆曇魪拈T外響起,一個紅衣男子朗聲笑著倚在門邊。 玄明看到來人那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膽B(tài)度,不免有些不悅,“不知小將軍笑得如此開心,到底有何高見?!?/br> “琚某確實是在笑世子有眼無珠。”琚翔的話沒留半分情面,“分明是顯而易見的事情,竟然還一直冤枉顏姑娘。” “哦?”玄明被人當(dāng)眾指責(zé),語氣不快地問,“閣下的意思是玉茗在撒謊咯?” “當(dāng)然了。若是顏姑娘故意將她推入水中,又怎么會自己跳進(jìn)去救人呢?” “但玉茗又為何要做出此事呢?況且如今是她的清譽(yù)反而受到了損害?!?/br> “所以我說,有些人真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辫⑾枰庥兴傅乜戳搜塾褴菹⒌姆块g的方向,隨后從門外踢了一個人進(jìn)來,“倒不如請這位公子來解釋一下,是怎么回事。” 此人正是方才救了玉茗的男子,來自一個沒落世家。他如今早已弱冠仍無所事事不說,還時常流連于花柳巷中。今日也不知是借了誰的東風(fēng),來赴燕王府的冬宴。 那男子雙手被琚翔反剪著,跪倒在地上。他一五一十地將玉茗是如何找上了他們,又許諾要給不少銀兩,只要求他在今日一定要救下東陽侯府的長女,最好還要趁亂解開對方的衣衫,讓對方名聲盡毀。 不過玉茗沒料到的是,此人當(dāng)時看到她便起了邪念,反而來了個將計就計,將她也救了上岸。至于玉茗真正想陷害的顏洵,卻被趕來的琚翔打斷了他們的行動,除了受涼以外,安然無恙。 男子說完后,重重磕了幾個頭,求燕王他們原諒自己的行徑。玄明臉色發(fā)青,默默走到了顏洵的身邊,似是想向她表達(dá)歉意。 當(dāng)著眾人的面,顏洵并沒有發(fā)怒,但她一眼也未瞧向玄明,對他的話也只當(dāng)作是耳旁風(fēng)一般。 回到東陽侯府,顏洵徑直找到父親提出了退婚。玄明作為她的未婚夫婿,不信任她在先,甚至當(dāng)著眾人的面質(zhì)問她,任憑她成為眾矢之的。 他不光是將顏洵個人的名譽(yù)視若無物,更是將整個東陽侯府的尊嚴(yán)都踩在了腳下。今日之事,若非琚翔相助,抹黑的不只是顏洵一個人的顏面,更會讓眾人對于侯府中人的品行產(chǎn)生質(zhì)疑。 更可況想要陷害顏洵的人,偏偏還是鎮(zhèn)國公府的親眷。往深處想,或許她也是被人授意,特意要詆毀東陽侯府。 縱使鎮(zhèn)國公府家大業(yè)大,這樣的姻親也不必結(jié)了。 或許是鎮(zhèn)國公府也自知理虧,這門親事退得格外順利。 只是玄明背負(fù)著荊條,一直在東陽侯府門口跪了數(shù)日,請求要見顏洵一面,不論如何也不想退婚。 顏洵從丫鬟處知曉此事時,恰巧在收拾玄明送給她的定情信物。她的手不易察覺地頓了一下,隨后又將金鐲裝進(jìn)妝匣,“還給玄世子吧?!?/br> 數(shù)九寒冬的日子,玄明跪了多日,只等到了少時他送給顏洵的信物。他的身子晃了一下,終于暈倒在地。 顏洵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可是她只是面不改色地挑了下香爐中的香灰,仿佛只是什么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 再次見到玄明,已是春日。 還真是奇妙。分明兩家府邸對街相望,原來若是有意避開,他們也能形同陌路。 玄明坐在馬上,臉上還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望向顏洵的目光帶著欲言又止的惆悵。玉茗正要登上馬車。也不知是不是上次被人當(dāng)眾揭穿了她的歹毒陰謀的緣故,她看向顏洵的目光淬著毒,像是要將她千瘡百孔。 紅色的衣衫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還沒恭喜顏姑娘今日脫離苦海?!滨r衣怒馬的少年郎朗聲拱手,上調(diào)的眼睛像是帶著鉤子,網(wǎng)羅住滿城春色。 “謝謝小將軍。”顏洵收回目光,淡淡向他致意。 “姑娘這是要去書社?琚某也要前去,不如一道同行?” 顏洵欣然應(yīng)允。 感激著琚翔當(dāng)日幫她解圍,顏洵特意去將軍府拜訪過幾次。兩人本就相識,一來二去之下自然也成為了好友。 琚翔性格開朗,雖然才來京中幾月,便已有了不少至交好友,對于京中發(fā)生的各種新奇事也都很是了解。通過他,顏洵才知道玉茗已經(jīng)許配給了當(dāng)初救她的那位公子,為了遮掩這樁丑事,兩人下月便要完婚。至于玄明,當(dāng)初在侯府門外跪了那么久,膝蓋上大概是留下了病根,如今走路也還一瘸一拐著。 “不知顏姑娘退婚至今,可有新的擇胥人選?”紅衣少年隔著車窗小心翼翼地詢問她,那雙向來精明的狐貍眼今日倒是帶著如同幼犬般的無辜。 “哪里是這樣簡單的?!鳖佷瓎∪皇?。 京中世家大多早就定親,那些出身才學(xué)俱佳的公子哥更是炙手可熱的人選。與她年齡相仿的本就寥寥無幾,還大多是品行有誤,故而被人退婚的。 高門嫁女,東陽侯府的嫡長女想要擇婿,自然是慎之又慎。 “不知顏姑娘覺得,琚某如何呢?”少年的聲音飄忽不定。 顏洵聽到這話一愣,順著車窗同白馬上的少年對視了一眼。他的眼睛仿佛是春日的清泉,澄澈又溫和,但也不失堅定。 大概是怕被當(dāng)面拒絕,刀尖上舔過血的琚小將軍難得怯懦地為自己找了臺階,“姑娘不必多慮,琚某也不過是為你多提供個選擇罷了。過幾日,我便要回西北了,不知何時才能再見?!?/br> “那先提前預(yù)祝小將軍一帆風(fēng)順了。”顏洵沒有回答琚翔的問題。不過她倒是認(rèn)真在心中考慮起了這個主意。 琚翔此人的能力定然是有的,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也在武將中備受崇敬。但若說弊端,也是顯而易見的。不說別的,如果嫁給琚翔,恐怕便要離開繁華的京城以及父母親人,只身前往荒涼的大西北度過余生了。 顏洵暗自談了口氣。她自然是對琚翔有好感的。但她的婚事還關(guān)系到東陽侯府的未來,不是輕易就能決定的。 故而,除了一句祝福,顏洵什么都無法贈予。 顏洵原本聽說玉茗被禁足在鎮(zhèn)國公府,安心待嫁。因此,當(dāng)她看到對方舉著一把匕首刺向自己時,產(chǎn)生了一種如臨夢境的荒謬感。 幸好她很快反應(yīng)了過來,抓住對方手腕,躲閃著那把在陽光下反射著寒光的匕首。 玉茗本就瘦弱,體力自然是不如顏洵的。爭奪之際反倒是她自己的面頰被利刃割開了一個傷口,看起來格外駭人。 “當(dāng)啷”一聲,匕首掉在地上。玉茗摸索著從眉尾劃到下頜的那道傷口,徹底失去了理智。她直接撲了上來,憑借著沖勁將顏洵壓在地上,兩只手緊緊掐住了她的脖子。 顏洵視線模糊,幾乎喘不上氣來。眼前只有玉茗猙獰的面孔,以及她仿佛走火入魔般埋怨著自己的話語。 “洵兒!” “顏姑娘……” 瀕死之際,顏洵聽到有很多人在喊自己。她摸索著,積攢起本就不多的力氣向玉茗刺去。 一下,兩下。 玉茗的手松了松。顏洵發(fā)覺辦法有用,更加用力地刺向?qū)Ψ健?/br> 溫?zé)岬囊后w帶著腥銹味,濺了顏洵一臉。她抬眼看去,玉茗臨死前的臉上仍帶著破罐子破摔般的猙獰。她的胸口被刺了無數(shù)刀,偏左的心臟處,恰好插的是她自己的那把匕首。 —————— 一口氣八千多字,補(bǔ)上周末的~開心嗎寶貝們? 因為不想再拆章了。 這個故事是完完全全的架空,所以很多細(xì)節(jié)不要太在意了,寫起來還挺開心的。 某狐貍:為什么在幻境內(nèi)外,我都沒來得及娶到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