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五:明鏡缺(48)十年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玄明看著眼前布滿灰塵的明燈,無端想起了這句詩。 “劍主,就知道你在這里。”沉蕓見怪不怪地說道。視線移向命燈上的名字,她雙手合十,斂容屏氣地行了禮,繼續(xù)勸說,“明日妖族的議和團便來了,而今其他門派的人均已到齊,宗主想請你也過去一同商談?!?/br> 她的話乘著風(fēng)落在地上,卻無人撿起。四周靜得可怕,隱約能聽到窗檻外花枝舒展的聲音。又是一年春好處,可惜那木槿花般的女子,卻早已不在了。 玄明連發(fā)絲都不曾變化,如同一個冰雕的假人,執(zhí)拗地站在原地。 沉蕓長嘆口氣,復(fù)又相勸道,“劍主,斯人已去,若是她還在,定然也不愿看到你如今的模樣。更何況此次和談,妖族的那位新上任的妖王也將親至,這對人妖兩族都是件大事。” “明日有多重要,我當(dāng)然知道?!蹦腥说淖靹恿藙樱f出的話不帶有一絲溫度,仿佛這世間再無任何值得他惦念的了,“但有一點,你說錯了。只要洵兒的尸骨還未找到,她就定然還活在世上。” 只是,若是她活在世上,恐怕也不會在意他了吧?畢竟,她早就同自己解契了。 “是我錯了。”沉蕓口是心非地承認(rèn)道。她同顏洵多年好友,她怎么會不心痛呢?可是顏洵的命燈早就在封印被破的那日就熄滅了,便是再自欺欺人,也應(yīng)當(dāng)有個限度。想到主峰正殿內(nèi)那烏泱泱一群人,她不得不再次催促,“只是劍主,眼下就等您了。” 玄明垂眸,斂去眼底的痛意,“我這就過去?!?/br> 擺放著天衍宗上百人命燈的大殿再次恢復(fù)了平靜。一盞盞燈燃著明黃的火苗,蘊含著勃勃生機。這其中,有一盞早就熄滅的命燈格外矚目,也不知是何人固執(zhí)地不愿換下。命燈上篆刻著歸屬人的姓名,原來是鐘明峰顏洵。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 驚風(fēng)飄白日,光景西馳流。 對于修仙者來說,十年不過白駒過隙,雁過無痕。而對于凡人而言,這漫長的十年足夠一個幼童從總角成人;足夠稚嫩的少年刻滿風(fēng)霜;也足夠英武烈士走向暮年。 但對于每一個人來說,這十年都是難以用三言兩語就可概括的。 十年之前,妖族在韜光養(yǎng)晦了幾千年之后,率大軍卷土重來,直闖入天衍宗并打開了后山的封印。自此之后,人界再次陷入了人妖兩族的戰(zhàn)亂之中。最紛亂的那幾年可謂是十室九空,馬革裹尸。 這期間,那位帶領(lǐng)著妖族完成這一翻身壯舉的妖王溟冽卻自此消失在懸崖之下。 群龍無首,妖族中生出了更多的心思。妖雖講求弱rou強食,但在各族群之間的制衡之下,早就同人族一般,摻入了更多的利益權(quán)衡。各族均推出了所看好的候選人,企圖角逐王位。 新一任妖王也是在這個時候橫空出世的。 至今無人可知,他那日究竟是用了何種鬼魅般的法術(shù),憑空出現(xiàn)在滿是高手的妖王宮中不說,還兀自坐在了大殿的王座上。而他的案前,擺放著屬于溟冽的妖丹。由此,眾人這才確認(rèn),妖王溟冽的確是已經(jīng)亡故了。 可惜此人不過單槍匹馬之輩,身后沒有倚靠任何勢力,也不欲接受任何人拋來的桂枝。故而,一開始并無人重視他。 但很快,由妖族十二族族長組成的地支閣,就一致將他推選為新的妖王。 這倒是極大地出乎了人族的意料。原本以為妖族會因著內(nèi)斗,無暇顧及同人族交戰(zhàn)。卻沒有想到,對方的實力當(dāng)真強悍如斯,不出幾個月的時間,硬是生生殺出一條通向王座的血路。 同他雷霆一般的稱王速度相對應(yīng)的,是他排除異己的手段。 與妖精一貫妄圖主掌人界的決心不同,這位妖王卻是破天荒地主張和談。這在向來嗜血而又貪婪的妖族中簡直不能用“異類”二字來簡單概括。這位妖王向來行事乖張,許多人都無法理解,為何他在好不容易稱王之后,甚至來不及喘息,又主動挑起此等紛亂。 便是處于修真界,也能聽到妖族動亂的風(fēng)聲。而這一次,為了應(yīng)付揭竿而起的內(nèi)亂,妖族對于人族的肆意討伐也漸漸平息了下來。 人族這邊不是沒有考慮過,趁此機會重奪回被群妖占據(jù)的疆土。可惜這位妖王雖無獨占天下的野心,卻也不是軟弱無能之輩。縱使是妖族中的動亂再兇殘,聽聞妖王宮中日日血流成河,但對人族卻仍如銅墻鐵壁,讓他們討不到任何好處。 到了最后兩年,人妖兩族之間竟然達到了一種詭異的平衡狀態(tài)。而如今,由妖族那邊牽頭,向人族傳達了正式和談之意,這大概是開天辟地以來的頭一遭。 直到寫明了和談意向的文書被規(guī)規(guī)矩矩地送到天衍宗和拉普宮,人們才知,原來現(xiàn)任妖王被尊稱為至德陛下。 “至德陛下”這個稱呼,對人族來說還略顯陌生,但提到大妖至德,恐怕在這四海九州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存在。此人正是曾被天衍宗祖師封印于后山數(shù)千年,犯下了無數(shù)滔天罪孽,令小兒聞聲止啼的那名大妖。 思及自封印開啟后的種種變化,到底是如天衍宗師祖所言,此人是能讓人界翻天覆地的人物,萬萬不可放出。 萬幸的是,也不知是不是真在崖底反思了數(shù)千年的緣故,竟讓他如今選擇了同人族議和,共享人界。 兩族之前爭斗多年,如今也都是強弩之末,需要休養(yǎng)生息。為了天下蒼生所考慮,最終人族決定,同意議和。 —————— 帝鄉(xiāng)白云起,飛蓋上天衢。 這樣的好天氣,恰恰適合迎接妖族和議的使臣。 足可遮天蔽日的方舟從空中緩緩飛來,散發(fā)著明顯的妖氣。船上面乘著各類妖精,有些甚至化作半人狀態(tài),自豪地展示著象征族群身份的特征。妖族向來民風(fēng)粗獷,又不重禮教,很多人穿著極為裸露的衣衫,就這樣大咧咧地展示著自己的身材。 相比之下,人族的修士們簡直保守得形成了兩個極端。不乏有人面露不屑之色或是暗自皺眉,對于休戰(zhàn)一事充滿了顧慮。 千年水柳打造的方舟穩(wěn)穩(wěn)地停在曾經(jīng)的cao練場上。船上的絲竹歡笑之聲終于停歇。不多時,從方舟上走下一隊浩浩蕩蕩的妖族。為首的人臉蒙玄黑半面,一身火紅的衣衫即使是在穿著各異服飾的妖族之中,也讓人一眼便難以忘懷。 玄明突然想起,他那個已經(jīng)過世的弟子。 只不過,同樣是紅衣,兩個人的氣質(zhì)卻全然不同。 琚翔為人親厚隨和,尊師重道,尚待著幾分初出茅廬的俠義和稚氣。便是玄明后來同他有了些許齷齪,也不得不承認(rèn),他這性子的確是極好的,如同一捧清泉,總能適應(yīng)不同的器皿。而眼前的妖王卻如同一把利刃出鞘的寶劍,難掩鋒芒。 宗主上前,語氣親切地同對方攀談道,“至德殿陛下,一路可安好?” 對方戴著面具,本難以看清他的神色。不知為何,玄明總覺得對方的視線總有意無意地掃過自己自己,似是對他極為在意。他復(fù)又想到兩族間的矛盾,將妖王的視線當(dāng)成了對勁敵的忌憚。 妖王嘴角勾起,“自是再好不過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