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太監(jiān)尖細(xì)的嗓音高聲唱道：“陛下駕到——”

    小紅杏被姬岑拉著面向門口方向，一行人娓娓而來，小紅杏還沒看清什么，眾人齊聲行禮：“拜見陛下、皇后娘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小紅杏也連忙跟著渾水摸魚地行禮，嘴巴張合，但沒反應(yīng)過來要出聲。

    身側(cè)的姬岑沒聽見她聲音，暗地里扯了扯她手，側(cè)頭看她一眼。

    小紅杏只好朝她露出個討?zhàn)埖谋砬椤?/br>
    姬岑這才揭過。

    姬驊聲音溫和，“起身吧，今日是答辯會，爾等不必過多拘禮?！?/br>
    眾人站直身體，應(yīng)聲謝恩。

    小紅杏偷偷打量姬驊，他雖然是皇帝，但長得慈眉善目，氣度十分舒緩，看著并沒有皇帝的架子，但也不會柔和到?jīng)]有半點(diǎn)帝王氣勢，以致于鎮(zhèn)不住臣子們。

    姬岑笑著沖姬驊與玉含珠問安：“父皇！母后！”

    玉含珠微微頷首。

    姬驊故作怒容，但眉眼間并沒有多少怒氣，語氣也是揶揄的：“阿岑今日也來月章臺啦？朕還以為你會待在公主府與那些面首喝酒奏樂，沒空來此地呢?！?/br>
    姬岑拉著小紅杏上前去，她露出女兒家的撒嬌姿態(tài)：“父皇明明知道我是個喜歡熱鬧的性子，今日怎么可能會不在此地？”

    姬驊笑了起來，轉(zhuǎn)瞬瞧見她牽著的小紅杏，不解地問：“這位是……”

    他家女兒素來眼高于頂，身邊的女性好友基本為零，怎么會與這個女子如此親密地挽著手？

    姬岑將小紅杏推上前，“這是江軍司的夫人，名喚小紅杏。”

    玉含珠聞言，不由打量小紅杏一番，又覷了玉無瑕一眼，面上倒是不動聲色。

    姬岑不停給小紅杏爭取好感，吹捧道：“小紅杏可厲害啦，一曲琵琶，可以把青奴的腰都轉(zhuǎn)斷呢?！?/br>
    姬驊看出她對小紅杏的重視，給面子地道：“哦？果真如此？那今后若是有機(jī)會，朕可要聽一聽江夫人的曲音?！?/br>
    小紅杏臉上端著一抹禮貌的微笑，眼睛偷偷瞟一旁的江過雁，江過雁擰著眉，暗暗瞪她一眼，小紅杏眼神游移，最后朝他無辜地眨巴眨巴眼睛，以示討好。

    江過雁無聲做口型：回家再收拾你。

    小紅杏默默松口氣，心知這一關(guān)基本算過去了。

    玉無瑕冷眼瞧著二人互動，視線從小紅杏臉上逐漸上移到她發(fā)髻里簪著的那支羽雁步搖，定定看了片刻，他面無表情地垂下眸子，一側(cè)嘴角微微彎起，笑得有點(diǎn)嘲諷。

    目睹此間場景的玉含珠隱晦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剛才小紅杏可是半點(diǎn)眼風(fēng)都沒舍得分給玉無瑕一點(diǎn)，一雙眼睛全在江過雁身上，看來，自家侄子也跟自己當(dāng)年一樣，都是愛而不得。

    姬驊轉(zhuǎn)頭看向江過雁，笑著說：“江卿，你家夫人如此貌美，難怪你之前一直將她藏在府邸，不肯帶她出席宮廷宴會，彼時，朕還覺得你小家子氣，現(xiàn)在倒是能理解一二了?！?/br>
    江過雁視線從小紅杏身上收回來，拱手笑道：“陛下還是莫要打趣微臣了，杏兒美名遠(yuǎn)揚(yáng)，追求她的王孫公子本就多如牛毛，微臣也是怕人搶走了她，才不舍得將她帶到眾人面前?！?/br>
    姬驊哈哈大笑，指著江過雁道：“小兒心性！”

    而后，領(lǐng)著眾人往月章臺走去。

    盧簡辭與朱滿堂等人急忙起身行禮，姬驊抬手叫他們起身，徑直走到寶座上坐下，各人盡皆落座。

    聽眾席也各自坐好，不再發(fā)出交談聲。

    姬岑拉著小紅杏去到一側(cè)的女眷席位落座，她是公主，當(dāng)然有專門的席位，左右兩側(cè)還是玉含珠與姬晏。

    玉含珠看著就是個冷淡性子，小紅杏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因此乖覺到不行，連姬晏都忍不住多看她幾眼。

    “小紅杏，你今日一身利爪都被拔了不成？這么安分守己！？”

    小紅杏想懟他，但忍住了，皮笑rou不笑地道：“太子殿下過獎了?！?/br>
    姬晏無語，氣哼哼懟：“孤沒夸你，少自作多情?！?/br>
    姬岑看出小紅杏的心思，故意問道：“晏弟，最近丁香姑娘可還安好？用不用本宮派人去照顧她一二？”

    姬晏頓時歇了想找小紅杏茬的心思，呵呵干笑：“丁香很好，很好，不牢皇姐費(fèi)心了?！?/br>
    姬岑笑瞇瞇道：“那就好?！?/br>
    叁人這才勉強(qiáng)和諧相處。

    玉含珠瞧著叁人打嘴仗，倒是一言不發(fā)。

    須臾，姬驊抬手示意答辯會可以開始了，身側(cè)的大太監(jiān)胡喜手持小金錘，敲了一下金銅鑼，尖聲唱道：“答辯會，開始——”

    他抬手向左邊的方向，恭聲道：“請御史臺甲方率先發(fā)言?！?/br>
    盧簡辭先看了身側(cè)的江過雁一眼，江過雁朝他一點(diǎn)頭，盧簡辭這才整裝站起身，他拱手面向陛下、判官團(tuán)，以及對面的世家子弟團(tuán)彎腰行了一禮，直起身，這才開始侃侃而談。

    “俗話說，國不可一日無法，大魏朝建國六百多年以來，自祖皇帝派遣朱氏先輩制定了《魏國律》，期間，歷經(jīng)數(shù)年，偶有修改，但一直沿用至今?！?/br>
    他抬手指著雕刻在月章臺周邊十六根大圓柱上的《魏國律》法條，道：“《魏國律》對于我朝的貢獻(xiàn)，自然是有目共睹的?！?/br>
    他話鋒一轉(zhuǎn)，“只不過，舊法適應(yīng)的是舊朝，隨著時代的更迭，我輩要想更好地治理大魏朝，應(yīng)當(dāng)去舊迎新，制定新的、更加適應(yīng)這個年代的法律法規(guī)。”

    “是以，微臣斗膽，懇請陛下同意，廢除舊法，容許御史臺諸君重新制定新的魏國律條?！?/br>
    朱滿堂嘴唇張合，一副恨不得跳起來，狠狠懟他的樣子。

    胡喜見狀，抬手指向右邊方向，“請朱氏乙方發(fā)言?！?/br>
    朱滿堂當(dāng)即站起身，氣沖沖道：“盧侍郎，你未免太過狂妄了！《魏國律》可是我朱家先輩嘔心瀝血才制定下來的，豈是你一介寒門豎子如今說廢就廢的？莫不是將我們這些世家全都當(dāng)成擺設(shè)不成？”

    盧簡辭不疾不徐道：“朱公子此言差矣，《魏國律》早已過時，在下也是為了大魏朝更好的發(fā)展，才會提及將其廢除，重新制定新法，還請朱公子莫要抱殘守舊、故步自封?！?/br>
    朱滿堂抬手怒指他，“你！”

    玉微瑕站起身，按住他的手指，安撫道：“朱公子，稍安勿躁，容我發(fā)一言?！?/br>
    盧簡辭拱手道：“微瑕公子請講。”

    玉微瑕微微一笑，道：“盧侍郎口口聲聲說《魏國律》已經(jīng)不適應(yīng)如今這個時代，那么，請問，究竟是哪一條法規(guī)不適應(yīng)？請閣下明說?！?/br>
    盧簡辭回以一笑，“好說，例如，《魏國律》的《刑罰篇》第十七條規(guī)定，犯罪者，不論其所犯之法定罪，先要確定犯罪者的身份，若是出身權(quán)貴世家者，可例減一等處罰，身份越高，處罰越輕，常人若犯故意殺人之罪，須以命相抵，世家子弟若是殺人，可用銅錢贖罪?！?/br>
    “此條律法，未免太過偏頗世家子弟，在下認(rèn)為，若是長此以往，絕不利于陛下統(tǒng)治御下，世家子弟更會因此藐視法度，殺人無忌?！?/br>
    玉微瑕面不改色，一挑眉，示意他繼續(xù)往下講。

    盧簡辭接著道：“《魏國律》的《捕法篇》第叁條規(guī)定，寒門出身的軍司、廷尉、都尉、右丞等職位，均不可逾矩懲治世家子弟，更不能派遣捕快將其抓進(jìn)牢獄，須得寫文書，層層遞交，請示陛下，方能做裁決?！?/br>
    “然，陛下日理萬機(jī)，哪里分得出那么多心神去管這點(diǎn)雞毛蒜皮的小事？”

    “如此一來，世家子弟偷雞摸狗、欺男霸女之事便長盛不衰，永不可絕?！?/br>
    他負(fù)著雙手，字字珠璣，鋒芒畢露：“那么，請問，朝廷設(shè)置廷尉署的意義何在？”

    “還是說，它只是一個專門針對底層百姓而存在的衙門?”

    他說完落座，身側(cè)的另一官員站起身，道：“古語有云，賣國賊最是罪大惡極，然，某以為竊國者同樣可誅，那些身居高位，卻只顧著自己謀私、不顧朝廷生計的貪官簡直罪無可赦?！?/br>
    “然，《魏國律》的《賊律篇》第九條規(guī)定，貪污受賄者，不論其貪污數(shù)目，只看出身門庭，世家權(quán)貴享有特權(quán)，若犯此罪，無論數(shù)目多少，一律革職查辦，性命卻是無礙的?！?/br>
    “某以為這條律法對世家權(quán)貴的懲罰力度太輕了，根本無法使出身世家的官員對法律生出敬畏之心，只會蠅營狗茍，慢慢竊盜走朝廷的油水，中飽私囊。如此，世家更富，戰(zhàn)事若起，皇家反倒還要朝世家伸手要錢，此番，皇權(quán)威嚴(yán)何在？”

    他說完坐下，御史臺那邊又有其他官員陸陸續(xù)續(xù)站起身闡述觀點(diǎn)，指出《魏國律》存在的種種弊端。

    小紅杏認(rèn)真地聽半響，算是聽懂了，合著，今日御史臺的人全是奔著懟世家權(quán)貴去的，指出的每一條不合理法條都是朱家先輩為偏袒權(quán)貴所定下的利己法則。

    世家子弟團(tuán)倒是沉得住氣，等御史臺的人一一講完了，玉微瑕才開口，只不過，他卻是雞賊地搬出禮法先祖來壓御史臺。

    “常言道，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叁公九卿、朝士大夫，身份本就有貴有輕，既然身份不同，待遇自然也該有所不同，那么，《魏國律》按照犯人身份來論罪懲處，有何不妥之處？”

    “再者，《魏國律》乃是朱家先祖所定，祖皇帝都沒有異議的律法，怎么到了你們御史臺的口中，它就變得一無是處了？如此，爾等到底是將祖皇帝置于何地？”

    他面向姬驊，高高拱手，大義凜然道：“陛下乃是出了名的仁和之君，對祖宗先輩最是崇敬恭順，怎么可能會違背祖皇帝的詔令，廢掉《魏國律》？”

    他甚至加重語氣，指責(zé)道：“爾等莫不是要將陛下置于不忠不義、不孝不悌的境地乎？”

    他一頂高帽戴上去，姬驊都不好直接表態(tài)，贊同御史臺的說詞了。

    不得不說，玉微瑕還挺會掰扯的。小紅杏深以為然地點(diǎn)頭感慨。

    朱滿堂面露笑意，附和道：“不錯，微瑕公子所言在理，陛下絕不是這等忤逆先祖之人?！?/br>
    玉微瑕很少有這等出風(fēng)頭的機(jī)會，心中躊躇滿志，面帶笑意，繼續(xù)娓娓而談。

    “至于閣下方才對世家與皇家之間關(guān)系的離間，我只能說，爾等寒門小子，心思簡直太過淺??！”

    “追本溯源，誰不知曉，祖皇帝到底是憑什么發(fā)家開國的？”

    玉微瑕看向判官團(tuán)，“靠的都是忠心耿耿的世家，其中，最為功勞卓絕的便是玉氏。”

    坐在其間的玉茗老先生捋了捋雪白長須，笑笑不語。

    “玉氏對姬家皇帝一向忠心耿耿，大魏國建朝六百余年，幾經(jīng)傳位換代，中間不乏藩王爭權(quán)謀逆、犯上作亂，最后都是玉家先輩運(yùn)籌帷幄，定國安邦，大魏國才得以繁衍昌盛至今?！?/br>
    另一朱家長輩朱岱起身道：“遠(yuǎn)的不說，就說近的，當(dāng)年武厲帝暴戾執(zhí)政，致使民不聊生，駕崩時，本欲傳位于嫡長子姬蘅殿下，姬蘅殿下乃是出了名的殘暴不仁，若他登基，于魏國百姓豈不是一件大災(zāi)難？”

    他看向聽眾席中的玉凌寒，面上隱約有推崇之色：“多虧玉宰相慧眼識珠，親自輔佐庶皇子出身的東海王殿下，也就是當(dāng)今陛下登基，陛下即位二十叁年來，勵精圖治、勤政愛民，魏國如今才有這般生機(jī)勃勃的景象?！?/br>
    玉凌寒摸了摸山羊胡須，面上帶著一絲笑意，姬驊面露慚愧之色，似乎對弒兄奪位一事感到羞愧。

    朱岱伸出兩指，點(diǎn)了點(diǎn)御史臺那幫人，奚落道：“爾等井底之蛙，豈懂鴻鵠之志？”

    “世家與皇權(quán)之間，本就密不可分，世家的存在，是為了更好地延續(xù)魏國的昌盛。《魏國律》對世家子弟的庇蔭，本就合乎常理。何須改之？”

    “下品無世族,上品無寒門。近年來，陛下與玉宰相仁心厚德，才準(zhǔn)許爾等寒門子弟任職為官，爾等如今反來咬我們世家一口，簡直忘恩負(fù)義?！?/br>
    說完，他憤憤坐下。

    朱滿堂忙拍手，興奮地跟著指責(zé)：“沒錯，你們這些寒門小子簡直品德敗壞，毫無感恩之心?！?/br>
    朱岱轉(zhuǎn)頭看了朱滿堂一眼，見他只會跟著叫囂放狠話，毫無自己的一番主見，心中嘆息，朱家真是要徹底敗落，再不復(fù)往昔輝煌，奈何蓉蓉不是男兒身，可惜，可惜！

    盧簡辭再度站起身，與他們爭辯《魏國律》的種種不合乎時宜之處，玉微瑕等人反唇相譏，一時間，月章臺上，你方言罷，我再登場，好生熱鬧。

    小紅杏看好戲看得不亦樂乎，感慨道：“這場景，果然跟菜市場大媽們買菜沒什么區(qū)別！”

    姬岑聽笑了，“哈哈哈，你看豬玀公子氣得肚子rou一顫一顫的，更像一頭待宰的豬了?！?/br>
    小紅杏跟著去看，頓時笑得歡快，兩人抱坐一團(tuán)。

    姬晏嫌棄她們沒有淑女風(fēng)范，屁股挪了挪，坐離她們遠(yuǎn)了點(diǎn)。

    玉含珠若有所思地盯著小紅杏，目光細(xì)細(xì)瞧過她的五官，越看，越覺得她長得像舊人，臉型小而精巧，瓊鼻鈍鈍的，透著股嬌憨之氣，像江漓，而那雙靈動的、炯炯有神的杏眸則像極了展云天。

    如果她是展顏舒就好了，她心中不由感慨。

    可惜，林菁當(dāng)初說得清清楚楚，展顏舒不幸摔下懸崖，連臉都撞成一灘爛rou，他親自將她埋葬了才回來的。

    她微微搖頭，指腹撥弄過一顆佛珠，淡淡收回視線。

    月章臺上的爭辯越發(fā)白熱化，兩方人馬說著說著，臉紅脖子粗，恨不得打起來的架勢。

    然，小紅杏掃了一圈月章臺，卻發(fā)覺居然還有人在悠哉喝茶，正是玉無瑕。

    嘖嘖，他無論何時何地都是這般做派，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

    小紅杏瞧著他片刻，忽而，玉無瑕撩起眼皮子，遠(yuǎn)遠(yuǎn)朝她望過來，二人視線在半空中交匯。

    小紅杏還沒反應(yīng)過來，玉無瑕手中放茶杯的動作頓了一下，繼而，他抬起另一只手，輕輕撫上自己頭上戴著的玉冠。

    小紅杏不解其意，朝他眨巴眼。

    玉無瑕指尖點(diǎn)了點(diǎn)玉冠，朝她挑起一邊眉毛，一副問詢的表情。

    小紅杏跟著他動作，撫上自己的發(fā)髻，摸到流蘇的時候，才覺過味來，他是興師問罪，因為自己頭上戴了江過雁送的羽雁步搖。

    她心虛了，眼神漂移，最后沖他綻開一抹討好的甜甜笑容。

    玉無瑕將手放下，面上已經(jīng)沒有任何表情，端的是清冷之態(tài)，他垂下眼皮，不再看小紅杏。

    小紅杏一看，心知他肯定是生氣了，心中無奈，定定瞧他半響，他都不曾再將視線投向她這邊了。

    玉茗見玉無瑕低著眸子，好似在發(fā)呆，故而將茶杯重重放下，笑著吩咐：“無瑕，幫老朽續(xù)杯茶?！?/br>
    玉無瑕抬起頭，看向玉茗，他神情從容，眸光沉靜，拿起茶壺，慢慢替他倒茶，還順道幫衛(wèi)君安，以及判官團(tuán)的其他長者倒?jié)M茶水。

    畢竟，在這群人之中，屬他年歲最輕、輩分最小。

    小紅杏不認(rèn)識這些判官，問：“岑姐，那位留著長長的雪白胡須的老先生是誰？”

    她瞧著，似乎他對玉無瑕格外親近，二人氛圍感也很融洽。

    姬岑看過去，解釋：“那是玉茗老先生，乃是玉氏的族老，也是我表哥的伯公爺?！?/br>
    她還貼心地幫她介紹其他人：“那位童顏鶴發(fā)、老當(dāng)益壯的長者，乃是定國公衛(wèi)君安，亦是表哥的丹青先生，人稱當(dāng)世畫宗?！?/br>
    小紅杏點(diǎn)頭，興奮道：“我以前曾聽過關(guān)于他的童謠，皆是稱頌，衛(wèi)國公很厲害，年輕的時候，乃是魏國赫赫有名的虎將，現(xiàn)在老了，威名亦不減當(dāng)年。他的兒子、兒媳婦、孫子也都很驍勇善戰(zhàn)，現(xiàn)在正在邊關(guān)與蠻夷打仗，捷報頻頻！”

    姬岑摸了摸她狗頭，夸贊：“沒想到你對衛(wèi)家滿門虎將還蠻了解的，衛(wèi)長臨一家叁口打仗確實很了不得，說不定下半年，他們衛(wèi)家軍就要打勝仗，班師回朝了！”

    小紅杏腦袋蹭了蹭她手心。

    此時，月章臺上的答辯也終于到了尾聲。

    姬驊抬起雙手，面帶安撫之意，朗聲道：“諸位愛卿，稍安勿躁，此間議了，該是問詢判官團(tuán)意見的時候了?！?/br>
    御史臺與朱氏等人也就陸陸續(xù)續(xù)地安靜下來，坐了下去。

    姬驊看向判官團(tuán)，面帶如沐笑意，“諸公皆是才華洋溢、德高望重之輩，平日里清靜無為、不參朝事，此番，朕派人相請，諸君予朕薄面，肯出席旁聽答辯會，實在是朕的榮幸?！?/br>
    衛(wèi)君安站起身，拱手道：“陛下言重了，我等皆是耄耋老者，平時頭昏耳蒙，不問世事，如今陛下還肯請我們出席，實在是我們的榮幸。”

    姬驊笑意更深，貼心道：“衛(wèi)國公暫且坐下休息，莫要累著了?！?/br>
    衛(wèi)君安笑著擺手道：“老臣身子還沒薄弱到這等地步，陛下無需掛懷。”

    玉茗揶揄道：“衛(wèi)國公，我家無瑕今歲還小，你怎么把他也算作耄耋老者啦？”

    衛(wèi)君安這才想起坐一旁的玉無瑕，“哎喲”一聲，抬手拍了一下腦袋，賠罪道：“我年老糊涂，竟把無瑕給忘了。無瑕，你可莫要怪為師?！?/br>
    玉無瑕站起身，微微一笑，“老師太客氣了，身為學(xué)生，豈會有怪罪老師的道理？”

    玉凌寒眼見他對衛(wèi)君安如此尊敬，反觀對自己，簡直天差地別，他心中暗暗生氣，面上不顯。

    姬驊問：“諸位居士，不知爾等對兩方的答辯有何見教？《魏國律》是否棄之編新？”

    衛(wèi)君安沉吟道：“老臣雖久不理朝事，但對于世家子弟驕橫跋扈、欺市縱馬等事，亦是時常有所耳聞，對于盧侍郎等人的種種發(fā)言，老臣深以為然，《魏國律》早已無法適應(yīng)當(dāng)代的朝綱社稷，既如此，不如將其供奉于太宗祖廟之中，令御史臺重新制定新的《大魏律》，以為后世所用，方能造福大魏朝國祚?！?/br>
    姬驊頷首道：“衛(wèi)國公此言有理。”

    玉茗正色道：“陛下，老朽以為此舉不妥，老祖宗留下的東西，乃是后輩安身立命所在，如今，我們怎能不思源泉、自毀根柢？須知，樹無根不長，國無法不立。廢掉《魏國律》一事，老朽懇求陛下再叁思量才是?！?/br>
    姬驊沉默下來，面上露出遲疑之色。

    其他老者進(jìn)言，一半支持衛(wèi)君安的觀點(diǎn)，一半支持玉茗的看法。

    姬驊聽罷，轉(zhuǎn)瞬點(diǎn)人提問：“郗太宰以為如何？”

    郗青山本來正在聽眾席看好戲，結(jié)果忽然被點(diǎn)名，心中暗道：倒霉！

    但也只好站起身，裝出沉思的樣子，須臾，他斂容道：“陛下，老臣認(rèn)為，《魏國律》是否廢除一事，到底事關(guān)重大，不如，我們讓太史局占卦問兇吉？看看祖皇帝的意見？屆時，再做決定也不遲。”

    他這個問鬼神的答案，還真是不出乎眾人意料。

    畢竟，誰都知曉郗青山就是個膽小怕事的性子，為人圓滑世故，向來左右逢迎，保持中立，既不得罪江過雁那幫冉冉升起的寒門黨派，也不得罪玉凌寒那幫大權(quán)在握的世家權(quán)貴。

    此話一出，姬驊緘默，沒有回答。

    郗青山抬袖擦了擦額頭汗水，機(jī)靈地給自己搬救兵：“無瑕，你覺得外公這個主意怎么樣？”

    玉無瑕就知曉他要拖自己下水，心中無奈，面上依舊是從容之色，直白道：“外公，我覺得不怎么樣?！?/br>
    郗青山?jīng)]想到他如此不給面子，瞪圓了眼睛，吶吶說不出話。

    玉無瑕又若無其事地補(bǔ)充道：“祖皇帝仙去多年，陛下怎會去擾他清凈？塵間事，還是交給陽間人自己解決罷?！?/br>
    郗青山立馬順坡下：“無瑕此言不錯，剛才是我冒言了，差點(diǎn)打攪了祖皇帝的清凈，實屬不該?！?/br>
    姬驊出言安撫道：“郗太宰也是一番好意，無須自責(zé)?！?/br>
    他轉(zhuǎn)瞬問起玉凌寒：“玉宰相覺得呢？”

    玉凌寒起身，雖是對著皇帝，但他神色并不十分恭順，隱隱帶點(diǎn)傲慢，態(tài)度堅決道：“陛下，微臣認(rèn)為，《魏國律》流傳了六百多年，一直為我朝所用，打擊犯罪、維護(hù)秩序，功勞甚重，絕不可言廢棄二字?！?/br>
    “至于方才盧侍郎等人所言，盡皆一派胡言罷了！”他冷冷拂袖。

    他一表明立場，其他的擁護(hù)者立馬出聲附和，聲勢不可謂不浩大。

    江過雁站起身，面帶清朗笑意，姿態(tài)亦是游刃有余：“玉宰相，你說盧侍郎等人所說皆是胡言？”

    他狐貍眸轉(zhuǎn)了轉(zhuǎn)，道：“不若也上來月章臺，與御史臺的人辯上一辯？也好見真章?！?/br>
    玉凌寒一向?qū)^雁看不順眼，覺得他是只滑不溜丟的狡詐狐貍，嘴皮子功夫也十分厲害，他不擅長此道，便不欲與他多言，他瞪他一眼，別過臉去，一言不發(fā)。

    江過雁扇子蹭了蹭鼻尖，遭此冷落，也不覺尷尬，轉(zhuǎn)而笑著對姬驊道：“陛下，今日這場答辯會如此熱鬧，聽眾席聚集了那么多世家貴女，我朝民風(fēng)開放，廣納民意，不如，我們問一下這些貴女的看法？”

    姬驊有了緩沖的功夫，面上露出笑意，點(diǎn)頭：“江卿的這個建議不錯。”

    他面向臺下，問：“爾等貴女有何看法，盡可坦言述之?！?/br>
    那些世家貴女都是來看熱鬧的，平日里不參與朝政，但也算是有點(diǎn)政治嗅覺，知曉此時貿(mào)然出言，只怕出風(fēng)頭不成，反倒要惹禍，因此，面面相覷，不敢說話。

    江過雁扇子打開，慢悠悠地扇了幾下，“江某素聞朱家有個才名遠(yuǎn)揚(yáng)的小姐，對各朝律例了如指掌，不知她今日是否有前來？”

    朱蓉蓉仰頭望向江過雁，江過雁的視線明明鎖定了她，嘴上卻裝出沒認(rèn)出她的口吻，她心一跳，不明白他這是要自己做什么。

    姬驊順勢問：“朱小姐何在？”

    朱蓉蓉只好出列，“參加陛下?！?/br>
    姬驊見她長得秀麗清雅，與朱滿堂那個肥豬樣完全不一樣，心中微微詫異，“你是朱滿堂的meimei？”

    朱蓉蓉頷首：“回陛下的話，朱滿堂正是家兄?！?/br>
    姬驊緩和語氣，問：“你對《魏國律》是否廢除的爭議，可有見解？”

    朱蓉蓉目光悄悄看向江過雁，江過雁一手搖扇子，一手狀似無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自己喉嚨，一張俊臉笑得更加人畜無害。

    朱蓉蓉頓悟，她吃了江過雁的毒藥，至今還沒吃到解藥，此番，她若是不肯出言贊同《魏國律》廢除一事，只怕，江過雁是不會把解藥給她了。

    可她怎么可能會背棄朱家人的意愿，轉(zhuǎn)道去同意御史臺的看法？

    只怕，她要是真的這樣做了，非得被逐出家門不可！

    心中兩難，她不免沉思許久。

    姬驊見狀，追問：“朱小姐想好說詞了嗎？”

    朱蓉蓉斂眸道：“小女想好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在她身上，朱蓉蓉站直身體，鏗鏘道：“小女認(rèn)為，御史臺與朱家團(tuán)兩方的意見都是有誤的?！?/br>
    此話一出，眾人大驚。

    江過雁壓下眉眼，扇子擋住了下半張臉，目光沉沉地緊盯朱蓉蓉，帶著不善之意。

    姬驊被勾起好奇心，“哦？哪里有誤？朱小姐但說無妨?！?/br>
    朱蓉蓉穩(wěn)住跌宕心緒，凌然道：“舊法若有不完善的地方，可以改正，但絕不能廢除，夫法者，天下之準(zhǔn)繩也，人主之度量也。它可以犯錯，但不能被罔顧?！?/br>
    “《魏國律》歷經(jīng)數(shù)代而立，絕非盧侍郎等人口中那般落伍偏私，以致于要丟之后快，小女以為，《魏國律》若有不適應(yīng)這個時代的律例，盡可以眾議而修改之。”

    她跪下，懇求道：“言廢一事，萬萬不可再提?！?/br>
    姬驊臉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走上前，親自扶起朱蓉蓉，“朱小姐所言，真是令朕茅塞頓開??！”

    他哈哈笑道：“既如此，傳令下去，即日起，《魏國律》交由御史臺細(xì)細(xì)修改，重新命名為《大魏律》，以護(hù)佑我朝千秋萬代、國祚綿長?！?/br>
    江過雁帶領(lǐng)著御史臺諸人謝恩，“陛下圣明！”

    一道清越如泉水的男聲道：“且慢！”

    姬驊聞聲看去，笑意一頓，但還是問：“無瑕有何見解？”

    玉無瑕淺淡一笑，食指慢悠悠轉(zhuǎn)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語調(diào)舒緩：“見解談不上，只不過，盧侍郎等人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點(diǎn)，我不得不提醒罷了。”

    姬驊眉心一跳，沉聲問：“什么點(diǎn)？”

    “在他們看來，世家子弟犯罪，不可享有特權(quán)。此論，無可厚非。王法面前，不論貴賤，人人平等?！?/br>
    “既如此，我有一見，望盧侍郎聽之?！?/br>
    盧簡辭彎腰拱手道：“但請碧虛公子賜教?！?/br>
    玉無瑕停住手上動作，提高音量，揚(yáng)聲道：“天子犯罪，與庶民同。”

    姬驊低眸瞧著他手指上的那枚玉扳指，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玉無瑕停住轉(zhuǎn)動的時候，龍頭正好面朝外面，龍目睜睜，不怒自威。

    他眸中閃過一絲漣漪，很快歸于平靜。

    玉無瑕笑意更深，悠然問：“陛下沒有異議吧？您可是天下至尊，當(dāng)給我們這些世家門閥，做好表率才是?！?/br>
    姬驊無法拒絕，不然，以玉凌寒為首的世家不會退讓半步，他只好笑著道：“無瑕此話，甚有道理，朕自然沒有異議，盧侍郎，爾等修繕《魏國律》的時候，切記將無瑕方才所言，載入冊中，列為首條，讓后世帝王皆引以為戒、以身作則?！?/br>
    盧簡辭脆聲應(yīng)下：“是，微臣遵旨。”

    小紅杏看得嘖嘖稱奇，與姬岑咬耳朵，感慨：“這不就是菜市場砍價嗎？陛下本來要廢掉《魏國律》，世家都不同意，朱蓉蓉出場調(diào)和，說不可廢除，只可修改，御史臺和世家都勉為其難地同意了，這不就是砍半價？”

    姬岑眉飛眼笑，攬著小紅杏肩膀：“你還別說，真挺貼切的！”

    小紅杏笑臉盈腮：“剛才他們在臺上爭辯的時候，我后來沒注意聽他們講什么，只看到了他們飛甩的口水，恨不得噴到對方臉上，以啐死敵方取勝，哈哈哈?！?/br>
    兩人又笑著滾做一團(tuán)。

    姬晏覺得她們兩個是智障，面露嫌棄之色，“喂喂喂，好歹是公共場所，注意一點(diǎn)形象行不行？不要滾到孤這邊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