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不是秘密的樂園
從秦風(fēng)的公寓里出來時,天已經(jīng)黑了。這是又一個心滿意足但毫無驚喜的夜晚。 隨著盛夏步步逼近,人的身體總是很容易就變得黏膩起來。明與把內(nèi)衣胡亂塞在了自己的包里,就這樣胸前空蕩蕩地慢慢悠悠搭著公交回家。她的家住在城市的近郊,是那種所謂體面的中產(chǎn)階級的住宅區(qū)。但那整潔富有秩序感的社區(qū)的背后藏著許多混亂的秘密。她知道小區(qū)入門口那家一樓的男主人曾給做家教的男孩子koujiao,也聽說過樓上的美麗太太每月17日都會在3公里外的星級酒店和情人過夜。這些桃色傳聞聽久了也索然無味——人有無限大的欲望,而容身之處總是如此狹小,所以人類做出什么事也不稀奇。 何況自己也有充滿瑕疵的秘密,不是嗎? 明與家住在小區(qū)中心人工湖旁的一樓,有一間地下室。出于對女兒的尊重和寵愛,自青春期以來父母便把地下室全部交給明與自由支配——當(dāng)然一開始的原因在于明與10歲那年迷上了架子鼓,一度搞得鄰里上下雞犬不寧,最后爸媽為了他人也是為了自己圖個安靜,讓明與把自己的“工作室”搬到了地下。然后屬于她的東西就像雜草一樣在這個地下空間蔓延開來。 明與的父母是足夠開明的父母,他們彼此之間很少有秘密。當(dāng)然如果你是一個正常人的話,肯定不會對父母輕易說出自己希望能和親哥哥戀愛結(jié)婚生子這樣的話,哪怕這個哥哥并不存在。明與當(dāng)然也沒有說過這件事,不過她也曾經(jīng)在家庭聚餐時插科打諢地提過希望有個兄長這件事情——可即使父母同意再生育一個孩子,那也不會是兄長,這個家庭里,已經(jīng)不會有“哥哥”存在了。 可是當(dāng)你擁有的念頭足夠強(qiáng)烈,你會不受控制地創(chuàng)造一些什么出來。而地下室那個被白色門簾遮掩著的角落背后,就是明與無數(shù)個充滿著情色意味的念頭的結(jié)果—— 一個樣貌逼真的人偶,靜靜坐在椅子上,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人偶的眉眼有幾分像這個家庭的女主人,這是明與思量再三的結(jié)果。起初,明與嘗試讓人偶的臉像幾分性轉(zhuǎn)的自己,但她想到,自己幻想的對象是一個明確的“他”,而非自己的投影。于是她將母親的面容作為兄長的臉的參照。有一個未經(jīng)實證的經(jīng)驗談,說女兒長相容易像自己的父親——的確明與也是這樣,而兒子會更像mama。那不如就這樣決定吧,明與想著。只是她也體會到了一些荒誕:這是自己最接近造物主的時刻,而自己的想象卻如此貧乏。 可是世界上有千萬張漂亮的面孔,只有這一張最能說服自己,這是與我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 人偶造成的那天,明與捧著他的臉,凝視了很久很久。等到她回過神已經(jīng)快到了黎明破曉的時刻。或許是因為情緒過于激動,又或者是熬夜透支了太多精力,她覺得自己臉上泛著潮紅,快要暈厥過去。 眼前的物是如此真切,而造物成功的喜悅又是如此激烈,她甚至來不及幻想什么。 她為人偶精心設(shè)計了著裝,盡管她也會想會不會太過輕浮??墒亲鳛樽约旱男珠L還是看起來輕浮一些比較好,輕浮的人才會知道怎么用性取悅自己的血親,才會用伎倆毀掉一個年輕女孩“正常”的愛情。這就是自己理想中的兄長,幼年時期他足夠有趣,足夠溫柔體貼,會給你帶來動物形狀的氣球,會為你胸前別上一朵花,會用羽毛逗弄你的鼻子,讓你打幾個噴嚏。這些輕盈的記憶會隨著你身體的成熟和欲望的瘋長而蒙上一層曖昧不明的薄霧,直到你破處的那一天——當(dāng)你身上伏著大汗淋漓的初戀情人,下體被勃起的陽具塞滿——你突然發(fā)現(xiàn)那層薄霧被捅破,鮮紅色的刺眼的情欲噴涌而出將自己淹沒。你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渴求的對象,原來還有一個不可說的人。 于是在一個混沌的夜晚,你悄悄走進(jìn)他的房間,然后發(fā)現(xiàn)對方也沒有入眠,坐在床頭等待著什么。你靠近他,跨坐在他身上,給他最熱烈的吻。他回應(yīng)了你,像是要壓碎你的五臟六腑一樣緊緊把你擁在懷里,咬著你的嘴唇,抓著你的頭發(fā)。你身下能感受到他的陽具已經(jīng)變得堅挺——那就是在和自己初戀男友zuoai時候渴望感受到的事物,渴望進(jìn)入我身體里的人是你。 有這樣的渴望甚至不會感到內(nèi)疚,這是一種理所當(dāng)然,你本來就應(yīng)該屬于我,這是命運的必然。 就是因為這一份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那榫w,人偶才會是一副等待著什么的樣子。他等待的就是這一刻,meimei走進(jìn)房間,跨坐在自己身上的這一刻。 這個人偶的存在是這個體面家庭里或許唯一有污點的秘密——污點這個詞未必恰當(dāng),畢竟沒有任何人受到傷害。 造出了人偶后,明與的生活回歸到了一個短暫平靜的狀態(tài)。如今兄長不再是一張面目模糊的臉,而是可凝視、可觸碰的,這已經(jīng)可以短暫地滿足自己了。明與雖然就在家所在的同一座城市上大學(xué),但日常也不總是回家——生活里總有其他的重心,學(xué)業(yè)、社交、職業(yè)規(guī)劃,甚至是性與愛。想到這里她覺得有一些諷刺,即使自己對這位幻想的愛人如此執(zhí)著,可是保持專一似乎還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但明與對這個想法覺得有一些不安——如果兄長真實存在,那么自己到底會不會還是這樣三心二意呢? 如果兄長真實存在,那么地下室大概是最理想的偷情場所。也許是惦念著這一點,明與每次邀請男友來自己家,都不會讓對方走進(jìn)地下室,她覺得對于人偶而言這像是一種背叛。 地下室是自己一部分情欲安放的地方,但是在這里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 人偶的存在對于明與的父母而言也不是秘密,盡管母親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實實在在地被嚇了一跳。因為太像真實存在的人,而那張面孔對于自己而言又是如此熟悉。 明與大大方方介紹說,這是自己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而且又放在自己家里,所以她想設(shè)計成一位家庭成員的樣子。明與的父母不置可否,只是贊嘆女兒造物技巧的純熟,并答應(yīng)明與會在她不在家的時候幫忙打理這個人偶。 人偶就這樣被這個家庭接納了,但是明與的父母刻意忍住了不去詢問人偶的名字。因為一旦被命名,人偶不再會是一個簡單的擺件,他會變得更像這個家庭的一員。他們都能看出來,這個人偶,就是女兒時不時刻意提起的那個,渴望擁有的“兄長”的化身。 看見人偶的那個夜晚,明與的父母遲遲未睡。 “沒有想到這個孩子有這樣的天賦呢……” 明與的母親感慨道,語氣里似乎也有一些不安。 “潯景當(dāng)年……也做出過這樣的東西……”明與的父親長長嘆了一口氣。 這個體面整潔的家,陷入了意味深長的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