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維茨酒吧的燈光昏暗，在橫貫了整面墻的狹長吧臺盡頭，用一盆綠色闊葉植物隔開的升降座位上，兩個附近公司的年輕實習(xí)生正借著下班時間口沫橫飛地聊著手頭已經(jīng)糾纏了三周的項目談判，不乏艷羨地提起了一個名字——裴先生，緊接著就搖頭嘆息，“最遲這個禮拜，裴先生就會解決這件事吧，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親自出面？”

    崔斯特聳肩，“你希望他親自來？我聽說裴先生的作風(fēng)可是很兇悍的，領(lǐng)教這個對你大概沒好處。”

    他笑嘻嘻地噙了一口冰酒，晃了晃杯子，“裴先生很少親自出面，但他那位美女助手可是很出名啊，聽說還跟他有一腿，要是能見到這位Miss  Tequila，我覺得加幾個夜班也不算虧吧——”

    隔擋的另一邊，裴嬰棠不動聲色地聽完了這一串事關(guān)自己的桃色緋聞。傳聞中的裴先生長相并不兇悍，也沒有神秘美艷的情婦出入隨行，高挑纖瘦的身形掩在黑色薄風(fēng)衣里，銀絲眼鏡下是一副斯文俊秀的東方面孔，看起來溫文和善，再正經(jīng)人不過了。

    她今天出門的時候沒有改裝，除了隨手架上的平光鏡。日后不免還要用這副樣子見BH公司的人，倒不適宜現(xiàn)在當(dāng)面戳穿了。她從酒保手中接過一瓶蘇格蘭威士忌，指腹掃過貼在酒瓶側(cè)面的秘密封條，準(zhǔn)確地辨認(rèn)出上面的盲文，對著其貌不揚的酒保笑了起來，“替向你們老板致謝，這正是我先前和他提起過的?！?/br>
    酒保頷首，裴嬰棠拎著裝了酒匣的手提袋，正要轉(zhuǎn)身走出門，陡然被一個從二樓踉踉蹌蹌滾下來的人撞得閃出去幾步，酒瓶在匣中磕出哐當(dāng)幾聲，她單手撐住墻壁，靠著桌子直起身，再看方才撞了她的那個少女，金發(fā)白裙，抱著一摞畫作，裸露在外的右邊手臂已經(jīng)連同袖子被劃破了一個長口子，正驚惶地向她連連道歉。

    裴嬰棠自問還沒有一照面就把小姑娘嚇成這個樣子的本事，就在這時，樓上闖下來一群瘋瘋癲癲喝得半醉的年輕小混混，四下亂轉(zhuǎn)了一圈，就去抓著酒保盤問起來。裸露的右臂紋著相同的黑色花紋，裴嬰棠看了個大概，轉(zhuǎn)頭問道，“是找你的？”

    少女害怕似的點點頭，同時朝門后縮去。吧臺那邊不斷傳來爭吵和砸碎玻璃地聲音，她呼吸愈發(fā)緊張，怯弱地看著裴嬰棠，“能……能請您帶我離開這里嗎？只要出了這個街區(qū)就可以。”

    裴嬰棠打量了一眼，估計她應(yīng)該是附近大學(xué)的學(xué)生，手無縛雞之力的美貌少女深夜獨自出門，的確不大安全。她右手?jǐn)堖^少女，給她披上自己的黑色薄外套，戴上帽子，遮住了那一頭過分漂亮的金發(fā)，左手拎著酒瓶，若無其事地背對著那一伙醉漢走了出去。

    外面是空無一人的巷道，街角堆放的木箱后偶爾亮起幾星火光，裴嬰棠掃了一眼幾乎貼在自己身上的少女，搖了搖頭，徑直走到車邊，替她拉開后座，“上車吧，我送你一程?！?/br>
    車上放著她剛才在咖啡店買的宵夜，裴嬰棠順手向后遞了一份，“咖啡，熱的?！?/br>
    她剛才就察覺到少女的顫抖，喝點熱飲有助于情緒恢復(fù)。在一個相對不引入注意的角落獨處也是，裴嬰棠開過兩個街口，聽見時候傳來一句“謝謝”。

    很好聽的口音啊……她如實想，以方才在酒吧瞄見的那一眼看，這個女孩子多半是學(xué)藝術(shù)的，不知道抱的是油畫還是設(shè)計稿？那附近畫廊不少，應(yīng)當(dāng)是油畫。

    “你要去哪里？”

    少女輕聲說，“您開到最近的酒店就好，我在外面太晚了，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回不去了?！?/br>
    裴嬰棠挑眉道，“你是附近的學(xué)生？那群在酒吧里鬧事的是什么人？”

    “是……我叫優(yōu)利卡，我們畫廊和卡維茨酒吧的合作，今天我去送裝飾畫，就遇到了……”她的聲音漸漸小起來，帶著點后怕的嗚咽，停頓了一下，又繼續(xù)道，“還要感謝您的幫助，不然今天一定會發(fā)生非常糟糕的事情的……”

    裴嬰棠向后視鏡里看了一眼，“是么？那他們怎么還追著你出來了？”

    優(yōu)利卡害怕地抬起頭，“您說什么？”

    裴嬰棠點點窗外的后視鏡，“向后看?！?/br>
    曼哈頓夜晚的街道車不算多，一輛改裝過的老式黑色本田就在他們不遠(yuǎn)處跟著，裴嬰棠漫不經(jīng)心地?fù)芰艘幌路较虮P，從主街上拐了過去，而五十米開外，那輛黑本田也沒有一點猶疑地跟了上來。

    她輕嗤一聲，“拙劣的追蹤技巧?！?/br>
    她表現(xiàn)得渾不在意，后座的那個小姑娘卻是一副很擔(dān)心的樣子，“他們在跟蹤我們？那我們該怎么辦？”

    裴嬰棠懶懶地道，“那就讓他們追吧，不介意的話，今晚去我家住一夜怎么樣？”

    優(yōu)利卡輕輕舒了口氣，點頭答應(yīng)，裴嬰棠又笑起來，“不怕我跟他們也是一伙的？”

    優(yōu)利卡捧著手里的咖啡，今晚第一次有些輕松地笑起來，“那您不應(yīng)該只給我喝一杯咖啡，而把三明治留著自己吃了?！?/br>
    裴嬰棠踩下一腳加速，“坐好了?！卑l(fā)動機(jī)驟然轟鳴，她將紙包的三明治丟到后面去，“也有可能，我是在咖啡里給你下了毒呢？”

    后座的少女笑得愈發(fā)歡快起來，靜謐的車廂里，方才的緊張氣氛一掃而空，“像您這樣的好人，才不會做出這種事情呢?！?/br>
    她甚至開始反客為主，“難道您不擔(dān)心我跟他們才是一伙的，偷偷跟到您家里去下手？”

    裴嬰棠看著后視鏡微笑起來，“那你的眼光可就不太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