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小孩子會任性，據(jù)我自己的爸媽說，小孩第一句學會的話就是「不要」，據(jù)說那是人格形成或是自我保護的源頭之類的。

    不過看到一個二十幾歲的成年人露出孩子般的任性，這我還是第一次。

    假如這件事被馬卉婷知道的話，她大概會笑到肚子痛吧？

    思緒飄過我有些茫然的腦袋，隨即被艾理善拉回來。他一隻手臂圈在我的背后，另一隻手按著我的后腦勺，我臉頰貼著的肩膀正上下起伏，好像他正在勉力壓抑著什么東西。

    「阿善?！?/br>
    我那只有短短兩個字的臺詞，令艾理善的肩膀跳了一下。

    「阿善?！?/br>
    艾理善還是沒有應聲，圈在我背后的手，力氣比五秒前更大了。

    經(jīng)驗告訴我說，在這種情形下，任何想要把頭抬起來或者將雙方距離拉開至少一公分的舉動，基本上不僅沒有用而且會造成反效果，因此我最后決定就順著他，乖乖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阿善，我誠實跟你說。」

    頭頂上傳來一聲悶悶的「嗯」。

    「之前你問我愿不愿意跟你回家，我沒有馬上回答你，是因為我害怕。我怕你的父母跟爺爺不能接受?！?/br>
    艾理善很明顯地抽了一口氣，卻還是沒有松手。

    「還有，上次在醫(yī)院，我看到你跟伯父有說有笑，感情那么好，我害怕萬一他們不能接受，會讓你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可是小陵……」艾理善飛快打斷我的話：「這是我的問題，不是你的?！?/br>
    「不會只是你的問題?！?/br>
    「小陵──」

    「不會，真的。」這次換我打斷他。他總算把手臂放松了些，讓我可以直起身體，正面望著他的眼睛。「這不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嗎？怎么可能『只是你一個人』的問題呢？」

    我看著艾理善的眼睛慢慢睜大，睜得圓圓的，接著方才那種不安的、焦慮的顏色一點一點從他臉上消失，變成如釋重負的表情。下一秒，我又被拖回他的懷抱當中，只不過這回他的手跟聲音都不再發(fā)抖。

    「小陵，你的意思是──該不會是──」

    「是什么？」

    「你沒有在盤算什么不該打算的事情？」

    「沒有啊?！?/br>
    「真的喔？」

    「我本來就一個字都沒有講?。　?/br>
    艾理善很明顯地松了一口大氣。那個樣子看著還令人覺得有點好笑?？粗菑埬?，很自然地，馬卉婷稍早在電話里面講過的話，在腦袋里面很鮮明地浮出來。

    『答案，你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嗎？』

    確實是這樣。

    我告訴艾理善說「我不希望讓他夾在我跟他的家人中間左右為難」，是不折不扣的實話。

    然而，今天下午，我一個人窩在屋子里，一個人在爐前忙著，得出的結(jié)論卻依然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沒有辦法放棄。

    也許我還是會覺得自己可以一個人過日子，或者將來會跟艾理善吵架，更有可能我們其中一方──也有可能我們雙方──會為了今天的這個決定后悔，可是，如果我放棄的話，我立刻就會后悔。

    「我覺得自己很自私……」

    「小陵？」艾理善狐疑地撇過頭：「你說什么？」

    「我說我覺得自己很自私?！?/br>
    「為什么？」

    「因為……」這次換我把手撫過他的臉頰，讓他微黑、粗糙，還有點汗?jié)竦钠つw貼著我的掌心?！讣偃缡菫槟愫玫脑?，我應該立刻準備搬出去，可是，我沒有辦法這么做──我不想這樣做?！?/br>
    「我也不想?！拱砩坪芸斓亟恿嗽挘骸肝覄衲阋惠呑佣疾灰搿！?/br>
    「所以我才覺得自己很自私，我什么都想要……」

    「照你這理論，自私的人就是我了。」艾理善對我眨眼：「我也不想跟我的爸媽吵架，但是，我絕對不要丟掉小陵。兩邊我都要，最貪心的人是我才對。而且……」

    「而且？」

    「我承認我因為太貪心，所以耍了手段。」艾理善突然笑了起來，對著我身后，餐廚的吧臺的位置抬了一下下巴：「我已經(jīng)知道小陵的想法了?？吹侥莻€的時候，我就知道了?！?/br>
    我跟著他的視線轉(zhuǎn)頭，目光接觸到還擱在吧臺上的模具。

    「……什么意思？」

    「小陵，你還記得嗎？當初我們決定要在一起的那天，你也是做了肥皂給我?！?/br>
    他的嘴唇輕輕落在我的額前。

    「你每次做一批，我?guī)讉€月就把它們都用完，你總是不厭其煩地再替我做新的，就算我們吵架也不例外。每次我看到你做肥皂，就會覺得幸福。我剛剛回來，雖然很緊張，不知道你發(fā)現(xiàn)我把我們的事情說出去時會是什么反應，可是看到你在做肥皂，曉得小陵畢竟還是重視我的，我就放心啦！」

    他越講臉越紅，可是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緊張或是害羞，倒像是大言不慚的模樣。我覺得自己完全被打敗了。

    「那你還擺出一副可憐的模樣……」

    「因為我想聽小陵講出來啊！」

    用一句話來形容我現(xiàn)在的心情，就是「想揍人」。想法一定是寫在臉上了，因為艾理善立刻換上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別這樣嘛，我是真的很緊張耶！」

    「聽你在胡扯！」

    「真的啦！我一想到以后要去見小陵的爸媽，請魏叔叔跟阿姨把小陵交給我，就超緊張的！」

    我非常愛惜我的作品。

    不然的話，我就會用模具朝眼前這個黑色的頭砸下去。

    這傢伙，只有破壞氣氛這件事是滿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