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歌聲:守墓人西加汗(二)
猶豫了半晌,他道:「小哥,你怎么知道的呢?」 總不能說是小谷說的吧!不過還好來此之前他便想好一陣說辭道:「其實我也不使很確定,不過,我想說你天天都在此處扎營守望妖樓,因此,應該知道不少事情才是,而我來這里的時候正好是毛三載我來的,聽到他的死訊時我也很驚訝,所以才會想說問問一些他死前的狀況,說不定會有些線索,毛三他……真的是盜墓集團的人嗎?」 手擒著轉經筒,以晨鐘暮鼓般的轉出規(guī)律的旋律道:「其實這也不是什么秘密,倒是該說的我都已經和公安說了。我從小就住在這里,熱水鄉(xiāng)的都蘭墓葬群,對你們這些外地人而言,這里只是一個觀光景點,但對我而言,這里卻是我珍愛的故鄉(xiāng)。當然那時我還不知道這里是墓葬群,從山丘上往下望,這只是一堆迷宮似的土堆,我只知道這屬于一個古老、已經滅亡的國家,是名字卻不得而知,而鄉(xiāng)人傳言這里有妖怪詛咒,不可隨意靠近,但有一次我尋找一隻離群、尚未斷奶的羔羊,在夜晚迷了路,那時,我聽見附近傳來冰冷且凄異的狼嚎,就在我童年時,神出鬼沒的狼襲擊家畜仍時有可聞,我也曾經清晨時見過啃食到只剩下角和頭骨、蹄的綿羊,那聲音高一聲低一聲的,像厲鬼要把我撕裂,接著前方黑暗中隱隱浮現一雙雙熒亮的夜行性眼睛,配上狺狺吠聲,抱著小羊我害怕直發(fā)抖,怕不知隱藏在何處的狼吃了我、或吃了我的羊,但此時,我聽見一陣美麗的歌聲,不知自何處,半空中出現一名唐裝溫柔的女子,以衣袖掩面并牽著我的手,接著出現一長排手持戈、矛的士兵出現了,他們說著我聽不懂的語言,但我確定的是當他們揮動武器替我前方的女子開道后,所有的野獸都像鬼魅般回到自己原本的所在,我的故事很懸疑吧!年輕人,沒有人相信我說的話?!?/br> 「不,我不這樣覺得?!棺诤驳?,神秘的女子、歌聲,事實上宗翰童年也有類似的經歷。 西加汗聽完后似乎很開心,招了手示意宗翰往他方向走去,沿著山徑拐了幾彎,那是西加汗搭建的小屋,五色的經幡迎風劇烈飄揚,他朝前方一個小爐添加混著蘆葦和曬乾牛糞的炭火,接著放上黑鐵色的小鍋,倒入淡乳色的液體道:「酥油茶,來一杯吧!」 「好,謝謝?!?/br> 溫潤不膩的口感,喝了杯茶后,西加汗整張臉紅了起來,開心指著前方道:「我小時候就很喜歡畫畫、間來沒事也喜歡捏捏東西,記得妖樓西南方離祁連山山腳下還有三百公里的地方,有一個湖泊,湖邊長滿了青翠蘆葦,我以前都會帶羊去那里飲水,那附近的沙土特別細緻、黏性和延展性都佳,等待的時光百般聊賴,望著湛藍的青空羊毛一般雪白、乾凈的云,我捏了不少作品,有最熟悉的羊、馬,還有我生平從未見過,夢中才見過的珍奇器皿。 偶然美勞老師把我的作品寄到省城比賽,結果得了金獎,這下可了不得,在我這么小不攏東的地方,這可是了不起的大事,那時老師推薦函上寫了很令我臉紅的詞,本縣百年難遇的奇才,于是校長寫信去給中央,請求讓我到內地讀書,那時我真的挺感傷,想到要離開自己熟悉的故鄉(xiāng),我也十分不捨,然而,奇異的是一坐上往省城的交通車,我整個人突然開始天旋地轉起來,車上的親戚緊急叫司機停車,把我送回家中等醫(yī)生治病,但怪異的是一回到家,不到半日我便甦醒了,一起身,推開窗,只見到遙遠的大墓在我眼前屹立不搖的,醫(yī)生檢查也檢查不出什么異狀,但是當我離開時,我又再度暈眩起來,之后我明白了,那是離鄉(xiāng)病,我有任務在身,怎么也不該離開這里。 于是我謝絕老師的好意,從我父母親那輩分到了十幾隻牲口,過著放牧生活,清晨將羊驅趕到妖樓附近,到了下午,便來到水泊邊休憩。 我的兄弟對財產倒也沒有什么太大的意見,因為他們大部分都想到內地去,這幾十年下來乾旱和草原沙化越來越嚴重,草原面積逐年縮小,沒什么人想留在這里過著艱困的放牧生活,最嚴重的是雨量,小哥,你應該想像不太到吧!沙漠是會下雨的,下的雨可是用傾盆大雨來形容呢!像是天空裂了一個巨大的洞,滿滿的水注灌下來,有時還會連續(xù)下了三四天,那些土壤中等待許久的耐旱種子便會發(fā)芽、生長,當雨過天青的時候,你會看見滿滿的、美麗的野花在眼前波斯錦一般綻放?!?/br> 這個人對故鄉(xiāng)是多么深刻、濃烈的情感呢!宗翰忍不住佩服不已,西加汗又繼續(xù)道:「大概是十年前吧!那時,我已經知道大墓的歷史,來是自唐代吐谷渾。半夜時分聽到一陣陣羊群的叫喊,我一開始以為是狼,趕緊提著鐵棍和長長的手電筒起身,但是一走出去我卻沒看到任何狼的影子,只有幾個鬼影在那邊徘徊來去,一被我的光照到后迅速一哄而散,我緩緩走去,那些我夢中曾經屢次出現,那么近又那么遠的器皿,就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但卻都是殘損的,被敲碎的陶俑、撕破的帛書和繩子斷爛成一地竹簡,還有絲綢帛衣,但是破損的,上頭的和闐玉、安產貝、瑪瑙、貓眼石……已經被扯去,我明白了,那是內地聞風而來的盜墓者.他們只愿意帶走那些值錢的物事,讓這些千年的古物曝尸荒野…… 但之后更可怕的還在后頭,那時我已經有警覺了,還趕跑幾個孤身作業(yè)的盜墓者,一次我又帶著手電筒,牽著一隻土狗往轟隆轟隆的噪音聲走去,但卻見到我從未見過的怪物,橫著黃色巨大的手臂不斷敲著,千年前的夯土結構、一層層精心計算過的柏木橫梁……砰砰、砰砰,在我眼前像一座小山被逐漸夷平,我驚駭的忍不住大喊:「住手?!?/br> 于是他們住手了,我沒想到他們真的會住手,幾個人轉過頭,手電筒的光朝我臉上射來,我看見了,他們身上背著槍,手上拿著小口徑的槍管,他們的表情是死的,接著一聲低頻的嗶,滿天的星空瞬間倒在我的上方,感覺胸口的血不斷流出,那時,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小哥,你猜,是誰?」 宗翰搖搖頭。 「你知道的,如果不是這人,你不會來找我?!?/br> 「你是說,毛三?」 西加汗點點頭:「毛三是我的國小同學,我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他了,聽聞他在內地發(fā)了財,那時我看見他的臉出現在我面前,接著是驚訝的神情,但之后我就昏厥了,醒來已經躺在醫(yī)院病床上,據公安所說,那晚盜墓軍團將七座古墳劫掠一空。 一個多月出院后我再去時,我?guī)缀跽J不得熟悉的路徑,整個剖開的土堆、蘆葦草在裸露的夯土中簌簌發(fā)抖,一個個開口的墓xue通道只剩破碎的木片、碎陶片,還有幾支保特瓶在階梯上滾來滾去。 我真是忍無可忍了,從那天之后,每到夜晚,我都看見自己熟悉的墓葬群被殺死、夷平,我想跟這些人對抗,但是沒有辦法,一直到幾年前,幾名公安帶了一位學者來找我,他交給我一只對講機?!?/br> 說完,他從腰間中取出給宗翰看。 「你說的人就是葉教授吧!」宗翰道。 「沒錯?!刮骷雍沟溃骸笍拇酥?,轉經筒和對講機,就從未離開我的手邊,當然,為了維護自己的安全,我盡量不跟他們硬碰硬,只是遠遠的拿著紅外線手電筒,呶,就是這個,這是我在沙漠中戰(zhàn)場撿到的裝備,一有風吹草動就通知公安局…… 話說差不多就是在毛三死的前一個晚上,我在妖樓西邊的墓葬群看見他了,我衝去叫了他名字,他轉身,一臉寒霜凝視著我,自從那次受傷我就想問他,是他救了我嗎?但是他只是看了我一眼隨即道:『你不要留在這里了,上次沒死是你運氣好,你在這里偷偷通風報信早被我們集團內部的人發(fā)現了,你以為每次都有這樣好的運氣嗎?快走……』 那時我還想問些問題,但是他突然拿出了一柄長口徑的槍,和上次傷我的那把一模一樣,我害怕的后退,接著他轉個身,整個人不見蹤影了?!?/br> 話語一了,靜默了很久,宗翰忍不住好奇問道:「您不會寂寞嗎?」 「寂寞的時候吹吹塤,聽歌聲就好了。」 「歌聲?」 「是呀!尤其是清晨時分,月光尚未落下,白晝還未完全上升之際,我便會聽到細細悠長的歌聲,如長煙、如纖翳、如大漠蒼穹上無盡的星辰,悠悠的,牽我入夢?!?/br> 「那歌聲唱的是什么呢?」宗翰問道,莫非是春江花月夜,那便是李嫣所唱。 「我也不大記得了,不過聽久了我也記得幾句,記得我曾經唱給葉教授聽,他跟我說應該是: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 「太陽與月亮同時存在的時刻呀!」 「宗翰,你說的那個時間應當是凌晨四點左右吧!」聽見宗翰的自言自語,戴安娜道。 「是嗎?學長你怎么知道的呢?」 「這我也是聽當地人說的,沙漠這里地勢遼闊、氣候苦寒,約莫清晨之際,月亮自西邊下落時﹐太陽也會同時上升。剛開始我看了好幾回那景象可真是壯闊無比呢!但看了幾回后便見怪不怪了,有時候景色便是如此,少見便多怪,但看了幾次后就跟當地人一樣麻木沒感覺了,不過學弟你初來乍到,去看看這內地少見的景色卻也值得的,來青海這一趟也算不虛此行?!?/br> 夜里,當戴安納離去后鎖上門,輕輕走到蓮花尊前,喊道:「李嫣、小谷,可以出來了,是我,我是宗翰?!?/br> 然而,飄渺而出的卻只有飛天形貌的小谷而已。 「嫣兒呢?」 小谷搖搖頭,這反應是他也不知,還是李嫣的魂魄又離開此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