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孤兒院中。

    鎮(zhèn)上有名的富豪戴辛夫婦一大早便到訪，言明想要收養(yǎng)一個孩子。

    “……這里就是院中的孩子平常玩耍放松的地方。”

    院長走在最前面，抬手向落后自己一步的一對夫婦示意，“孤兒院中的孩子很多，有的孩子還很小，有的孩子卻已經(jīng)很大了，所以管理起來會有些麻煩……”

    闊大的院中，草地碧綠，在四周散布著的簡陋玩樂設(shè)施上都站著幾個正咯咯笑著的小孩。

    草地上時不時有調(diào)皮的小孩跑動，臉上笑容童真燦爛。陽光普照，院中遍布著歡聲笑語。

    像是童話書上的美好插圖。

    大多數(shù)人見到這樣美好的畫面，都會情不自禁地露出如被陽光烤化了一般的笑。

    但戴辛夫人卻怔怔地看著那些歡笑著的孩童，深凹進去的眼眶干澀，眼淚好似已經(jīng)被哭干了，再流不出一滴。

    ——她想到了自己的女兒。

    她的表情實在是太過難看，院長說話的聲音慢慢小下來。

    他前不久才在報紙上看到與這對夫婦有關(guān)的報道——聽聞他們的女兒莉莉絲在濃霧森林中身亡了，死相極其可怖。因為這件事，最近小鎮(zhèn)上都沒有人敢踏足濃霧森林，特別是家中有孩童的，更是明令禁止他們靠近。鮜續(xù)zнàńɡ擳噈至リ：po18d z. 

    院長：“戴辛夫人，您看起來很不好，需要休息一下嗎？”

    “不……不需要?！?/br>
    戴辛夫人極輕幅度地搖了搖頭，眼神空洞茫然，像是陷進了某種夢魘，喃喃開口，“我要快點找到合適的……我的莉莉絲太孤單了……”

    她的視線漫無目的，像是無定所的風般在那片廣闊草地上漂游著。

    忽地，她渾身一抖。

    她像是見著了什么難以置信的東西，猛然抓住一旁的戴辛先生的手臂。

    長長的指甲深深陷進膚rou中，戴辛夫人尖聲叫起來，“戴辛，你看——你快看——！”

    戴辛忍著痛偏過頭。

    他看向自己夫人示意的那個位置——

    那是一個有些偏的角落，陽光只能照到那里一點點地方。

    那里蹲著一個小女孩，側(cè)對著他們，蓬松的、如海藻般的微卷紅發(fā)迤邐在身后，將其瘦小的身形遮掩了七八成。那一點點陽光照在那頭紅發(fā)上，如一捧奪目耀眼的火光。

    從那捧火光中探出的、在畫紙上描畫著的手蒼白細弱。

    戴辛的視線從那只羸弱到好似一折便斷的手腕往下，看到了那張畫紙上正被那只手涂畫著的畫——

    是一個瘦瘦高高的人影，穿著西裝白襯衫。

    黑白色調(diào)，人影的頭五官空白。

    像是、像是……

    戴辛的腦子中有一瞬間的暈眩，他下意識撐住額頭，遲鈍地察覺這草地上充斥著的平和、歡笑，不知何時已被一陣尖刺的聲音替代。

    是他的夫人。

    她不顧儀態(tài)，抓著那小女孩，聲嘶力竭，“……你知道祂！你知道祂對不對！祂在哪！你告訴我！祂在哪里??！”

    *

    好晃眼。

    你被眼前突然閃過的強光刺激地緊緊閉上眼。

    陌生的女人、莫名的舉動、奇怪的話語。

    ……是什么病人嗎？

    你睜開眼，水綠色的眼珠被刺激出的那一點淚浸潤著。

    你懵然地看著面前抓著你的陌生女人——一頭金色柔軟的短發(fā)，但許是太久沒打理，顯得黯淡無光。

    她的眼眶被瞪得很大，瞳孔下移死死盯著你，翻出一大片連著密集紅血絲的眼白。

    脖子上掛著一串色澤瑩潤的珍珠項鏈，中間墜著一顆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寶石。方才你就是被這個東西晃了下眼。

    這是一個有錢夫人。

    “你能畫出祂……”面前的有錢夫人露出一個篤定的笑，神經(jīng)質(zhì)地抓起你的畫，“……你一定知道祂……”

    見過誰……？

    你眼中的懵然之色越發(fā)明顯。

    有個中年男子跑了過來，將你與還按著你的有錢夫人拉開。

    他對你自我介紹，說自己叫戴辛，方才抓著你的是他的夫人西蒂。

    他看起來比自己的夫人冷靜多了，但你覺得他其實并沒有好到哪里去。

    他只是沒有情緒外露地抓著你大喊大叫。

    但是他同樣在問你你畫的畫。

    “你認識自己畫中畫的人嗎？”

    你有些遲疑，卻依舊點了頭。

    你當然認識畫中的人。

    你畫的是你的父親。

    一年前，你的父母因一場事故而身亡，你也被送到這孤兒院。想念父母的時候，你就會一個人安靜地呆在角落畫畫。沒想到，今天你連母親都還未來得及畫上去，就被人打斷。

    他們認識你的父母嗎？

    你縮了縮肩膀，整個人幾乎要縮進蓬松紅發(fā)中。

    你前不久才過了九歲的生日，但身高體重與去年幾乎沒差，唯有越長越長卻無人幫你修剪的紅發(fā)昭示著你身上時間的流逝。

    你的點頭像是開啟了什么開關(guān)，那位戴辛夫人抬手掩面，悲痛的嗚咽從她的指縫中流出，“莉莉絲……我的莉莉絲……”

    那位戴辛先生落在你身上的視線變亮了許多，令你毛骨悚然。

    他問：“那你知道祂在哪嗎？”

    你已亡故的父親……還能在哪……一年前就已經(jīng)火化了。如果認識你的父母的話……怎么會不知道這種事。

    你恍惚意識到……他們要找的或許不是你的父親。

    但你依舊點了頭。

    戴辛夫婦對視了一眼，險些喜極而泣。

    戴辛先生說自己可以收養(yǎng)你，可以給你吃很多好吃的，穿很多好看的衣服。

    只要你告訴他們，祂在哪。

    你有些心動。

    孤兒院中的孩子很多，物資有限，還常常有年長的孩子搞小團體。

    你來得晚，在這里吃不飽穿不暖，還時常被人欺負。

    若是能被這一對看著便是富人的夫婦收養(yǎng)……

    你仰起頭，垂在身側(cè)的手不自覺抓緊裙擺，為了能被收養(yǎng)，你撒了謊。

    其實你連他們要找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只是清楚那人應(yīng)當與你畫中的人影很像。

    ……但你想要離開這所孤兒院……也想活下去。

    戴辛夫婦忙帶著你去辦理領(lǐng)養(yǎng)手續(xù)。

    戴辛先生問你叫什么。

    你被戴辛夫人牽著，張了張口，“莉莉，我叫莉莉?！?/br>
    “莉莉、莉莉……”他連叫了兩聲你的名字，無血色的蒼白面皮抖動，對你露出一個僵硬的笑，“……真是一個好名字?！?/br>
    辦理了領(lǐng)養(yǎng)手續(xù)之后，他們將你帶回了家。

    那是一棟很大很漂亮的莊園，位于小鎮(zhèn)最繁華的中心地段。

    你有了自己的房間，天藍色的窗簾拉開，燦爛明媚的陽光便會投進來，讓你如一朵向陽的小小向日葵。

    吃飯時，餐桌上都是你已經(jīng)許久未吃過的美味食物。

    你將自己的肚子吃撐到再也吃不下了才停止進食。

    晚上，你躺在柔軟溫暖的床上，小心翼翼地不敢合眼。

    你擔心這美好的一切都是夢。

    你將自己隨身攜帶的小包緊緊攥在手中。那是一個看起來已經(jīng)很古舊的小包，但是卻因為被主人保護得很好，并沒有出現(xiàn)一絲破舊。

    小包有些鼓，里面放的是你的父母親的遺物。

    你將小包貼近臉側(cè)，微卷的、遺傳母親的長長紅發(fā)在床上散開，有些緊緊貼著你單薄的脊背。

    你小小聲地向父母親道歉——因為你撒了謊，成了一個壞孩子。

    你希望父母親能原諒你。

    也希望他們能保佑你。

    保佑你……這個讓你支撐著你的美夢的謊言能永遠不被揭穿。

    但許是太晚了，天堂的父母并未聽見你的愿望——因為好景不長，你的美夢就一點點被打碎了。

    一個謊言說出口便注定要用無數(shù)個謊言去圓。

    在屢次因為你提供的線索去找，卻總是撲了個空，什么都沒找到之后，你在莊園中的生活質(zhì)量直線下降。

    戴辛夫婦對你生出了懷疑，久久未找到人的煩躁與失望，讓他們對你的態(tài)度也變差了起來。

    你沒有了自己的獨立大房間，搬到了潮濕狹小的閣樓。每天都要做好多活，吃飯時，桌子上也沒有了那些令你歡欣的美味。

    但你還能吃飽……你并不奢求更多，在孤兒院的時候，你連吃飽都是一個美好愿望。

    只要能活下去就好了……父母在那場事故中拼死保護你，你不能辜負他們而隨意死去。

    你想得很簡單。

    可戴辛夫婦卻已經(jīng)很不耐煩了。

    在又一次因為你提供的線索而未尋到人之后，他們將你拋棄在了濃霧森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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