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當(dāng)西蒙從吧檯角落起身的同時，酒吧的門也被推開。

    伴隨木門的咿呀響起，一陣嬉笑吵鬧的聲音隨之傳入。寒風(fēng)捲著雪片順著門縫鑽進，為清冷的酒吧帶來三位新客人。

    那是三名高大的小伙子。

    看見他們，西蒙動作微遲。他認(rèn)出他們的籃球隊的紅色球衣，那是他們學(xué)校的學(xué)生，名字也逐一浮現(xiàn)在他的心中。他看著他們勾肩搭背地一路坐進另一角的圓桌。西蒙猜測，那三個孩子應(yīng)當(dāng)在來以前就已經(jīng)喝過不少啤酒了，所以酒吧里的輕柔音樂，全然遮掩不住那興致勃勃的高聲談笑。

    其實在以往，西蒙也不是沒在酒吧遇過學(xué)生。自我意識甚強的他，當(dāng)然不會因為「身為教師卻在酒吧遇見學(xué)生」這種蒼白理由感到尷尬。畢竟他就是個不受禮教拘束的人，平常請學(xué)生喝酒抽煙的事也沒少干。

    現(xiàn)在之所以不上前招呼，他只是好奇他們在聊什么罷了。他就是這樣的個性，不愿錯過任何新鮮八卦。因為你永遠不知道，這些八卦是否擁有其他的利用價值。

    于是在聽清他們的談話之后，西蒙確實是不急著走了，他甚至愿意把艾倫，一隻令他嘴饞已久的煮熟鴨子，溫柔地放回座位。因為他聽見那行人無意提及的一個名諱。一個在這時期，容易令人挑起敏感神經(jīng)的名諱。

    他們在聊喬安娜。

    西蒙實在無法抑制自己看戲的美好心情。

    說起來，每座校園里總有一兩個全校偶像。

    他或她，也許有著姣好的外貌、絕佳的氣質(zhì)，或者超凡的才華?；局灰陨先魏我豁椞蒯绫憩F(xiàn)突出，在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封閉環(huán)境里，就是非常不得了的事。

    而其中又有極少數(shù)人，他們竟能三種特質(zhì)兼具。

    捷爾森托爾赫特正是這樣的人，他目前就讀于佛格高中三年級。外型生得人高馬大，氣質(zhì)陽光，又是學(xué)校里籃球隊的重要支柱，并在學(xué)習(xí)方面也展現(xiàn)極高天賦。像他這樣的人，似乎從出生起就注定成為一顆炙熱恆星，吸引周遭所有人目光是他的畢生使命。人們將會敬仰他、崇拜他、忌妒他，甚至癡戀他。

    捷爾森也十分受用這樣的感覺，被目光簇?fù)淼母惺芰钏械叫那橛鋹?。即便表面上維持優(yōu)雅的紳士形象，私底下仍不妨讓他沉溺于光環(huán)之中。最后在日月推移間，化為一頭沐浴名利與色慾的野獸。

    對于哥們，捷爾森從不避諱地自己確實喜歡那些漂亮女孩。他現(xiàn)在僅止十七歲，但對一個十三歲破處的男孩來說，節(jié)cao并非特別值得珍視之物。甚至在今年初，他跟他的哥們打賭，他們將在二十歲出城讀書前將鎮(zhèn)上所有美女盡數(shù)攻掠。彷彿成為偉大企業(yè)家的宏愿一般，是他們勢必完成的重要指標(biāo)。

    所以間暇之馀，他們總不吝嗇地交換彼此的狩獵過程，這就像交換成功秘笈一樣，似乎透過這種儀式，就能讓彼此的技藝獲得增長。并在交換心得的過程中，任何不那么好笑的橋段，都能令他們發(fā)笑不已。

    即便，他們現(xiàn)正論述的物件是喬安娜。一個昨晚新死，尸體尚未僵冷的女人。

    「你們無法理解她的滋味有多么美妙。」圓桌前，捷爾森提著酒瓶大聲嚷嚷著。他的好友杰克方才提出質(zhì)疑，他得急忙地駁斥回去。彷彿語速緩一秒或小一分貝，都會消長他的男性尊嚴(yán)。

    「別看她平常一副圣女貞德的模樣，你們也知曉，女人到了必定的時刻全是那副德性?！顾笾囝^說，用著像是唱誦詠嘆調(diào)的夸張語調(diào)，一面咯咯笑著。乍聽是些點犯傻，但細聽其內(nèi)容，卻是讓人無法茍同的自負(fù)言論。

    對于男人而言，朋友的推波助瀾約略是最好的催化劑，再幾杯黃湯下肚，總能讓不服輸?shù)墓兹篙p易失去理智。所以，捷爾森可不在意酒吧里是否有第三者（布爾先生本當(dāng)不算在內(nèi)，除非酒吧燒了，否則他不會抬起他尊貴的頭顱），還傻傻宣揚自己迷姦喬安娜的過程。

    比如，他幾天前是如何將她拐騙至玫瑰園的角落，并在她無意嗑進迷幻藥的同時，讓她邊聽著其他學(xué)生回宿的腳步聲，屈服在自己膝下。

    捷爾森得承認(rèn)，喬安娜是他遇過最難得手的漂亮女人。以往只要他捷爾森出馬，誰不是幾句話便手到擒來？所以，難纏的喬安娜勢必將成為他花名冊最閃亮的一枚功勛。雖然，她最后是自殺死了，讓他隱約有些良心不安，但這點不安，尚且無法阻卻將驕傲高掛于墻的決心。

    另一邊，吧檯角落的陰暗處，聆聽一切的西蒙忍不住勾起唇角。他現(xiàn)在很清楚，他大概是捷爾森這次出格行為中的最大受益人了。他由衷佩服自己五分鐘前的果斷決定，好讓他賺取這份天大八卦。

    其實這六年來，西蒙無時不刻認(rèn)為這座樂趣貧乏的小鎮(zhèn)實在空白的可憐，美麗的它應(yīng)當(dāng)妝點更多好玩事物。他向來痛恨那些平靜無波的死水，認(rèn)為波光粼粼的湖面才有它的美感。所以為此，他從來不介意當(dāng)那位擲石人。

    他還曾經(jīng)因此咒過喬安娜死法太過無趣……是的，如艾倫所猜測，他早清楚喬安娜喜歡自己，甚至前幾日還故意與她稍有曖昧情愫，這也是辛蒂與珊卓認(rèn)為喬安娜另結(jié)新歡的原因。所以，自認(rèn)已經(jīng)付出情感的西蒙，更無法原諒她的沒有新意。因情自殺這種三俗情節(jié)，絕不足以構(gòu)成一個完美劇本！

    不過，西蒙現(xiàn)在決定原諒她了，因為喬安娜已然用生命帶來一齣精采戲劇，即便戲劇高潮是在她退幕之后。但能替心愛之人帶來無上趣味，相信喬安娜也算死得其所了。他將為她感到無比欣慰。

    而后，西蒙腦里又開始盤算，自己究竟能藉著這八卦，為這座死水小鎮(zhèn)掀起多少新鮮水波？譬如把這消息賣給蒙巴頓吧！他們肯定會想盡辦法廢了捷爾森?；蚴菍⑹虑橘嚨秸l身上好呢？毀掉一個無辜人類聽來充滿驚喜！

    想著這些可能，西蒙便感到熱血沸騰。昏暗一隅里，他的唇角笑意不斷加深，最后竟忍不住興奮得軀體微顫。

    可就在這時，西蒙感到懷里人有些掙動，他隨即歛起笑容，蹙緊眉頭。他沒想到艾倫醒得這么快。要知道，那可是這酒吧里最容易醉的調(diào)酒了?？磥硭帽M快離場。西蒙想。反正捷爾森的消息也聽得差不多，不如趕緊將人帶回房里吧，讓接續(xù)的重頭戲恰好上演！若是艾倫醒了，他籌謀多時的計畫就沒戲唱了。

    「不要緊，多睡一會吧。」西蒙低聲說，他拍拍艾倫的背，讓他以最舒適的姿勢靠在自己懷里，希望能藉此接引他重返甜美夢鄉(xiāng)之路。

    卻沒想到，艾倫的意志力比他料想要強得多。

    「放開我?！拱瑐愓f，他的聲音沙啞，語調(diào)卻比平常更加篤定。不及西蒙回應(yīng)，他便用力地掙開西蒙的手，扶著桌緣顫巍巍起身。

    西蒙沒來得及攔住他。因為在他印象里，艾倫應(yīng)該是隻溫順可愛的泰迪熊，今晚將在自己命令下呈現(xiàn)各種嬌媚角度。他實在不習(xí)慣說不的艾倫，并也忘了阻止他，只眼睜睜看著他明明醉酒卻依舊身姿挺拔的身影，邁著搖擺步伐向捷爾森那桌走去。

    然后，艾倫用力地?fù)チ私轄柹蝗?/br>
    先是臉，后是肚子。每拳都往死里打，力道強勁，手勢俐落，角度刁鑽，顯然不是第一次這么干。大有致人死地的氣勢。直到毫無防范的捷爾森被揍倒在地，旁座兩名學(xué)生才猛然回神。

    他們認(rèn)出這是艾倫，那位新進的邏輯老師。即便他現(xiàn)在的模樣令他們感到陌生，但出于兄弟立場，還是得罵咧咧的為他們倒楣的好友討回場子。

    好在西蒙醒得更早，他衝在前頭搶先拉開艾倫，并向那三個學(xué)生彰顯教師身分。耗費幾分鐘的軟硬兼施后，才勉強先遣他們揹著意識不清的捷爾森回校。

    解決完這方，西蒙本想回頭質(zhì)問艾倫為何突然衝動。即便自己愛看熱鬧、唯恐天下不亂，他可一點也不想成為戲劇里頭的要角。但即便這么想，看著此時艾倫的表情，他卻又說不出話了。

    其實認(rèn)真說來，艾倫臉上沒有特別的表情。他面色平靜，眉宇間甚至沒有一絲皺褶。可就是這樣，更顯得尤其怪異，如同一隻沒有靈魂的破布娃娃。

    他看著西蒙，失焦的眼底僅有一片空無。原本抿緊的嘴巴張了張，吐出幾個不成文的字。似乎想表達些什么，只是聲音細若蚊蚋，除了西蒙誰也沒聽到。最后脖子一揚，竟又昏厥過去了。

    布爾先生這才抬起頭。只見西蒙僵直著身軀站在墻角，背后的深黑陰影拉成好長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