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同學(xué)們正思索如何浪費春節(jié)前這段時間，姜鴻卻提心吊膽于自己的期末考試成績。該努力的已努力，剩下的只有碰運氣。艱辛的一個月只有廢寢忘食留在記憶里，他認為自己喜歡這種感覺，回到高中的狀態(tài)，心無雜念。只是所有的筆試與上機結(jié)束之后，姜鴻內(nèi)心中只剩下最強烈的期盼——全部及格。等待總是揪心的，而窗外則是一場雖不大卻更加寒冷的雪。他決定出去走一走。

    孤獨的一人踩在雪中，姜鴻回憶著一個月前那場雪中的感受。他的方向明確，眼中的正前方是那棟白色的圓形建筑，雖然在同樣白色的飄雪中它顯得模糊。正門斜對面路邊的長椅上，一層并不太厚的積雪包裹著它那木與金屬的混合材質(zhì)。在雪的縫隙中，原本的顏色艱難顯露著，一點棕，一點綠，一點銹跡的紅。姜鴻拂去棕色之上的白，坐下來，安靜地望向?qū)γ妗?/br>
    他在期盼，希望再次看到許宏與那個李老師一塊走出來。只是他不知道這樣做有何種目的，這樣的行為看起來并沒有意義。除了讓自己更加寒冷。

    雪漸小了，在落入房屋、山林背后之前太陽找到機會刷了一下存在感。太陽得到了屬于自己的安慰，而許宏卻沒有。他拿著工具跑進中央天井，為在下班之前可以勁量將積雪鏟清。沒有人要求他這么做，石邡老師也沒有，許宏只是想再試試自己改造的設(shè)備。他認為自己的思路是正確的，而拼湊出來的東西卻總是不順手或不結(jié)實。然而他沒有能力或資金完全重新制造一個東西。

    李莉莉走了，她的所有東西被快遞帶走了，那套博士生公寓的鑰匙也交了上去，留給許宏的徹底只剩下回憶，以及并不多的通話。

    「你可以申請資金的，把計劃書寫好，提交給石老師，以及人力資源審查。但計劃書必須足夠詳細和可行?！?/br>
    「給代替你的那個老奶奶？」許宏總想起李莉莉?qū)δ抢吓说脑u價。

    「對不起，我不應(yīng)該把對某個人的看法強加給你。但你儘快準備吧，歐陽老師在春節(jié)前會去一趟，也許你能找機會給他看看。」

    許宏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你也回來嗎？」

    「對不起，我不回去。我可能會直接從這邊回家，這里距離我家很近。你春節(jié)回家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去。」

    「但你的父母會想你的?！?/br>
    「也許我會在這里學(xué)習(xí)，放假前先借出一些書?！?/br>
    電話總會以沉默告終，兩邊總會很有默契地掛掉電話。許宏開始思考如何去撰寫一份計劃書，眼前的雪依然要認真清理乾凈，這是他對自己的要求。

    單調(diào)的鈴音從口袋里傳出來，只有短暫的兩聲。姜鴻拿出手機打開短信，心終于放下了。雖然成績算不上多好，但起碼都在及格線以上。他已經(jīng)心滿意足，自認為得到了希望的肯定。「其實很簡單嗎，只要努力，如果不行就加倍努力。一直不都是這樣嗎，一直這樣堅持下去就是了?！菇櫟男脑谀瑔?。他認為起碼可以為此小小慶祝一番。

    但孤零的一人，又有誰可以一起分享喜悅？沒有人！他有點嫉妒了，嫉妒許宏的身邊都有一個可以貼在一起的女人，而自己的周圍卻只是夾雜著冰冷雪片的寒冷空氣。為什么？他說了一句：「不需要為什么，理由根本不重要，忍受孤獨并愛上孤獨吧！」不知道這屬于真正的接受又或只是無奈的自我安慰，他選擇去相信前者。

    孤獨的夜總會因忙碌而充實，這也成了對付孤單寂寞的最好方法，撰寫一份詳細的計劃書和申請書很輕易地佔據(jù)了許宏所有的時間。書寫格式需要查，去圖書館；專業(yè)術(shù)語如何表達需要查，去圖書館；最終文字需要用電腦打出來，去圖書館。無論白天還是夜晚，只要不在工作，只要圖書館開門，他就只可能在同一個地方。然而他實在不知道如何在電腦里畫出部件圖、結(jié)構(gòu)圖、設(shè)計圖。

    李莉莉在電話里這么說：「我找個人幫你吧。本來應(yīng)該我?guī)湍愕?，但……對不起。但我可以在學(xué)校給你找個人幫你?！?/br>
    「不用了。我想……我想，我不能總依靠你。我無法依靠你，你也無法依靠我?！挂痪浔囟〞牡脑挶辉S宏說出來，得到的則只是常有的沉默?；蛘哌€有躲在遙遠之處的嗚咽，以及一句不清晰的「對不起」。

    并沒有好辦法，他狠心拒絕了幫助，不得不承擔(dān)所帶來的后果。許宏仔仔細細將圖畫于紙上，貼在文字間特意留出的空白中。一個冊子終于逐漸完善成型，雖然它沒有正規(guī)的裝裱，看上去略顯粗糙。

    李莉莉的關(guān)切并沒有因許宏曾經(jīng)的拒絕而減少：「我剛和歐陽老師談過，談了你。我把你想去上函授，想設(shè)計掃雪設(shè)備的事情都給他說了。后天他會去找你的。至少你不需要把你的文件直接交給那老女人了?！?/br>
    「但你不會來?！乖S宏更關(guān)心這個問題。

    「我不會跟著歐陽老師回去。剛才，歐陽老師和我也談了咱們倆之間的問題。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我被他狠狠批了一頓。對不起，我一直知道那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是完全的錯誤，但我控制不住自己。對不起?！?/br>
    「但那段時間是我最好的回憶，你那藏在冷酷之下的溫柔……你的體貼此時此刻仍在我身邊。我想我是真的……」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估罾蚶虼驍嗔怂骸缸ゾo整理你的文件吧，這才是頭等大事?！箾]有等待沉默的到來，李莉莉掛斷了電話。

    在李莉莉所說的那天，許宏見到了歐陽風(fēng)宇。身邊沒有任何人，這個老人獨自出現(xiàn)在清潔工休息的小屋里。與大家的簡短問候過后，老人把許宏叫到走廊的盡頭，一個幾乎沒有人會去的死衚衕。

    并沒用太長時間看完許宏的申請，老人笑了：「組合結(jié)構(gòu)，易損部件，循環(huán)系統(tǒng)，能源體系，效率測算。你確定這只是一個掃雪工具嗎？」

    「老師，所以我有一個簡化的方案，不考慮融雪之類的，也不需要能源?！?/br>
    「嗯！看到了。我顯然會對你的這個龐大項目更感興趣，但卻只能批準你的簡易方案。你沒考慮成本與回報率，可我不行。對不起，雖然我的確想看看你能不能實現(xiàn)那個復(fù)雜體系。」歐陽風(fēng)宇把申請書合起來：「下面我們來談?wù)劻硗庖患虑榘?。她可以成為你的動力，但不要成為你的痛苦?！?/br>
    就這么一句，歐陽「嘿嘿」笑了兩聲：「都是年輕人呀，充滿了活力。好了，我還有許多事，都不能在這待上一整天。我會把你的申請交給人力資源處理的?！顾麚P了揚手，慢慢走開。

    「老師。」許宏喊了一聲：「謝謝你。」

    「不用謝，孩子?！?/br>
    姜鴻從辦公室里走出來，最后說了一聲「謝謝老師」。拿到紙質(zhì)的成績單，也意味著他在大學(xué)的第一個學(xué)期正式結(jié)束。同學(xué)們都已準備離校，無論是出去玩還是回家，姜鴻告別了仍沒有多少話可說的室友，一頭扎進機房。依然沒有一臺方便使用的筆記本電腦，依然不知道大家到底整體抱著手機玩什么游戲，姜鴻只知道不停思考與不停嘗試才能讓自己的編程水平趕超其他人，他決定在學(xué)校待到除夕的前一天。真正的自信也在不斷的嘗試中再次建立，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對算法異常敏感。雖然思路會被認為詭異，但效率卻遠超書本上的標準答案。

    有歐陽風(fēng)宇的助推，許宏很快從人力資源那老女人手上拿到了資助同意書。他卻發(fā)現(xiàn)這不過是開始，成本需要自己去核算，支出計劃要詳細列出。

    春節(jié)放假的前一天，許宏在猶豫中撥通了李莉莉的電話，第一句話則是道歉。

    「不用向我道歉，需要道歉的永遠都只應(yīng)該是我。你的申請能批下來就好，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而且真的祝愿你能成功。」

    許宏輕輕呼喚了一聲：「莉莉……」

    電話對面只是沉默，他擔(dān)心李莉莉再次把電話掛上，趕緊繼續(xù)說到：「也不要向我道歉，我不認為你做錯了什么?！?/br>
    李莉莉笑了：「哪怕所有人都認為那是錯的。雖然痛苦，但還是忘記我吧。我所做的不值得你記住我?！?/br>
    「不。莉莉……」談話變得過于艱難，如往常一樣。

    李莉莉換了一個話題：「明天你就回家了吧。一定要回家好嗎？放假后食堂都會關(guān)門的，我可不想看到你捱餓。」

    「但我已經(jīng)決定在這里值班了，吃飯的事情好解決。春節(jié)的加班費很高?！也⒉皇菫榱四?，我知道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不會再有，我是在為我自己，聽你的話好好活著?！?/br>
    零星的鞭炮聲已經(jīng)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