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機
銀灰色的手機向她傾斜。 電梯里,擁擠的人群、刺鼻的消毒水,襲來,讓梁小慵的肺部被緊緊扼住,難以呼吸。 手指縮進掌心,她沒有立即去接。 “沒關系,”駱少虞收起手機,“錄音發(fā)給你了,處置隨意?!?/br> 電子光屏跳到三樓,他懇切地說,“你這么好,我不希望你被蒙在鼓里?!?/br> 梁小慵腦袋里亂糟糟的。 她沒說什么,找小護士給他上藥。站在診室外面,看向手機里新跳出來的一封壓縮包文件。 她已經(jīng)誤會過丁蘭時一次了。 梁小慵極力讓自己平復心情,保持冷靜,客觀嚴肅地審視這一件事。 “既然你們是一伙的,”她轉(zhuǎn)身向門里,“你為什么時刻錄著音?” “謹慎是優(yōu)點。” “那為什么反水?” “我可用不上‘反水’這個詞,”駱少虞的臉頰被貼上厚厚的紗布,“想知道,就去聽錄音吧。如果你愿意繼續(xù)現(xiàn)在——這種被蒙騙的生活,就刪了吧?!?/br> 梁小慵抿住嘴唇,“我會找人來鑒定真?zhèn)?。如果其中但凡有一句話是合成的,梁家會起訴你?!?/br> “可以。”駱少虞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便?!?/br> 梁小慵回到樓上。 駱少虞沒有跟她一起,交涉未果,已經(jīng)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電梯門拉開,丁蘭時正倚在對面的墻邊。見她回來,眼尾一松,“他走了?” “嗯?!彼睦镉惺拢Z氣沒那么松快。 他覺察,“怎么了?” “……沒什么,”她伸手抱住他。觸手可及,才讓心中恢復安全感。她仰起頭,下巴尖蹭過他的胸口,在襯衫上劃過凹陷的一道灰痕,“丁蘭時,你有騙過我嗎?” 他的呼吸頓一下,“有?!?/br> “什么?” “被方旭明打的那一次,我故意沒躲?!?/br> “這個我猜到啦,”那回在花園,他一人撂倒其余幾個,便讓她心里犯疑。她更好奇,“為什么?” 他抬起手,捂住她的臉頰兩側(cè)。微微用力,掌心間困惑的表情可愛地皺成一團。 他說:“為了讓你可憐我?!?/br> “唔?”她沒有明白,鼻腔發(fā)出一個氣音。 不過,丁蘭時并沒有解釋的打算。 他略一沉吟,“還有吊燈下墜,這件事,是我跟駱少虞事先說好的?!?/br> 她立即瞪大了眼睛,“為什么?” “這樣梁家就又欠我一份人情了。”丁蘭時不愿詳說?;蛟S他認為,在已經(jīng)親密的關系面前,揭露過去的不堪,存在一種破壞性的隱患。危機感,讓他本能地避開。 他抹開這個話題,“你父親剛才醒了,要去看一眼嗎?” “真的嗎!” 比起無關痛癢的騙局,梁知成的安危更讓她在意。 梁小慵急急跑去病房。 可惜,梁知成已經(jīng)重新陷入了昏迷。不過,這是一個好兆頭,她不安的心情終于得到安撫。得到喘息的時間里,向外看,天色全黑。短短的一天發(fā)生太多的事,她松懈下來,感到疲累,跟丁蘭時一起回家。 “我有點餓。”她依在他的肩膀上打瞌睡。方才在車上睡著了,丁蘭時把她背進房間的,動靜有些大,她睡眼迷蒙,沒動,放到床上的時候才拉住他,撒會兒懶勁。 “面條吃不吃?” “嗯?!?/br> “我去煮?!?/br> “嗯?!?/br> “……”丁蘭時低嘆出一聲,挾著點笑意,“你抱著我怎么去?” “好累嘛……”她不情不愿地松手,“我要吃酸湯的,加兩個蛋?!?/br> “知道了?!?/br> 她看著丁蘭時的身影消失在輕輕闔上的門邊,準備起身洗漱。 手機響起一聲。 駱少虞問她:聽了嗎? 梁小慵揉了揉眼睛,索性坐在電腦前,解壓了那封文件。 她這會兒只當駱少虞小學生舉動,想給丁蘭時找一些不痛快。可那些小小的騙局,并不會給他們帶來什么摩擦。 錄音有幾十條,按日期分類。 她選了眼熟的一個日期。 訂婚那日。 “……你需要給我一個解釋?!瘪樕儆莸穆曇繇懫?。手機被他放在口袋,錄出來的效果一般,悶而遙遠。 “什么解釋?” 丁蘭時的聲音。 “趙柏清拿了你的方案,你就去換了一個破游樂園?你……” 游樂園。 捕捉到關鍵詞,梁小慵愣了一下,記起那一天她還特意問過丁蘭時,如何包下這座游樂園。 原來——是這樣啊。 她的心口泛起一陣甜蜜的難過,像一把酸砂糖塞進嘴里,粗糲的口感、極酸的口味,把底下那點兒甜襯托得那樣寶貴。 錄音已經(jīng)放到尾聲了。 “你不會假戲真做——真的喜歡上了吧?” “不喜歡?!?/br> 嗯? 什么不喜歡? 進度條倒退,她重新開始聽。 隨著輕微的電流聲,她看見電腦屏幕上,自己逐漸變得不解,變得茫然,變得不可置信,變得憤怒,最后的最后,變得呆怔而空洞,眼淚滲出的晶瑩的光也添不上一點生機。 “叩叩叩?!?/br> 丁蘭時的聲音隔著門,似乎說了什么。 梁小慵沒辦法聽。 她的腦海里兩句話徘徊、放大,加粗的黑字如同有實質(zhì),重重壓迫著腦顱神經(jīng),讓她頭痛欲裂。 ——她都不在,你還演什么? ——你不會真喜歡上了吧? ——不喜歡。 可梁小慵明明記得這一晚,她剛剛跟他表白,他親口說的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