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融05
溫念歡和沉斯予的見面約在一個下午。 是沉斯予的邀約。 溫念歡在等待化妝師的間隙收到他的邀約。粉底如何妝點她眉眼的憔悴?她近來夜不能寐,樁樁件件的事一一堆著,她眼尾的腫脹依稀可辨。她倚在門邊,愣然數(shù)秒。溫念歡的心中浮現(xiàn)出舊情復(fù)燃的可能。 沉斯予高貴,顯赫、高不可攀。世家子弟妄圖與他比肩,他在常人終其一生都無法企及的高位,新聞聯(lián)播中出現(xiàn)的人物,而她竟那樣真實的擁有過,得到過。當(dāng)往事每一次的展露,她記憶中朦朧的定格畫面,在那刻變得靈動,鮮活。細(xì)數(shù)過往,她竟真正與他有過曾經(jīng)。這么多年,她自然心存不甘,她有過千萬次的悔恨,蓄滿淚珠的眼,流過虛偽與真心交集的淚。她愛與他齊肩時那無數(shù)艷羨的目光,人人嘲她高攀,可她那樣的明艷,如何襯不起他?他們也曾經(jīng),真的天生一對。 沉斯予重情,他逼迫自己忘卻他們的曾經(jīng),可那些眼淚與誓言,都那么真實地刺痛過他。 他無法欺瞞他的心。 但再愛,也只是曾經(jīng),他的愛在她背叛的那刻,徹底粉碎,死心。 不會回頭的,對嗎?沉斯予如此問自己。 溫念歡慣以最佳姿態(tài)示人,她自然盛裝出席。沉斯予清楚緋聞的由頭是她,他不齒她的行徑,卻心存善念,興許她是聽人指使所為,非她本意呢?流言蜚語不足入他眼,可牽扯周煦霖卻實屬他意料之外。 他邀她面談,以此斷絕她一切彎彎繞繞的心思。 久別重逢的午后,連天空都異常晴朗。 沉斯予靜坐著,他垂頭,似乎未有抬眼的意愿。 他寂然的眼如冰河消融一點雪,雪岑寂地流淌,雪那樣的柔綿,靜靜地、甘愿地,融在他的眼。 他的眼睛竟那樣薄情。 相看兩厭這個詞,竟在此時此刻,在他們之間,顯得如此貼切。 他約她在只對內(nèi)開放的私人會所,隱私性極強(qiáng)。 位置偏僻,溫念歡尋尋覓覓,險些迷路。禮儀小姐為她引路,她笑著點點頭,她記不清他們闊別多少年,如今再見,她竟游移,竟前所未有的陌生。 鱷魚皮birkin挎在她臂彎,溫念歡一雙含笑的眼,替她未語先笑。她悠悠落座,將birkin放到一側(cè),她空出只手打招呼,“好久不見啊。” 她終年被鮮花與掌聲簇?fù)?,星光大道背后的代價是承受虛情假意與阿諛奉承,如今他這般漠然以待,她反倒興致盎然。 沉斯予抬頭,平視著她,語調(diào)很輕:“好久不見?!?/br> 他紳士地詢問:“喝什么?” 她慵懶地笑:“老樣子呀,你最懂得我了。” 沉斯予低頭,面無笑意:“你自己點吧,我忘了?!?/br> 溫念歡些許尷尬,她自行為他辯解:也許真真是貴人多忘事。 她輕笑,“最近好嗎?怎么忽然約我出來,你回北京也有些時間了吧,看來我不是你最先聯(lián)系的那批朋友啊?!?/br> 沉斯予眉梢一抬,反問:“我們還算朋友嗎?” 溫念歡僵住笑意,他竟如此刻薄,讓她無地自容。她抿抿干澀的唇,笑得勉強(qiáng):“不算么?那你今天約我出來是想聊什么呢?跟一個不是朋友的女生,你想聊什么?” 他出奇的安靜,如沉默的看客,靜觀一場并不精彩的演出,眼前演員的表演,枯澀,乏趣,聽得他幾近厭煩。 再精美的佳肴,倘若失去調(diào)味品,同樣味如嚼蠟,食不下咽。 他不明白,溫念歡怎能如此坦然,如此心安理得地出現(xiàn)。她在他面前娓娓而談,如久別重逢的故人,殷切地敘述她多年來的過往。而他竟在斟酌,斟酌她言語中有幾分真意。 她多溫柔的眼,初春都為之情動,滿庭春水為她流。 這雙眼曾千方百計地引誘他,引他心甘情愿地上當(dāng),甘心地受騙。 “你應(yīng)該知道我今天來找你的原因吧?!彼p臂交叉。 “不,我真的不知道?!?/br> 沉斯予直盯盯地看她:“你和周煦霖之間,你對她有仇么?何必置她于死地呢?” 她諷刺地冷笑:“你今天找我就是為了她嗎,你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外人指責(zé)我嗎?” 他邀約的起因,竟是為周煦霖。溫念歡心中妒意燃燒。纖薄,飄曳的火,孤獨地在空中搖蕩,而他卻親手捻滅她所有的、隨之?dāng)[動的癡心妄想。 任他如何紳士,如何克制,她仍不知收斂,變本加厲。 沉斯予呼一口氣,聲音平靜:“我和你已經(jīng)是過去式了,而她是我的朋友,我和她不是戀人,你沒必要因為我和你的陳年舊事而去牽連無辜的人,你明白嗎?” 溫念歡雙眸含淚,她哽咽著:“你今天這出都是為了她嗎?你讓我很失望,我沒想到的,我原先只是以為你回心轉(zhuǎn)意,今天是來找我和解的,可是你有什么證據(jù)呢,說明我加害于她,你指責(zé)我,也總該拿出讓我心服口服的理由啊?” “你這樣子,好像我十惡不赦,好像我們曾經(jīng)的情誼你都忘了,她就真的那么好,那么純潔,好到你為了她出頭來指責(zé)我嗎?” 從始至終,沒有一句她自身的反思。 沉斯予低聲:“你和季晟的事情,我不想提,但你認(rèn)為我會不清楚嗎?你從來都不是肚量小的人,聽季晟的指揮,你何必呢?” “原來你早就事先調(diào)查過我,你一直都懷疑我嗎?”她眼圈泛紅。 他不愿看她說謊的眼睛,他的話音擲地有聲:“背調(diào)是有必要的,我從來不會在事情未成定局前下定義,自然也不會在沒有確鑿證據(jù)前指責(zé)你,不是嗎?我不會讓你受不白之冤,但你和季晟,不止我,他壓下來的照片就足夠多。當(dāng)然,我不會借此說什么,也不會透露你什么,我只是希望你到此為止,不要再去牽扯周煦霖,行嗎?” “那又怎么樣呢……” 沉斯予起身,面談點到為止,他不愿再多糾纏,一切就此作罷。 她坦然得,似乎他們之間,未曾有過隔閡。她悠然自得,曾經(jīng)的一切于她而言,好似從未發(fā)生。 真正被束縛的,從來都只他一人。 傷害別人的人,似乎永遠(yuǎn)不會反思,永遠(yuǎn)都不清楚自己所犯何錯。 實際不然,她怎會遺忘她的所作所為呢?她不過是沒有承認(rèn)的勇氣。 讓一個人坦然地承認(rèn)自己的錯誤,簡直難如登天。她選擇性地將它遺忘,卻未曾料想當(dāng)事人記得那般清晰。 她自然心虛,可她從未有過一刻真心的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