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兼差當(dāng)月老去

    隔日在朝堂上，眾臣們對于云賢王的歸來大為歡喜，連連詢問他鄰近國家的情況。

    一整個上午我?guī)缀鯖]什么開口，因為我現(xiàn)在正忙著某件事。

    我悄悄觀察月疏桐的一舉一動。沒有，和鳳湘云之間連一丁點互動都沒有！

    月疏桐這個人真是太可怕了！平常表現(xiàn)得一副我行我素的樣子，我一直都以為他不屑加入大臣們之間的黨派，誰想得到他竟然是云賢王的人！

    王爺和大臣結(jié)黨，是準備謀反篡位嗎？可是月疏桐不像是會「有興趣」做這種事的人，昨天看鳳湘云的談吐氣度，也覺得他是位清心寡欲的王爺……

    難道只是純粹的好友？唉，越想越頭痛！這些男人，永遠都不知道他們心里在想什么！

    「皇上？」

    「?。俊雇蝗婚g聽見有人喚我，我立刻回神過來。「怎么了？」

    「皇上，方才云賢王提到天羅國國王希望和皇上會面。」禮部尚書衛(wèi)子英語氣不卑不亢地重復(fù)道。

    天羅國是太后從小生長的國家，當(dāng)年還是公主的太后以和親的身分來到鳳凰王朝，所以天羅國和鳳凰王朝可算是姻親國。

    「天羅國目前情況如何？」我歛了歛神色，認真地詢問。

    「回皇上，近年來天羅國民力兵力皆有大幅成長，已經(jīng)快要接近我鳳凰王朝的水準，要是放任不管，恐怕將來會造成大患?！剐l(wèi)子英繼續(xù)不卑不亢地說道。對于這個人除了不卑不亢我想不到其他形容詞。

    「可知天羅國國王要見朕所為何事？」

    「天羅國國王年齡和皇上相仿，邀請皇上至天羅國作客并想要與皇上交流切磋，并不為政事。不過實際有無其他目的，微臣就不清楚了?！锅P湘云依舊是掛著那溫和的微笑。穿上朝服的他，少了份飄逸，多了份穩(wěn)重。

    「既然人家都盛情邀請了，朕不去一趟豈不是有失禮儀？」雖是這么說，內(nèi)心卻還是小小的不爽了一下。這個沒禮貌的國王，要見我不會自己過來嗎？

    「可是皇上，這會不會是個陷阱？」有大臣提出質(zhì)疑。

    「鴻門宴嗎？」我脫口而出，看見底下一片沉默，才發(fā)覺自己說錯話。他們哪會知道什么是鴻門宴……

    我趕緊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xù)說道：「眾人皆知是天羅國邀請朕過去的，要是朕在那段期間在他們的境內(nèi)出了什么事，天羅國能規(guī)避責(zé)任？」

    「皇上英明?！谷撼箭R聲讚道。我心里感動萬分，沒想到居然會有這么一天！鳳湘翊，你這昏君總算出頭天了！

    「其它細節(jié)就交由禮部去安排吧?！刮铱礇]有什么事要討論了，正欲宣布退朝。

    「皇上，微臣還有一要事稟告?！乖紫嗬柙劳蝗粡男辛兄凶吡顺鰜?。

    我略抬起手，「說吧?！?/br>
    「微臣斗膽，皇上登基已兩年馀，至今卻尚無子嗣，希望皇上能及早為國家立下根基。」

    我臉一黑，是要我努力「做人」嗎？我實在是……無能為力??！

    「朕還未及弱冠，現(xiàn)在沒有子嗣不是什么大問題。就這樣，退朝吧！」還沒等宰相反駁我便急忙逃離現(xiàn)場。

    之后幾日早朝眾臣們還是不厭其煩對我「諄諄教誨」，以致于某日一下朝我便受不了地對鳳湘翊大吼：「你要死也先給我生個孩子再死！如今要我去哪里生出小孩？」

    他一臉無辜?！改銉次矣钟泻斡茫侩y不成要我現(xiàn)在生一個給你？」

    「那樣最好！隨便找哪個男人都行！我真的受夠了那些大臣們的碎碎唸！」說著說著，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未多加思考便脫口而出?！覆蝗痪蜖d瞳吧！他基因好，生出來的孩子也漂亮！」

    「蘭漪！」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鳳湘翊爆發(fā)。

    那晚在柳苑中撞見張學(xué)祿和鳳湘云「幽會」的事至今仍讓我耿耿于懷。每當(dāng)張學(xué)祿服侍在我身側(cè)時，我總是會暗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只能說，每個jian細一定都是專業(yè)演員！真佩服他怎么還能不動聲色，像往常一樣服侍我！

    過了好幾日，他還是沒有任何變化。我開始懷疑是不是我看走眼了，或是他和鳳湘云只是恰巧遇上，是我誤會他了？張學(xué)祿好歹在我身旁服侍了那么久，多少有些感情，要是真冤枉了他也不好。

    一日，我終于決定把張學(xué)祿叫過來問個清楚，再這么疑神疑鬼下去也不是辦法！

    「皇上找奴才來有何吩咐？」張學(xué)祿一如往常恭敬地一福。

    我仍是批閱著奏摺，彷彿只是在和他聊天般說道：「張學(xué)祿，你可有話要對朕說？」

    他的表情依舊平靜。「奴才愚鈍，請皇上明說?！?/br>
    我放下奏摺，眼神突然變得嚴厲?！改峭碓诹泛驮瀑t王談話的人，是不是你？」

    「是?！顾姓J得倒乾脆，乾脆到我都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了……

    他沒等我說話，倏地跪下?！富噬鲜欠駪岩膳攀窃瀑t王派來的jian細？」

    這么直接？我愣一下，隨后立刻又學(xué)電視里警察審問犯人那樣用凌厲的眼神直直看進他的眼睛?！杆?，你是嗎？」

    「奴才決不是云賢王的jian細！」

    我瞇起眼睛。「要我怎么信你？」

    他重重地磕了一下頭，沉悶的聲響在寂靜的御書房里顯得格外清晰?！概趴梢园l(fā)誓，倘若奴才真是云賢王的jian細，奴才就十輩子當(dāng)太監(jiān)！」

    「我信你了，快點起來吧！」我趕緊起身扶他起來，還替他整理整理皺掉的衣服。他竟然可以發(fā)下如此毒誓，證明他一定沒有騙我！他這輩子就已經(jīng)絕子絕孫了，又不是對小孩恨之入骨哪敢詛咒自己十輩子都絕子絕孫！

    日子過得飛快，轉(zhuǎn)眼間我的萬壽節(jié)就要到了，宮里上下都在忙著籌辦生日宴。我吩咐下去一切從簡，畢竟說實在，這是鳳湘翊又不是我的生日，過別人的生日豈還有大肆鋪張的道理？

    成堆如小山般的各國賀禮我挑了些分給陳曦。她現(xiàn)在是嫻妃而非嫻嬪了，自從靜心堂事件后，儘管她堅決反對，我還是執(zhí)意升了她的妃位。只要地位高，就不會被人欺負了。

    我本也想把禮物分給鳳湘翊，因為那本來就是屬于他的東西，但堂堂一國之君送一大堆生日賀禮給區(qū)區(qū)一介宮女似乎容易遭人懷疑，于是我最后將那些禮物按照等級賜給平時被我冷落的眾嬪妃們。

    而這段時間被我漸漸淡忘的那份大禮，終于在這時候被當(dāng)作生辰禮物獻了上來。

    「皇上，萬德福大人獻了賀禮上來?！挂蝗瘴液完愱卣诔涡耐て奋勌鞎r，張學(xué)祿走過來恭敬地向我稟報。

    「收到倉庫去吧。」我啜了一口菊花茶，語氣有些不耐。最近一天中就有半天是在收生日禮物，現(xiàn)在根本懶得仔細去看他們送了些什么東西。

    張學(xué)祿面有難色，「可是……這賀禮，是名女子。」

    「女子？」陳曦放下咬到一半的桂花糕，好奇地看向他?！甘裁礃拥呐樱俊?/br>
    「回娘娘，據(jù)說那女子先前是牡丹樓的名妓，樣貌才藝均十分出眾?！?/br>
    我拿著茶杯的手懸在半空中。牡丹樓？那不就是梓芙嗎？難怪我之前聽到萬德福的名字覺得有些耳熟。

    「先將她安置在昭西閣，另外叫洛清秋來見朕?！?/br>
    「是?！顾Ａ艘桓Ｍ讼氯ァ?/br>
    「叫洛清秋來做什么？和那女子有關(guān)嗎？」陳曦不解地歪著頭。

    我神祕一笑?！肝乙娌町?dāng)月老去了?！?/br>
    「皇上找微臣來有何吩咐？」洛清秋一襲繡金云紋寶藍羅袍，依舊是扎著高馬尾，英氣凜然。

    「隨朕來吧，朕有樣禮物要給你。」

    于是洛清秋便帶著疑惑跟著我前往昭西閣。

    到了門前，張學(xué)祿正欲通報卻被我攔住了?！改闶卦陂T外就好?！?/br>
    我看向洛清秋示意要他跟我進屋，然后輕輕推開門。

    一進去，眼前便有一名精心打扮過的女子端坐在茶幾前，眼神空洞，似乎在想著什么事，又似乎什么都沒想。

    她聽見開門的聲音轉(zhuǎn)頭朝我這里看過來，一見到我立即睜圓漂亮的杏眼?！改恪皇窍婀媚飭?？你怎么會在這里？還有你這身男子裝束又是……」

    我只是微笑并未回答她，朝身后的人略一偏頭。「出來吧。」

    當(dāng)梓芙一看見從我背后走出來的洛清秋時，兩人皆是震驚無比。

    「洛大人？」「紫兒？」

    梓芙不解地看看洛清秋，又看看我?！赶婀媚?，你怎么會和洛大人……」

    「紫兒，快參見皇上?！孤迩迩锸紫确磻?yīng)過來，表情莊重地朝她點點頭。

    「皇上？」她臉上的問號又更大了。

    「朕似乎忘了告訴你，朕的全名叫作……鳳『湘』翊?！刮覔P起頑皮的笑容。

    她瞬間臉色慘白，撲通一聲跪下。「民女未認出皇上，請皇上恕罪?！?/br>
    我趕緊扶她起來?！甘请奁鄄m在先，你又何罪之有？坐下吧，洛清秋你也坐?！?/br>
    「謝皇上。」「謝皇上。」

    「朕說過，朕會替你想辦法的。如今你被送進宮就是朕的人了，所以無論朕作何安排都不得有怨言！」

    「啊？」她愣了一下。「皇上……」

    「微臣斗膽請求皇上別將紫兒納入后宮。后宮險惡，紫兒生性單純定難以生存。」洛清秋起身就要跪下，我拉住他。

    「你急什么？朕有說要將她納入后宮嗎？」

    「那么皇上是打算……？」

    我清了清喉嚨，鄭重地宣布：「吏部尚書洛清秋平日為朝廷奉獻有功，為表嘉勉，特賜婚美人梓芙，近期擇日完婚?！?/br>
    「皇上？！」兩人的嘴皆因驚訝而忘了合上。

    「洛清秋，難道你不愿娶梓芙為妻嗎？」

    「不，不是的?！顾B忙否認，一向的冰塊臉上竟難得出現(xiàn)兩抹緋紅。這么經(jīng)典的畫面，我可以親眼見證也算是此生無憾了！

    我促狹一笑看向梓芙?！高€是梓芙你要跟著朕？怎么看都是朕生得比較好看，個性比較好，地位也高出許多。」

    她轉(zhuǎn)而露出笑容，臉上是藏不住的幸福?！该衽x過皇上?！?/br>
    「微臣謝過皇上?！?/br>
    「好了好了，別么拘謹?！刮铱聪蚵迩迩?，目光嚴肅?！嘎迩迩?，要是你膽敢辜負梓芙，別怪朕……」我作了砍頭的手勢。

    他微笑?！肝⒊笺懹浽谛??！?/br>
    「梓芙，之前發(fā)生的不好的事都忘了吧！今日起要過個幸福的人生。要是有人欺負你，儘管跟朕說，朕雖然是個荒yin無道的昏君，這點能力還是有的?！?/br>
    她的臉再度變得慘白。

    離開昭西閣后，心里五味雜陳。

    我當(dāng)然替洛清秋和梓芙高興，但令一方面，卻又有些失落。我這一輩子，有可能會遇到屬于我的幸福嗎？

    一個女人的靈魂裝在一個男人的身體里，若是喜歡男人好像怪怪的，但喜歡女人也不是……

    難不成我最后的歸宿是個太監(jiān)？張學(xué)祿？

    我打了個哆嗦，立刻將這可怕的念頭趕出腦袋。

    遠遠地望見鳳湘翊走了過來，他的臉上掛著熟悉的微笑。我發(fā)覺他的笑容好像變得越來越多了。

    「皇上，月疏桐求見?！?/br>
    「知道了?！刮椅⑿φf道。有種暖暖甜甜的感覺涌上心頭。

    在牡丹樓的最后一晚，他的那句「我，會緊張。」至今還縈繞在我的腦海里，一刻也不曾消失。

    雖然這句話的涵義顯而易見，因為我穿著他的身體，所以他當(dāng)然會緊張。他陪我出宮時也說了，要是他的身體有個三長兩短，他要怎么回去？

    可是，我卻突然有了莫名的期待。

    看他對后宮如云的美女沒有興趣，雖是懷疑他的性向，但其實我的心里是慶幸的……

    我喜歡捉弄他，惹他生氣，是因為我想看他多一些喜怒哀樂?？傆X得他的身上背負著太沉重的包袱、太多的無奈，我希望能多少為他分擔(dān)一些……

    當(dāng)我遇到危險時，腦中第一個浮現(xiàn)的是他。我信他，我想信他，值得我信賴……

    當(dāng)他對我說他沒理由地相信我時，我很感動。原來除了親人之外，信任是可以不需理由的。那時，我很想告訴他：其實我亦信他，沒有理由……

    這種復(fù)雜的情緒是我從未經(jīng)歷過的，我害怕，害怕這種心情會破壞我們目前的關(guān)係，也害怕我會貪心地想要得更多更多，多到嚇跑了他。因此，我一直不愿多想，不愿好好看清自己的心。

    直到此刻，我才忽然明白：

    我，大概自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