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幫主忽然佛心來著
第七十四章幫主忽然佛心來著 是夜,月明星稀,一彎銀月高高掛在清澈無云的夜空中,牛奶一般的月光流瀉下來,將朝霞宮覆上一層柔美的銀紗。周遭寧靜而美好,宮人們已陷入了沉睡,只有三三兩兩巡夜的士兵在宮里行走著,面帶倦容。 我潛伏在墻頭外一棵高大的相思樹上,讓枝葉的陰影遮掩了我的身形。放眼朝底下望去,確認(rèn)此時不會有人注意到我后,我從懷中掏出黑巾,仔細(xì)地蒙在臉上,接著小心翼翼地翻墻而入。也許之前被慕容桑榆作為懲罰的翻墻練習(xí)起了效用,這是我有史以來翻墻最成功的一次,落地?zé)o聲,身段輕巧如貓。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我在心里這般對自己打著氣,以緩和內(nèi)心的忐忑與緊張。今夜是我成為木蘭幫成員后第一次夜間潛行,雖然先前訓(xùn)練時已經(jīng)練習(xí)過許多次,也模擬過了各種可能會發(fā)生的情況,但畢竟演練和實際經(jīng)歷還是有所不同的,一不小心被發(fā)現(xiàn)不僅小命不保,指不定還會連累到宮中的其他木蘭幫成員,因此我必須謹(jǐn)慎再謹(jǐn)慎。 禹湮白天時的警告雖讓人摸不清頭緒,但仔細(xì)想想,做為一個細(xì)作,我的確破綻百出,我還能夠在皇宮茍延殘喘至今,大概是因為我剛好遇上全寶恩這個粗線條的主子。我不是一個人,平兒還在等著我完成任務(wù)回去,我可不能輕易就把性命交代在這里! 我貓著腰,貼著墻悄然無聲地穿梭在朝霞宮各處的走道。宮中各殿室的配置大同小異,因此我很快地便找到了宮女太監(jiān)們歇息的房間。我按照訓(xùn)練時所教的,從懷里掏出一根尖細(xì)的竹管,在窗子上輕輕地刺穿了一個小洞,隨后將迷香吹了進(jìn)去。 木蘭幫的迷香十分厲害,一旦空氣中滲入了這種特製的迷香,不出三秒所有人便會倒地,完全失去意識,然而三個時辰后便會自動醒來,清醒時一點異樣也沒有,不會頭痛,不會暈眩,沒有記憶,就像只是睡了一場特別安穩(wěn)的覺,沒有人會察覺自己曾被下了迷香。 算了算時間,確定房間里的人皆已沉睡之后,我輕手輕腳地推開了門,閃身進(jìn)入屋里。這是朝霞宮宮女們的房間,宮女們并排著睡在通舖上,我豎起耳朵仔細(xì)聆聽,所有人的呼吸皆緩慢而平穩(wěn),迷香已確實起了作用。 我迅速在房里翻找著,看看有無可疑之物。我翻遍了全部的柜子、盒子、被鋪,甚至連地板都敲打過一遍,尋找隱藏的夾層。最后,違禁物倒是翻出了不少,卻沒看到任何對案子有幫助的東西。 我依樣畫葫蘆也進(jìn)入了太監(jiān)們的房間搜查,然而這次卻很快地有了發(fā)現(xiàn)。我在一名太監(jiān)床頭的柜子里找出了一個用三道鎖鎖著的鐵匣子,而這名太監(jiān)正是在御膳房被我和耀雪盯上的那個「嫌疑犯」。 會用三道鎖護(hù)住的東西,肯定不是普通的物品。只是他的鎖實在不牢靠,三兩下就被我撬開了,頓時讓我有種他在侮辱小偷智商的不爽感,不過倒是省去了從他身上搜鑰匙的麻煩。 打開匣子,里面果真躺了一個用油紙包覆住的方形包裹。包裹里面是細(xì)細(xì)的白色粉末,長得有點像鹽巴,但我想沒有人會費盡苦心地上了三道鎖,就為了藏一包鹽巴。這么看來,這大概就是當(dāng)初投入淑妃膳食中的毒藥了。 我掏出手帕,倒了一些粉末包起來,準(zhǔn)備帶回去給耀雪鑑定鑑定。照理說,我的任務(wù)到此算是成功達(dá)成了,然而我卻絲毫沒有任何喜悅的感覺??傆X得哪里怪怪的,事情好像太過容易了……真的會有人蠢到把作案證物就這么藏在自己的床頭柜里?雖然他用了三道鎖鎖起來……用三道鎖,會不會太「此地?zé)o銀三百兩」了一點?這不就擺明告訴小偷:看!這里面有很重要的東西,快來偷吧! 另外,再仔細(xì)想想,朝霞宮的守備也松懈得很可疑。我本來還以為會像電影里演的那樣,跟守衛(wèi)們來場躲貓貓大戰(zhàn),但今晚我似乎有點暢行無阻…… 算了,這些疑點等回去后再跟耀雪好好討論也不遲,或許只是我多心了,眼下還是先離開這里要緊! 我將粉末小心地收在懷里,將一切恢復(fù)原狀后無聲無息地遁出房間。我依然毫無阻礙地按原路順利穿過朝霞宮的各殿室,直到攀到墻頭時,才不得已停下了腳步。 所以說,女人的第六感真的是個可怕的東西??! 只見墻外燈火通明,一群士兵將弓箭對準(zhǔn)了墻頭上的我。隨后伴隨著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在我身后也衝出了一隊侍衛(wèi),紛紛拔刀嚴(yán)陣以待。 蒙在黑布下的嘴角溢出一絲苦笑,所謂的「四面楚歌」就是我現(xiàn)在這情況了吧!我還真是「幸運」,第一次出任務(wù)就迎來了我的末日……看著眼前一枝枝閃著銳光的利箭,再看看身后墻下士兵們肅殺的架勢,絕望到極點反而變得平靜。不知道我到底會是被箭射成刺蝟,還是被刀捅成馬蜂窩…… 腦中忽地浮現(xiàn)了平兒的臉,從他剛誕生時,眼睛鼻子都皺在一起的模樣,到他第一次喊出「娘」的畫面,第一次搖搖晃晃著走路,第一次吃到糖葫蘆時的滿足神情,第一次用那軟軟的聲音背誦出三字經(jīng)……一幕又一幕的場景宛如幻燈片在腦海中快速閃過,我的眼眶終究是濕了。 不行!我要是死在這里,我的平兒該怎么辦?他已經(jīng)沒了爹,現(xiàn)在連娘都要失去了嗎?不管機(jī)會有多渺茫,在他們識破我的木蘭幫身分前,我就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氣也一定得逃出去! 我隔著黑衣握緊一直掛在胸前的琉璃墜子,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翊,請你保佑我,給我力量吧! 再睜開眼睛時,我的眼中已帶著視死如歸的決絕。我綁緊蒙面的黑布,做好了拚死一搏的準(zhǔn)備。 「乖乖束手就擒,不要做無謂的抵……」站在前頭的一位士兵話還沒說完,額頭上已插了一枚飛鏢。猩紅的鮮血沿著他的額頭流下,血跡蜿蜒著將臉分為兩半,在夜色下更顯猙獰詭譎。他不可置信地瞪著眼睛望著我,然后緩緩倒下。 一陣強(qiáng)烈的噁心感彷彿要撕裂胸口衝出來。我不是沒見過殺戮的場面,但這卻是我第一次親手殺了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 我感覺全身都在發(fā)軟,幾乎就要忍不住蹲下來嘔吐??墒遣恍?!為了活下去,為了再見到平兒,我不能有半分猶豫! 我用顫抖的手從懷中再掏出一枚飛鏢,射向另一人,再一枚,再一人。 縱然飛鏢是我所有武器中學(xué)得最好的,但隔了這么遙遠(yuǎn)的距離,又是在視線不明的黑夜之下,十發(fā)里也只能中個六發(fā)。 很快地,我的飛鏢已全部用盡,但底下的士兵減少的數(shù)量卻是屈指可數(shù)。 「不論死活都要抓住那刺客!」底下一人高聲喊完之后,數(shù)十隻利箭頓時齊齊朝我飛來。 在我變成刺蝟的前一刻,我的視線忽地被一件黑色披風(fēng)擋住。接著,我感覺自己似乎飛了起來。 周遭景物迅速地變換著,獵獵的冷風(fēng)刮走了我的面巾,黑色的布隨著勁風(fēng)飛向不知名的遠(yuǎn)處,很快地便沒了蹤影。 我一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這是什么情況,愣愣地抬起頭,卻撞進(jìn)了一對深不見底的,玫瑰色眼瞳里。 「禹湮?」當(dāng)抱著我在空中「飛」了好一會兒的那人將我平穩(wěn)地帶至一處偏僻假山后的空地時,我盯著他蒙了黑巾的臉上唯一露出來的那雙玫瑰色眸子,不確定地問道。 我不是不知道他是誰,他那雙有著特殊瞳色的眼睛太有鑑別度了,想要認(rèn)錯也難。我不敢相信的是,禹湮怎么會在這時間點出現(xiàn)?他怎么會來救我? 然而我卻忘了,不是只有禹湮一個人擁有那種瞳色的眼睛。眼前的人平靜地望著我,美麗的眸子里看不出太多情緒,然后緩緩地伸手揭下了玄色斗篷兜帽,露出了里面一頭雪白如緞的長發(fā),在月光的照映下鍍上了一層柔柔的銀暈。 「慕……慕容幫主?」我吃驚地睜圓了眼睛,由于完全沒料到慕容桑榆會出現(xiàn)在這里,驚訝過度腦袋便開始當(dāng)機(jī),想也不想就脫口問出心里的疑問:「您怎么沒穿紅色斗篷也沒戴面具?」 她看著我的眼神依舊復(fù)雜難解,但如果硬要理解的話,我想應(yīng)該是類似「i服了u」的意思…… 見她沒有回答,我才又想起她根本不能開口說話,便很善解人意地替她提出問題,讓她用點頭或搖頭來回應(yīng)。 「您忘了帶在身上?」 「……」她不理我。 「還是……衣服臟了來不及洗?」 「……」她依舊沒理我。 「或是……您打算改變穿衣風(fēng)格了?」 這次,我知道自己惹怒她了。她全身上下包得緊緊的,就只露出那雙玫瑰色眼睛和一頭雪白的長發(fā),我還能清楚感覺到她在生氣,可見她真的是挺生氣的。 她索性抓過我的手,用指尖在我的手心上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下「暴露身分」四個字。 她的手很冰,剛觸到我手背的那一刻我忍不住打了個激靈。手指在我手心劃著,癢癢的、還有點麻麻的。 她寫完之后,像是為自己的衝動之舉感到丟臉,惱羞成怒地丟開我的手。我能體會她身為堂堂幫主面對一個白癡部下有口不能言的無奈心情,也就不跟她計較了。 我開始仔細(xì)思考起她說的「暴露身分」是什么意思,糾結(jié)了老半天,突然靈光一閃,像是終于解出一道復(fù)雜變態(tài)的數(shù)學(xué)題,恍然大悟地雙手擊了個掌,兩眼放光對著她說出答案:「我知道了!您的意思是,要是再穿著那身標(biāo)準(zhǔn)行頭,全天下都知道您是木蘭幫幫主了!」 她點了點頭,那眼神中的疲憊彷彿剛打完一場長達(dá)數(shù)月的硬仗。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腦勺,終于意識到問出這種問題的自己是多么的智障?!改悄趺磿霈F(xiàn)在那里?。俊刮冶緛硪又鴨査遣皇菍3虂砭任业?,自己想想后也覺得很不要臉。我是哪根蔥?。≈档脦椭饔H自出馬來替我的愚蠢擦屁股? 她又用那雙捉摸不定的眸子沉默地盯著我看,我這才想起我沒給她選項,她根本無法回答我的問題。但我想破頭也實在想不出任何一種可能的原因,于是乾脆地朝她伸出右手,手心向上?!改椭苯釉谶@上面寫吧!」 她皺了皺眉頭,看來應(yīng)該是不太喜歡這種方式,但又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便只能擰著秀眉再度拉著我的手,開始寫起了字。 她垂下眸子認(rèn)真寫字時,我忍不住分神打量起近在咫尺的她,這就算了,還不小心就這么說出內(nèi)心的os:「連眉毛都是白色的耶……」 她抓著我手的力道突然加大,帶著薄繭的指尖還停留在我的手心中央,抬起頭不耐煩地瞥了我一眼,意思大概是說:你他媽的到底想怎樣? 幫主果然是幫主,只一個眼神就讓我寒毛直豎,我趕緊收回那些不合時宜的思緒,乖巧地猛點著頭:「您請繼續(xù),繼續(xù)!」 她這才不情不愿地繼續(xù)在我手上畫著比劃,依次寫下「有詐」、「暗中查探」、「遇上」幾個詞。 我彷彿又回到國小一年級國文課時,老師給了幾個詞語要我們造出一個句子。我一直自認(rèn)語文表達(dá)能力還算不錯,但不知怎地每次這部分的成績都特別爛。 我還記得當(dāng)時有一題要用「小偷」、「內(nèi)褲」、「快樂」三個詞造句,我在考卷上寫下「偷看小偷偷我阿嬤的內(nèi)褲總是讓我感到十分快樂?!?,老師氣得在考卷上用鮮紅的簽字筆大大打了個叉,下課后還把我叫過去,拐彎抹角地試探我是不是有心理變態(tài)。 我當(dāng)時就覺得非常委屈,她只叫我用這三個詞造句,又沒有叫我造一個「符合我內(nèi)心思想」的句子,我的句子明明結(jié)構(gòu)完整邏輯清楚,就是不知道她為何總是看不順眼。 從此以后,我對這種造句練習(xí)留下了深深的陰影,于是現(xiàn)在當(dāng)我試圖組織起慕容桑榆給的那幾個詞代表什么意思時,格外地小心翼翼,就怕她跟我的老師一樣莫名其妙就翻臉,直接用內(nèi)力在我手心上畫出一個血淋淋的大叉叉。 「呃……您是要說,您發(fā)現(xiàn)朝霞宮的動向異常,疑似有詐,便暗中查探,剛好遇上我被士兵包圍?」 她點了點頭,這次目光中難得沒有帶著任何鄙視意味。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看來我總算是說對了。 原來她早就察覺這件事有蹊蹺了……這樣說來,木蘭幫內(nèi)部的資訊流通似乎有著不小的問題,連遠(yuǎn)在宮外的幫主都知道事情不對勁,我這執(zhí)行任務(wù)的當(dāng)事人居然沒接收到任何消息,要不是她剛好過來查探,我能不能留個全尸都不知道! 「不過,您一個人來嗎?」我探頭看看四周,從剛才在朝霞宮時好像就沒看到其他人,連一向和幫主形影不離的副幫主緋寒櫻也不見人影?!改瓦@樣一個人潛入皇宮?」 她遲疑了一下,然后再度點頭。我對幫主的崇拜頓時如滔滔江水無止盡,能夠一個人突破重重關(guān)卡潛進(jìn)戒備森嚴(yán)的皇宮,那該是多么地武功蓋世??! 崇拜歸崇拜,但由于她不能開口說話,我們之間的對話都只能單方面進(jìn)行,因此很快就沒了話題可說。我攢緊拳頭,強(qiáng)迫自己快點再想些問題出來,不能讓氣氛變得安靜,一安靜下來,我的腦子就會不受控制地想起些可怕的東西,那些會讓我崩潰的可怕東西…… 對了,上次從禹湮那里問不出他和慕容桑榆的關(guān)係,這次換套慕容桑榆的話試試看! 我堆起笑容,正準(zhǔn)備旁敲側(cè)擊地問她和禹湮是什么關(guān)係,她卻忽地拉起我的手,將另一隻手輕輕地覆在我的手背上,頓時一股暖暖的氣流進(jìn)入我的身體里,原本紛亂無措的心神奇地因此安定了不少。 我迷茫地盯著彼此覆在一起的手,不知道她的用意是什么。接著她轉(zhuǎn)過我的手,在我的手心上緩緩寫下兩個字:別怕。 我勉強(qiáng)堆起的假笑瞬間垮了下來,感覺心里為了自保筑起的那道圍墻正在崩塌,原先暫時鎖在里面的那些我不敢面對的情緒如洪水沖破堤防般,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佔據(jù)了我的腦袋。 我愣愣地抬頭望著她,她朝我點了點頭,那雙玫瑰色眸子在月光下出奇地溫柔。 害怕不可恥。想哭便哭。她又在我手心上寫下這兩句話。 那根緊繃著的神經(jīng)終于斷裂,我的雙腿霎時一軟,支撐不住身體的力量整個人便要癱倒在地,慕容桑榆在我跌至地面之前搶先一步接住我。 我從她近在眼前的眼瞳里看見了自己的倒影,那里面的蘭漪茫然、罪惡、恐懼,陌生地像是另一個人。 我的鼻頭一酸,想也不想就撲進(jìn)她的懷里,用雙臂緊緊環(huán)住她的腰,眼淚隨即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我殺人了?!刮覍㈩^埋在她的胸前,痛哭著說道。 我感覺到她的身體明顯一僵,大概是沒料到我會如此「熱情」,而我嚎啕大哭地同時竟還可以分神想著這幫主姊姊抱起來的觸感真是不好,胸前硬梆梆的害得我剛才撲上去時差點沒把鼻子撞歪,看來她為了行走江湖下了不少苦心,那比我的還平坦的胸部少說裹了十層束胸布。 她的身體雖然因為措手不及而顯得有些僵硬,卻也沒有立刻將我推開,就這么靜靜地站著任我在她懷里哭個暢快,過了一會兒后又抬手在我背上輕輕地拍了拍,起初還有些猶豫,后來便按著一定的節(jié)奏拍著我的背,我才知道那雙不知道取了多少武林高手性命的手原來也可以這么溫柔,就像是海浪在月光中輕柔地打上岸邊的礁石。 被她這么安撫著,我對這位原本遙不可及的幫主頓時覺得親近了不少,漸漸放下了一開始面對她的拘謹(jǐn),窩在她懷里邊吸著鼻涕邊問:「幫主姊姊,我可以叫你『姊姊』嗎?」 她靜了好一會兒,大概是想說「你都直接叫了還問我干嘛」,但最后還是點了點頭。 我從她懷里站直身子,發(fā)現(xiàn)她的斗篷被我這么一折騰皺得不像樣,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想替她整平胸前衣服的皺摺,她卻連忙抬手阻止我,表示她自己來就好。 她整了整衣裳后,從袖子里掏出一塊素帕遞給我。我望著那方雪白的帕子,不知怎地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似乎在哪里看過……算了,帕子長得都差不多那個樣子,覺得相像也不稀奇。我趕緊感激地接過,將臉上的狼狽整理一番。 「姊姊你第一次殺人時……也會像我這樣害怕嗎?」我邊揉著鼻子邊問。聽聞慕容桑榆極年輕時就創(chuàng)立了木蘭幫,可見從小就是在打打殺殺中長大的人。大家都說殺手「殺人不眨眼」,可我認(rèn)為他們不可能心中一點感覺都沒有,他們殺的可是同類??! 她緩緩地點了點頭。 「是嗎?不過就算害怕,一定也不會如我這般軟弱吧!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一點也不適合當(dāng)殺手,殺人的感覺……我直到現(xiàn)在還是難以承受?!刮椅站o方帕,嘆了口氣?!告㈡?dāng)時應(yīng)該沒有像我哭得這么慘吧!」 她斂起眸子,搖了搖頭。 我頹然地垂下肩膀。我就知道,我這種心理素質(zhì)和專業(yè)的殺手相比簡直是幼稚到不行…… 我正在自暴自棄著,卻見她拉起我沒握著帕子的另一隻手,攤開我的掌心,在上面輕輕寫下兩個字:吐了。 「吐了……?」我吸進(jìn)了一條長長的鼻涕,抬起頭茫然地望著她,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她的話是什么意思?!改闶钦f,你因為害怕還吐了?」 她點頭,玫瑰眼中有著苦澀的笑意。 我愣愣地睜大著眼睛,一時還消化不了原來叱吒武林的木蘭幫幫主當(dāng)初殺人時還嚇得吐了的這個驚人事實。 好不容易消化完了之后,我慢慢調(diào)適起自己的心情,告訴自己連慕容桑榆都會害怕,還怕得比我更夸張,因此沒什么好羞恥好自責(zé)的。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當(dāng)年第一次被迫殺人時的情景,遠(yuǎn)比我在朝霞宮被包圍之時還要血腥殘忍上數(shù)百倍…… 我還在努力平復(fù)情緒,卻發(fā)現(xiàn)慕容桑榆的眼神忽地一變。她伸出一根手指在覆著黑巾的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微微偏頭,神情專注似乎在聆聽著什么。 過了一會兒,她眼中的戒備消除,轉(zhuǎn)回視線瞥了我一眼,然后提步又躍上了屋脊,迅速消失在夜色中,速度快得彷彿從未在此地出現(xiàn)過。 我正錯愕著這幫主姊姊怎么說走就走,也不打聲招呼,就聽見耀雪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傳過來:「蘭漪!是你嗎?」 我朝聲音的方向望過去,一身夜行衣的耀雪一看清我的樣貌,立刻焦急地朝我奔過來?!肝艺伊四愫镁?!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她邊問著邊繞著我的身子打轉(zhuǎn)查看狀況,我用帕子擦去殘存的眼淚后拉住她,微笑著搖搖頭:「我沒事?!?/br> 她這才放心地吁了一口氣?!脯F(xiàn)在宮里已經(jīng)鬧得沸騰了,因有刺客潛入朝霞宮,士兵們正全力搜查,挨宮挨室地搜捕著可疑分子。我一聽便知是你出了狀況,連忙找機(jī)會溜出來尋你,幸好你安然無恙?!?/br> 一想起當(dāng)時被士兵團(tuán)團(tuán)包圍的絕望場景,我仍是心有馀悸?!甘虑椴皇俏覀兿胂竦媚敲春唵?,其中似乎有詐,那些士兵們像是早就埋伏在那里,只等著我上勾?!?/br> 她一聽,也驚訝地睜圓了眼睛?!改敲础瓎螒{你一人怎么還能安全逃脫?聽聞這次可是出動了不少兵力!」 我正要告訴她實情,又忽然想到慕容桑榆方才一聽到有動靜便提前離去,不知是否是不想被人發(fā)現(xiàn)行蹤,但轉(zhuǎn)念一想耀雪也是木蘭幫的人,告訴她真相應(yīng)無大礙,便照實說了:「幫主恰好出現(xiàn),是她救了我?!?/br> 「幫主?」她難以置信地再復(fù)述了一次。「你是指……我們的幫主?」 我點點頭?!笇Π?,就是慕容幫主!」 「怎么可能?幫主這時不是應(yīng)該回桑國了?」 「呃,她說她發(fā)現(xiàn)有詐,特地來宮中查探,恰好遇上我被士兵包圍,就順道救了我了?!?/br> 「順道救了你?」耀雪喃喃著,逕自陷入了沉思?!高@就奇了……」 「怎么奇了?」我疑惑地?fù)P起眉。為何幫主救了我這件事會讓她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幫主出手相救自己幫里的成員,這不是很正常嗎? 「咱們木蘭幫這么多年,也不是沒有任務(wù)失敗的時候,卻是從未聽說過幫主親自出馬解救遇難的成員?!?/br> 「咦?你先前不是還說過幫主宅心仁厚的嗎?」 她搖了搖頭?!笌椭麟m是宅心仁厚,但畢竟事有輕重,幫主還是得為全木蘭幫的利益考量,所以我們在出任務(wù)前便早已做好了若是失敗便要犧牲的覺悟。不過這回……我倒是不知道幫主她是怎么想的?!?/br> 我聽著她的話,也靜下心思考了起來,總覺得今晚幫主的出現(xiàn)似乎有些奇怪,但又說不出到底是哪里怪。半晌后,我只能得出一個結(jié)論:「也許,是幫主忽然佛心來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