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十五) 春之雪
番外篇(十五)春之雪 「你是誰?是誰派你來的?」耀雪將短刀抵在刺客的頸子邊,俯身附在他耳邊,壓低聲音問道。 為任務(wù)進(jìn)宮也有好些日子了,要不是今早淑妃娘娘突然說身體不適,無法隨侍圣駕一同去打獵而留在皇宮,對方或許也不會這么快行動,畢竟宮里的士兵因為游獵活動被調(diào)走了大半,眼下守備正松散,的確是個下手的好時機(jī)。 而耀雪也料到了這一點(diǎn),因此時時刻刻暗中戒備著,果然,就讓她逮著了。 「還不從實招來?你不說,我自也有其他辦法讓你說的。」耀雪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刀子抵在那刺客的脖子上,擦出了一道血痕。 即便如此,那刺客依然一語不發(fā),在生命大受威脅之下,連一點(diǎn)畏懼膽怯都沒有,反而有種胸有成竹的自信。 耀雪不禁感到疑惑,靈敏的判斷能力讓她很快便察覺事有蹊蹺,然而,卻還是太遲了。 房間頓時變得燈火通明,一大群士兵從門外涌進(jìn),拔刀團(tuán)團(tuán)圍住耀雪。 在那群士兵后面,隱約有兩個身姿婀娜的女子走過來,士兵們自動讓出一條路,讓她們通行。 那手挽著手,緩步走向她的兩個女子,分明是理應(yīng)不睦的──淑妃和德妃。 「雪兒,本宮沒想到,細(xì)作竟會是你?!故珏袂閺?fù)雜。 耀雪被關(guān)在天牢里,牢房的環(huán)境十分惡劣,但她不以為意,她處過比這更加艱辛的環(huán)境。讓她慶幸的是,起碼這天牢頂上還有一道小窗,讓她在最后的日子里,還能看看月亮。 記憶中家鄉(xiāng)的月亮,似乎比王都里的還要大又圓呢!可是,她卻一輩子都不想再回去看了。那對她來說,是一生的惡夢,她永遠(yuǎn)忘不了七歲那年,抱著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在月光下死命地逃,逃離那個地獄一般的家鄉(xiāng)。 大概是在她六歲的那年冬天,家鄉(xiāng)的那個小村落忽然流行起了一種怪病。她住的村落是位在天羅國邊界的一個小村莊,和王都的富庶豐饒比起來,簡直是窮鄉(xiāng)僻壤,可是儘管物資缺乏,人們卻都生活得很知足。 她和爹娘住在一起,她爹是一個樵夫,沒讀過什么書,也識不得幾個字,但為人很是憨厚正直,相貌也算端正,聽她娘說她爹年輕的時候,村里有一半的年輕女孩兒都喜歡他,可他就像根木頭似的,一直沒有察覺自己多么受人歡迎,當(dāng)時眼里就只有教書的王先生家那個對人總是冷冰冰的女兒,也就是后來的耀雪她娘。 她外公是教書的,算是這偏僻小村落里面難得的知識份子,自然受村人尊崇,而她娘在眾人眼中也理所當(dāng)然是個小姐。只不過,這個小姐雖然生得美貌,卻是不喜與人接近,也不是高傲瞧不起人,就是不愛說話、不愛笑,因此總給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印象。 偏偏耀雪她爹就是鐘情于這樣的她,此中的愛情故事這里就不贅述了,總之,耀雪她娘嫁給了耀雪她爹,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小女娃,就是耀雪。 耀雪這個名字,是她父親取的。據(jù)說,是因為他當(dāng)初第一眼見到耀雪她娘時,便覺得她是如同傳說中的「雪」一般美好的女子,為了紀(jì)念才給他們的女兒取了這個名字。 耀雪在那場疫病來臨之前,童年一直都是過得很快樂的。她爹會給她刻小木偶玩,她娘會在她睡前唸故事哄她睡覺,平日里就和隔壁住家的小孩子們一同玩耍,大家感情都很好,日子是那樣地開心。 然后,怪疫出現(xiàn)了。 所謂的「怪疫」就是查不出病因的疾病,但這樣的疾病,卻每日都奪走無數(shù)條人命。原本純樸歡樂的小村落,開始被黑暗死亡的氣息籠罩著,村民的人數(shù)越來越少,而活下來的人們,變得越來越易怒,越來越容易猜疑,越來越……失去人性。 外面聽聞此處怪疫盛行,便封鎖了這個村落,不讓村人出去傳染給其他人,而官府派來的大夫們,也是做做樣子說無藥可救便急忙逃了出去,從此這村莊完全被孤立,可說是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疫病持續(xù)蔓延著,耀雪聽著村人失去親人的哭吼聲,已經(jīng)漸漸麻痺了。就在隔年初春,她爹也死于這疫病,而身懷六甲的她娘在悲痛中產(chǎn)下了她的弟弟「耀恩」。 對耀雪她娘來說,耀恩是她丈夫留給她的「恩典」,即便生產(chǎn)后因為悲傷與營養(yǎng)不足身子變得虛弱,但為了她的兩個孩子,她仍強(qiáng)打起精神,同時扮演起父親和母親的角色。 這個春天,一點(diǎn)都沒有春天該有的生機(jī)蓬勃,每個人都死氣沉沉的,絕望地想著下一個被死神召喚的人會不會就是自己。突然有一天,一個鄰國的道士路過此處,丟下一句話后便走了。 「食用嬰兒rou,或可治此病?!?/br> 沒有人關(guān)心這句話到底有沒有根據(jù),到底殘不殘忍,他們只等著一個人來說句話,讓他們重新燃起希望。 在疫病不斷的折磨下,基本上大家都瘋了,為了一線生機(jī),他們沒有做不出來的事。強(qiáng)搶嬰兒的事件開始不斷在村子里發(fā)生,畢竟在這么一個小村落,真要說有嬰兒也沒幾個,因此他們便連那些一、兩歲的小童也搶過來,分食。 耀雪已經(jīng)沒有精力關(guān)心這是怎樣一個人間煉獄,因為他們家就有一個嬰兒。耀雪她娘為了保護(hù)耀恩,一個弱女子,緊握著耀雪她爹留下的斧頭,直挺挺地守在門口對抗那些瘋狂的村民。 她娘雖然總給人冰雪一般的感覺,可在耀雪眼中,她卻是天底下最最溫柔的娘。那樣的娘,拿著斧頭,通紅著一雙眼,也像瘋了似的,見人就砍。 她娘終究還是死了,被那群暴民打死了。耀雪沒有時間悲傷,她知道娘親給她留下了什么任務(wù)。 很多年后回想起來,耀雪都不知道當(dāng)時怎么有能力抱著弟弟逃出那個煉獄,或許是老天垂憐,可憐他們這對年幼便失去雙親的姊弟。 她抱著弟弟,一直跑,一直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當(dāng)她知道他們已經(jīng)到達(dá)一個安全的地方時,她便筋疲力盡地倒下。 耀雪和她弟弟是被一個約莫三十多歲的男人救起的,她喚他「張叔」。張叔和她爹的氣質(zhì)很像,也是憨厚正直一型的,他膝下尚無兒女,對他們姊弟倆就像自己親生的一樣。 可張叔的妻子方氏卻是個刻薄的女子,常在張叔不在時苛待耀雪。但耀雪都忍了下來,什么也沒跟張叔說,因為她曉得,她和弟弟現(xiàn)在最需要的就是能有一個安身的地方,讓弟弟能夠健康地長大。 她其實能忍得更久的,只不過有一天,方氏的哥哥趁著張叔外出,意圖染指還只是個小女童的耀雪。那男人就是個敗類,每次他來張叔家時,看耀雪的目光總是帶著猥瑣。 耀雪那時也還不清楚那樣的眼神意味著什么,她只知道,被他那樣盯著,她很不舒服,很不喜歡。 但不舒服不喜歡也只是一種感受,沒有明確證據(jù),她也不好跟張叔說些什么。直到那一個晚上,那男人趁著耀雪被方氏支使去柴房撿柴時,從后面一把抱住她,粗糙帶著厚繭的大手在她身上四處摸索。 耀雪嚇壞了,她大哭,她大叫,可是都沒有人來救她。耀雪又想起她帶著弟弟逃離家鄉(xiāng)時的情景,那樣的無助,沒有人能依靠,她只能靠自己! 她像是忽然獲得了勇氣,一咬牙,在男人撕扯她衣裳的同時,隨手抓起一旁的木塊,往男人的頭頂上狠狠砸去。 男人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瞪著她,鮮血像條紅色小蛇從他額際蜿蜒而下,一滴一滴落在耀雪的下巴上,帶著腥氣的血味不斷鑽進(jìn)她的鼻子里。 她年紀(jì)還太小,沒什么力氣,這一擊也只能讓男人流點(diǎn)血,沒能殺了他。但她這番舉動,卻是完全激怒了那男人。 「你這賤蹄子!」他大手一揮,一個響亮的巴掌搧上她的臉頰。耀雪的頭被打得偏了過去,腦袋一片空白,耳邊似乎嗡嗡作響。 她不再反抗,因為她知道所有的反抗都已是無謂。她偏著頭,視線往窗外看去,月光還是那樣地溫柔。 她以為男人會繼續(xù)撕扯她的衣服,沒想到,一陣悶響后,男人一動也不動,重量全壓在她小小的身軀上。 她轉(zhuǎn)回頭,眼前出現(xiàn)了一位漂亮的大姊姊。那位姊姊一身黑衣,扎著俐落的高馬尾,手上持一把劍,那劍尖還在滴著鮮血。 明明那個姊姊渾身散發(fā)著殺氣,但在此刻,耀雪卻覺得她如同仙女下凡一樣,是來救贖她的仙女。 耀雪大睜著一雙圓眼望著她,啞著嗓子卻堅定地問道:「姊姊,可不可以教我殺人?我也……想要擁有保護(hù)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