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點滴之恩,涌「血」以報
第八十五章點滴之恩,涌「血」以報 我端坐在將軍府內(nèi)堂下首一張黃花梨木椅上,椅座上鋪有柔軟的錦墊,但我還是覺得怎么坐怎么不對勁,所謂的「如坐針氈」大概就是如此。 我會這么不自在,主要是因為這偌大的廳堂里只有兩個人。另一人,也就是這座將軍府的主人禹湮禹大將軍正坐在上首的位置,一手撐著額頭半倚著一旁的案幾,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實和禹湮單獨相處也不是頭一次了,連生死關(guān)頭都一同經(jīng)歷過,我已經(jīng)自然而然把他當(dāng)普通人看待,而不是高高在上、會不覺心生畏懼保持距離的「將軍大人」。但重點是,在不久前我才做了一件白目的事,而這件事導(dǎo)致一向淡定自若的禹湮第一次在我面前暴走。 雖然他現(xiàn)在看起來不像在生氣,但我還寧愿他對我發(fā)一頓脾氣,早死早超生也就罷了。而他如今面無表情,反而更像是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讓人心里直發(fā)毛! 唉!說到底還是我這張該死的嘴惹的禍!我到底要到什么時候才能懂得謹(jǐn)言慎行?老師告訴我們做人要誠實,但他們忘了說要是誠實過了頭就會變成「白目」,而白目的人通常不會有好下場…… 我揪緊裙襬,再次偷瞄了禹湮一眼,他依然是那副不動如山的樣子。這是他的場子,他不說話,我也不好先開口,只得自己給自己找事做,端起桌上的鐵觀音慢慢啜著好多少化解一些尷尬。 墨琰那時在門口就被禹湮攆走了,我今日來這里是為了陳曦的事,本還猶豫要不要讓他也留下一起聽我說,但轉(zhuǎn)念又想陳曦并不想墨三八知曉她現(xiàn)在的狼狽處境,便一聲不吭任由他離去。我知道墨琰回馥城后早晚會聽說這件事,可至少不要是從我的嘴里說出來,陳曦不會希望我這么做的。 而平兒和耀恩進到將軍府后,便在禹湮的授意下被一個慈眉善目的婆子哄去一邊玩了,所以便成了現(xiàn)在這境地,只剩下我「孤立無援」面對禹湮,等著他「判刑」。 事實證明如果要跟禹湮比耐性我絕對會輸?shù)煤軕K,我完全相信他可以就這么一言不發(fā)地坐到天荒地老。于是就在我手中的茶幾乎快見底時,我終于按捺不住,先一步開口打破沉默。 「方才是我口不擇言,我向你道歉!你也知道,我這人常常說話不經(jīng)腦袋思考,你就當(dāng)這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話,別放在心上了!」我的聲音比平時放柔了許多,姿態(tài)說有多卑微就有多卑微。今日到底是我有求于他在先,還是先哄好他比較重要,自尊什么的先暫時擺一邊。 可儘管如此,禹湮還是維持著那閉目沉思的模樣,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到底有什么好氣成這樣……」我望著前方的他低聲咕噥,在心里腹誹他的小肚雞腸。但看著看著腦中忽地閃過一個離譜的念頭,我想了想,覺得這對禹湮來說也不是沒有可能,猶豫了片刻后便起了身,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準(zhǔn)備伸手在他面前揮幾下試探,卻在手掌剛靠近他的臉時,猛地對上了那雙瑰麗的玫瑰眸子。 「做什么?」禹湮看著我,眉毛微抬。 我的手就這么尷尬地將在半空中,距離他挺直的鼻樑不到一吋。 我眨了眨眼睛,迅速收回手裝沒事?!负呛恰乙詾槟闼恕?/br> 「你……」禹湮的表情又很精彩地交替轉(zhuǎn)換著,但多半像是氣到快心臟病發(fā)作,又有著深深的無力?!改阏J(rèn)為我在這種情況下還睡得著?」 「我錯了?!闺m然我很想說我真認(rèn)為你是這樣的人,但這次總算腦子清醒了些,識相地服軟。 我二話不說直接認(rèn)錯,他就算想發(fā)作也沒地方發(fā)去,復(fù)雜地看了我一眼后,有些疲憊地說道:「回去坐好,我有話問你。」 我立刻像隻聽話的小狗乖乖回去位子上坐好。 我以為他終于要和我清算說他和墨琰有姦情的帳,沒想到我坐下后,他開口第一句問的卻是這個。 「你什么時候又多了一個兒子?」 「啊?」他忽然提起一個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話題,讓我愣了一下,但反應(yīng)過來后還是如實回答?!改鞘且┑牡艿埽┳吡酥笪姨嫠疹櫵瓕α?,耀雪是木蘭幫的成員,和我一同進天羅王宮臥底?!刮蚁胗礓渭幢闶悄咎m幫幫主,也不一定清楚底下每個成員的名字,便又補充解釋。 「我知道她?!褂礓吸c了點頭?!柑炝_王宮這次的事件……的確是我們不夠小心,讓她成了犧牲品。」他的語氣平靜,我不知道他現(xiàn)在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他是個在戰(zhàn)場上打滾多年的人,對于生死早已疲憊無感了吧!在戰(zhàn)場上,人命如草芥,犧牲已是常事,身為將領(lǐng)有時不得不鐵血無情,若真總存著一絲憐憫之心,反倒讓敵人有機可乘,讓更多百姓陷于水火之中。 這種身不由己的冷血,會不會讓他感到寂寞無力呢?我忽然想知道,如果今天死在天羅皇宮的不是耀雪而是我,他的反應(yīng)會不會也像如今這般淡漠? 怎么可能不會?對他來說,我也就是個比較熟悉一點的屬下,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我多想這些是在干什么啊…… 我在心里搖頭苦笑,便又聽禹湮說話:「好了,你今日來這里找我,有什么事嗎?」 我將陳曦的事情和希望他能「舉手之勞」幫的忙言簡意賅地說了一遍,他專心聆聽,并沒有打斷我,我說完之后喝了一口茶潤喉,然后便將雙手放在膝蓋上,正襟危坐等他答覆。 他依然保持著一手撐著額頭的姿勢,然而那雙玫瑰眼瞳卻是直勾勾地盯著我,另一支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著,那審視的眼神看得我寒毛直豎。 雖然我仍舊看不出他現(xiàn)在在想些什么,但直覺告訴我他并不是很想幫這個忙??沙苏宜乙呀?jīng)想不到其他辦法了,為了陳曦我只能豁出去! 我咬咬牙,硬著頭皮補充道:「你之前不是說要對我負(fù)責(zé)好還我在天羅國救你的恩情嗎?我不需要你負(fù)責(zé)什么,只求你幫我這件事,你想想,救命之恩只要動動嘴皮子說個幾句就能還清,多么簡單劃算!」自己拿「恩情」來給他施加壓力,他還沒鄙視我,我自己都覺得沒臉見他了。想了想覺得做人真的不能這么不要臉,便又補上一句:「不然你就當(dāng)是我求你吧!之后你想讓我做什么來還這份人情我都愿意,刷糞坑……也行!只求你幫幫我的朋友!」 「蘭漪?!?/br> 「是!有何吩咐請盡量說!」他一直沒反應(yīng),現(xiàn)在終于開口叫了我一聲,或許他老人家突然佛心來著,事情并沒有我預(yù)想的那么悲觀,便打起精神期待地回話。 「你來將軍府找我,只為了別人的事?」他說話時依然望著我,語調(diào)里無喜無悲,就像在談?wù)撘患陀^的事實,但不知怎地我卻無端感覺到一股淡淡的落寞。 我一瞬間心里有些發(fā)虛,但也不知道我究竟為什么要心虛?!高馈易约菏菦]什么事情啦!其實我也不想麻煩你,只是……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才厚著臉皮來求你?!?/br> 「自從我知曉你到了桑國之后,便一直在等著,等著你何時會來找我。」 「???」 「我以為你到桑國來是為了兌現(xiàn)我對你的承諾?!?/br> 「呃,其實你在天羅國時說要對我負(fù)責(zé)任的那些話……」我猶豫著該如何開口,因為我現(xiàn)在真的不知道他說這句話時是抱持著什么心態(tài),只是客觀的陳述,還是發(fā)洩對我惱人請求的不滿,又或者是還摻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情緒……不對,我們兩個之間怎么可能會有什么曖昧情緒? 唉!要猜測禹湮的心意實在太困難,若是敷衍他,指不定又讓他更不高興,怎么一個大男人的心比女人的還像海底針??!最后,我還是選擇老實回答內(nèi)心的想法,「誠實」至少是我目前能給予他的最大誠意。 「那些話,我其實沒有一刻是當(dāng)真的,不管怎么想都太荒謬了!我到桑國來主要是喜歡這里的環(huán)境,當(dāng)然,我也不是沒有想過來找你,但那也只是想和同在一處的舊識打個招呼,看看你最近過得如何,和承諾什么的一點關(guān)係都沒有。但即便我是這樣想的,剛才卻還是拿這件事為條件拜託你……對不起,實在是我走投無路了,你就當(dāng)沒聽過吧!不用感到有壓力,如果你肯幫我,這次算我欠你的!」我垂下眼眸,有種破罐子摔碎的心態(tài)一股腦地全說出來。 許久后,他才淡淡說了一句?!感辛恕抑懒耍慊厝グ??!?/br> 我抬眼看他,本想問他「那你是答應(yīng)了沒?」,話到嘴邊卻在看到他的臉后倏地止住。 他的臉色……原本就這么蒼白嗎?剛才我走近看他有沒有睡著時,那張輪廓美好的唇分明還是有血色的,可如今卻像霜雪一般,隱隱還有些發(fā)紫。 「你……還好嗎?」我站了起來,向前幾步想將他看得仔細(xì)些。「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你的事,你們可以回去了。」他有些不耐地擺擺手,朝著門外高喊了一聲:「小三,送客!」說罷,便起身逕自走進內(nèi)室,徒留一個匆匆的背影給我。 我錯愕地站在原地,一時還沒辦法反應(yīng)過來,這人怎么說變臉就變臉? 「蘭姑娘,這邊請?!挂粋€少年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我愣愣地回過頭,眼前是先前那位在將軍府門口說我平凡又粗魯?shù)臎]禮貌小廝。他現(xiàn)在知道我真的是禹湮的舊識,面對我時臉上神情也很微妙,介于一種理應(yīng)客氣有禮卻又拉不下臉的尷尬窘境。 但我此刻沒有心思搭理他,心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怎么感覺剛才的禹湮比起不耐下逐客令反倒像是自己落荒而逃?他為什么要逃?難道有什么事情是不想被我發(fā)現(xiàn)的嗎? 「你等我一下?!咕驮谀潜环Q作「小三」的小廝又要催促我時,我抬起手阻止他?!敢幌伦泳秃?,有件事我想確認(rèn)一下?!?/br> 他沒出聲反對,站在原地等我。我一步一步緩緩上前,走到禹湮方才坐過的位子,彎下身仔細(xì)查看。 然后,我在椅腳旁的地毯上,發(fā)現(xiàn)了幾塊小小的深色污漬。 我遲疑了幾秒,然后低下頭,深深地嗅了嗅。從禹湮變臉開始我便一直覺得聞到了某種味道,果然和我猜測的一樣。 那是血漬。 從將軍府回來后不到一日,我都還來不及猜測禹湮究竟有沒有打算幫我,也還沒開始煩惱若是他不幫我我該怎么另闢解決之道,事情就這么被火速解決了。 阿陌毫發(fā)無傷地被放了回來,官府也來了人將明目茶房大門上勒令歇業(yè)的封條撕下,賠著笑說一切都是誤會。 我想過這會不會是墨三八的手筆,可我想他的面子應(yīng)該還沒大到讓禹太妃的堂姊、也就是罪魁禍?zhǔn)椎哪莻€癡肥老女人派人載來滿滿一車的禮物向陳曦道歉。 明目茶房終于度過這次的難關(guān),全茶房上下的人們都很激動亢奮,然而如今事情終于得以圓滿落幕,甚至比我預(yù)料的結(jié)局還好,我卻出奇地沒有自己想像中開心。 昨日在將軍府時禹湮的臉上還看不出半點愿意幫我的跡象,最后可以說是和我不歡而散,可轉(zhuǎn)眼間他卻又將事情毫不拖泥帶水地俐落解決了,甚至也沒向我開任何作為交換的條件……他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態(tài)幫這個忙呢? 而那雖不明顯卻真實存在的血漬一直停留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最后和禹湮說話時我隱隱聞到一絲極淡的血腥氣,那到底是他的血還是別人的血?還有他那蒼白的臉色以及倉促離去的身影總讓我感到不安,可他明顯不想讓我關(guān)心,我又有什么立場去cao心這些? 但不管怎樣,這次是他幫了大忙,總歸是該登門道謝的。 茶房剛撤銷勒令歇業(yè)的禁令,需要cao忙的地方還很多,陳曦知道這次的危機全多虧禹湮相助,八卦如她,此刻也沒有心力盤問我到底和禹湮是什么關(guān)係,只親自下廚準(zhǔn)備了許多好吃好喝的,裝在精美的食盒里讓我一同帶去將軍府,算是她對禹湮的一份謝意。 我提著食盒,獨自一人前往將軍府。來應(yīng)門的還是那個被喚作「小三」的小廝,但即便他已知曉我和禹湮認(rèn)識,這次仍然沒放我進去,說是將軍正在歇息,食盒可以留下,等將軍醒后會轉(zhuǎn)交,感謝的話也會替我轉(zhuǎn)達(dá),讓我先回去。 我表示可以進去等禹湮醒來,因為我還是覺得當(dāng)面和他道謝比較恰當(dāng),可這時小三的表情卻很怪異,有些支吾地說不知道將軍什么時候才會醒來,要不要放我進府還得等將軍示意,他作不了主。 雖然明顯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但這次我沒再多問,將食盒轉(zhuǎn)交后便打道回府。 接連幾日我都到將軍府去想親自對禹湮表達(dá)謝意,卻總以各式各樣的理由被拒于門外,就是見不到禹湮本人。說是巧合我才不信,但我又沒有辦法。 就在我第四次被小三攔在門外,正考慮要不要乾脆敲暈他直接衝進去時,卻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從里面走出來。 「墨琰?」 「蘭姑娘?」墨琰見到我也有些吃驚?!改阍趺磿谶@里?」 此時的墨琰全沒了以往輕佻風(fēng)趣的模樣,神情嚴(yán)肅,眉宇間還隱約帶著倦意。 「你跟我來一下!」我說完便扯著他的衣袖,將他帶至附近人煙稀少的暗巷。 「你……你想對我做什么?你知道的,我的身心都是屬于阿湮的……」他雙手保護般地抱在胸前,又?jǐn)[起了那張不正經(jīng)的臉,夸張地嚷嚷著。 「別裝了!」我嘆了一口氣?!刚嬉?,也先除去你那一身藥味再演!」 他臉上仍保持著那欠抽的「嬌羞」表情,盯著我好一會兒后,面上的笑意漸漸斂去,轉(zhuǎn)而正經(jīng)甚至是帶著些警戒地望著我:「你想問什么?」 「禹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凝視著他的眼睛,以肯定句的語氣問出這個問題。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我,沒承認(rèn)也沒否認(rèn),可我知道如果就這么下去,我到天黑都別想從他嘴里撬出半點訊息。 我想了想,最后決定賭一把,上前踮起腳附在他耳邊,輕輕吐出兩個字:「凰湮。」 他倏地睜大了一雙狹長的狐貍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杆惯B這都告訴你了?」 我暗自松了一口氣。我賭對了!墨琰他果然是知情的。 「所以你大可以放心相信我,我只是擔(dān)心他,絕對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如果我真意圖不軌,把這個祕密張揚出去就足夠了!」我退回原本位置,誠摯鄭重地望著他說道。 墨琰審視地盯著我好一會兒,像是在衡量該不該相信我,最后,他垂下眼眸,語重心長地沉聲說著:「我這是拿全桑國百姓的安危來賭,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我嚴(yán)肅地點了點頭。 他微皺起眉,思考著該如何講起。「既然你已知道他是凰湮,我想你應(yīng)該也知道他還有一個身分。」 「你是指……慕容桑榆嗎?」 「沒錯?!顾h首,直視我的目光里又多了幾分復(fù)雜?!笌兹涨八鋈蝿?wù)意外被箭射中,箭上涂了劇毒,但即便是劇毒,也并非無法可解??梢牡胤绞?,他的體質(zhì)已經(jīng)不是我先前熟悉的那個體質(zhì)了。他在天羅國曾受傷被醫(yī)治過,這件事你是否聽說?」 「嗯,我知道這件事?!共恢宦犝f,根本是從頭到尾都在場啊!「不過你說他的體質(zhì)不是你熟悉的了……難道你還懂醫(yī)術(shù)?」 「略懂一些?!顾c點頭,沒有繼續(xù)在這話題上深究,又談回重點?!杆惹爸辛硕?,醫(yī)治他的那位大夫為了解毒用了一味毒性很強的藥材以毒攻毒,可如今我若要替他解毒,所需的藥方里其中一項便會觸發(fā)那被抑制住的毒素,他會死得更快。我這幾日出城就是為了替他找尋能暫時壓下毒性的藥材,可畢竟治標(biāo)不治本,雖然表面看起來和一般人無異,但身子里毒素已漸漸蔓延開來了,再這樣下去,情況非常不樂觀!」 「難道什么方法都沒有了嗎?」我喃喃地問著,心里頭一片混亂,腦中彷彿又浮現(xiàn)鳳湘翊在我面前不斷吐血,直到痛苦地離去,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不!我不能允許同樣的悲劇再度上演!絕不! 「救他!求求你,不計任何代價都要讓他活下來!」我抓緊墨琰的衣袖,不斷重復(fù)著。 「如果我有辦法,不用你說我也會救他!」他擰起眉,無力地嘆了一口氣。「其實本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他體內(nèi)流著一股極陰的血,據(jù)說是在天羅驅(qū)毒時為抑制毒性以女子鮮血作為的藥引,如果這次也能用那女子的血為引,興許毒性就會被壓下來,這樣他便有救了。只不過,阿湮說獻血給他的那名女子……死了?!?/br> 「……需要多少血?」 「因為每隔幾個時辰都要替他治療,需要的量很多,或許獻血的人也會因為短時間內(nèi)失血過多而陷入危險,不過我會盡我所能保住她的命,但前提是那個人存在!如今那女子已經(jīng)死了,說這些都是空談,短時間內(nèi)要找到跟她體質(zhì)相似的女子也不是易事……」 「用我的血吧!」 墨琰看著堅定無比的我,愣了好一會兒,然后才緩緩說道:「我能理解你想救他的心情,但不是你愿意獻血就能派上用場,也得看體質(zhì)合不合適……」 「她沒有死?!刮掖驍嗨?,嘴角終于揚起連日以來第一個微笑?!改桥樱褪俏?!」 「阿琰,你不是才剛走怎么又回來?落東西了?」 我隨著墨琰進到禹湮的寢居時,他正懶洋洋地靠坐在床榻上,手里捧著一本書冊專心看著。他一頭潑墨般的烏絲并未束起,盡數(shù)放下來披散在胸前、背上。身上只著了白色內(nèi)單,肩上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藏青色外袍??此@一副悠間自適的模樣,要不是他的臉色比起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時又蒼白了好幾分,我會以為他只是受了些輕微的皮rou傷,根本沒有墨琰說的那么危急。 他的目光本停留在書頁上,見墨琰許久沒有回應(yīng),才疑惑地抬起頭往我們這邊看過來,當(dāng)他看見站在墨琰身旁的我時,愣了一下,然后無視我的存在迅速移開視線,用「你給我好好解釋清楚」的質(zhì)問眼神瞪著墨琰。 「你為什么沒和我說在天羅供血給你的就是蘭姑娘?為什么說那女子死了?」墨琰也沒給他好臉色,語氣冷硬地直接切入正題。 禹湮聽到這里,大概已猜測到我為何會出現(xiàn)在此處。或許是因為心虛,他原先怒瞪著墨琰的氣勢愈發(fā)薄弱,最后索性將書冊隨手扔到一旁,拉起被子背對我們躺下裝睡,至始至終沒有再看過我一眼。 墨琰見他這無賴行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側(cè)臥在床上的他咬牙罵道:「每次理虧都用這一招,你當(dāng)自己是三歲小童嗎?」 「三歲小童」禹湮依舊不發(fā)一語,繼續(xù)用后腦勺招呼我們。 墨琰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臉上面子掛不住,正要上前找他算帳卻被我抬手?jǐn)r了下來。 「讓我來跟他說說看?!?/br> 墨琰深深吸了一口氣后,點了點頭退回原先位置。 我緩緩走至床邊,扠著腰俯視著禹湮?!肝液枚硕说鼗钪瑸槭裁粗湮宜??」 「這里沒你的事,你回去。」他的聲音因為埋在被子里有些悶悶的,說話時依舊沒轉(zhuǎn)過身,我只能看見他柔順烏亮如頂級綢緞的長發(fā),蜿蜒鋪散在枕畔、床榻上,甚至還有幾縷垂落到地上。 「我就不走,你奈我何?」我索性一屁股在床邊坐下,雙手抱胸理直氣壯地說著。要對付無賴的人,只能比他更無賴! 「回去!」可禹湮小朋友耍賴顯然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面對我的潑蠻撒野仍然不為所動,繼續(xù)堅持著趕我走。 好吧,你贏了,耍幼稚我贏不了你! 我想了想,決定換個辦法,用「大人」的方式解決。 我轉(zhuǎn)頭看向墨琰?!溉⊙獞?yīng)該不需要他的配合吧?」 墨琰突然被我問話,怔了一瞬,雖然滿臉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這倒是不用?!?/br> 「那好?!刮依鞯卣玖似饋??!缸甙?,我們這就去取血。現(xiàn)在就可以取了嗎?我需不需要先做什么準(zhǔn)備?」我說著就要往外走,禹湮終于有了趕我走之外的反應(yīng)。 他坐起身子,聲音中有著壓抑的怒意。「你到底想怎么樣?」 雖然背對著他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我猜他此刻肯定恨不得用目光將我的身體燒出兩個大洞。我忍不住莞爾,還真的跟小孩子一樣,你哄他時他鬧彆扭,你不理他時他卻反倒著急了。 我轉(zhuǎn)過身,盯著他那雙因為怒意變得更加幽深甚至是艷麗的玫瑰眸子,不冷不熱地問道:「我才想問你到底想怎樣?你為什么不讓我?guī)湍???/br> 「沒有為什么,就是不想?!顾崎_和我相對的視線,低低地說著。 我翻了大白眼,差點沒被他活活氣死!好不容易才有點進展,這不是又回到原點了嗎?我做了幾個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我說,你不愿意我?guī)湍?,是不是不想欠我人情?唉!都什么情況了你還跟我客氣什么???先別說你才幫了我一個大忙,叫我做牛做馬我都甘愿接受,就算今天受傷的是一個話都沒說過幾句的路人,而只有我的血能救他,我也同樣會幫忙!只不過是要我的血而已,又不是讓我去殺人放火,有什么好猶豫的?」 「你說得那么容易,你可知這次和先前不一樣,一不小心連你都會有生命危險!」他的音調(diào)不自覺揚起,幾乎可算是對我發(fā)飆。 我愣愣地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他似乎是察覺了自己的失控,乾咳了幾聲后,表情不自然地說道:「對……對不起,我沒有責(zé)怪你的意思?!?/br> 我呆愣地?fù)u了搖頭。我會感到錯愕,不是因為他兇我,而是意外先前問他為何不讓我?guī)退麜r他明明還毫不猶豫地說著「沒有為什么」,可現(xiàn)在卻像是反射動作般地說出這些話……難道他不想要我供血給他,最主要的原因是擔(dān)心我會因此有生命危險? 我理了理裙擺,緩緩在床沿側(cè)身坐下,平靜卻堅定地凝視著他?!肝抑溃谕饷娑几艺f了,但儘管如此我還是選擇進來,你知道為什么嗎?」 他沉默地望著我許久,然后垂下眸子,搖了搖頭。 「平兒的爹、耀雪……太多人在我面前死去,而我只能眼睜睜看著,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卻什么事都不能做,你是在戰(zhàn)場上拚殺的人,應(yīng)該懂得那種感受吧!現(xiàn)在我終于能派上用場,的確,一不小心我可能會有危險,但那僅限于『可能』!而你沒有我的血『必然』會死,這么個不管怎么看都有利的賭局,我為何不賭?」 「你沒必要為我冒險……我不會讓你為我冒這么大的險!」他的語氣堅決,沒有商量的馀地。 「那你是打算就這么等死嗎?」 「生死由命,如果真該是我的命絕之日,我也沒什么好說的。」從他眼中的淡漠可以看出他并不是在說賭氣話,他是真的對生死不在乎!可比起故意賭氣,就是這種不在乎更讓我火大! 「什么『生死由命』,全是狗屁!」我終于忍不住爆粗口,激動地站了起來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那是沒有辦法的人為了安慰自己才這么說的,而你呢?你這就像是在戰(zhàn)場上連武器都不拿,就這么光站著等人來砍,根本就是自找死路!」 見他又沉默以對,我總算能體會墨琰剛才滿肚子怒火沒地方發(fā)洩的憋屈。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冷冷地看著他?!改懵牶昧耍o你血是我的自由,你不想用,就讓人拿去倒掉算了!」說完,我甩手準(zhǔn)備離去,他卻在這時拉住了我的衣袖。 「你……為何肯為我做到如此地步?」他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低低的,夾雜了許多曖昧不明的情緒。 「從理性面來說,先前我和平兒被綁架、差點死于匪徒刀下,你救了我一命;我潛入天羅皇宮被禁軍包圍,險些萬箭穿心時,你又救了我一命;在天羅游獵抵御刺客一時不注意就要被砍中時,你又再度救了我。我總計欠你三條命,先前在婆婆那里以血為引助你驅(qū)毒算是抵掉了一條命好了,我還欠你兩命,這都還沒算這次你助我朋友脫困的恩情!而以感性面來說……」我輕嘆了口氣,回過頭舒展了因為慍怒而緊皺著的眉頭,朝他揚起一個極淺的微笑。 「我就想幫你,沒有為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