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在光滑的地面上向后滑了幾米，腦袋緩緩撞在艙門上。她逐漸在空中蜷成一團，捧著腦袋上巨大的頭盔。

    自她進入這里，意識便重新收回為一體，她只能看到眼前的事物，不能從他們的體內(nèi)朝外看，也沒法從其他視角觀察，也不能再控制任何東西。

    也就是說，她失去了主動權，還不得不面對被索圖里識破的絕望局面。

    “請保持冷靜，中校……”歲歲必須把戲演完，不然林時和林羽的背叛也會被安德魯斯察覺，“我并沒有……父母?！?/br>
    可方才歲歲充滿仇恨的對視已經(jīng)暴露了。

    索圖里正是捕捉到她那個細微的眼神才更加確定了這不是數(shù)據(jù)蟲洞計算錯誤所導致的BUG，根據(jù)另一條時間線的發(fā)展規(guī)律，歲歲的父母沒有因為數(shù)字生命浪潮沒落息聲而死去的話，他們就是朝暮和呂向岳。

    歲歲知道目前第一重要的，是自保。于是她忍著痛辯解：“我什么都不知道……”

    “撒謊！”索圖里怒吼道，他被朝暮拒之門外的窩火和往事被勾起的憤怒，在此刻爆發(fā)了。

    而且，她的mama又在哪里呢？難道已經(jīng)被……

    “消消氣，索圖里?！背滑|一手將槍抱在胸前，一手抓著固定桿，身子上下漂浮，“資料顯示四號調試員是孤兒，再說了，演習結束后她會被清除記憶的嘛，你管她是不是朝暮的女兒？”

    索圖里伸手，抓住歲歲的領口把她揪回來，他粗暴地摘掉她的頭盔，嘴唇不住顫抖著，他也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任務完成了嗎？”索圖里問，“我交給你的任務！”

    歲歲麻木地和他對視，她開始后悔重回夢境之前沒有切斷這兩個人的心跳。

    “已完成?！?/br>
    “你的眼睛和她真是一模一樣?！彼鲌D里惡狠狠地盯著歲歲，“你一定很恨我吧？”

    他把手槍抵在歲歲太陽xue旁，那代表著他們該結束任務回去了。

    歲歲沒有見到自己的mama，她滿懷期望，用盡全力，甚至犧牲了林時和林羽才來到這里，可球形艙里沒有mama，只有兇手。

    她該清醒些了，于是搖了搖頭。

    “不懂你的意思，中校?！?/br>
    身后的楚一瑋發(fā)出一聲慘叫，丟掉槍去抓撓自己的胸口。

    “調試員！來幫——”他沒有支點漂浮著，肌rou因為失重環(huán)境失去大半力量，可他的痛苦并非來自肌rou，就在他打算離開夢境前殺光艙內(nèi)其他人時，他的再造視覺神經(jīng)突然停止運作，肺輔助增壓器也在體內(nèi)告急，眼前一片漆黑，呼吸變得無比艱巨。

    楚一瑋堅持著發(fā)出求救，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了，只好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索圖里把歲歲往前一推，示意她去幫少校調試義體數(shù)據(jù)，就在此時，艙內(nèi)瑟縮著的科研人員中，有一個白皮膚女子緩緩站起身來。

    “暴徒！你們在做這一切的時候，星云也在看著你們！”

    索圖里毫無征兆地轉過身朝女人開了槍，可在無辜者的驚叫中，那顆子彈在空中以一種異常緩慢的滑行姿態(tài)往前沖到一半的距離，凝固住了。

    他臉色微變，想直接扣動扳機把歲歲和楚一瑋一塊殺了帶回現(xiàn)實世界，可他的手部肌rou在此時也不聽使喚了！

    楚一瑋和索圖里在過去的戰(zhàn)斗中受過不同程度的傷，但現(xiàn)代科技能夠加裝不同型號的款式的義體幫助他們恢復成與正常人無異的樣子，眼睛被打傷了可以植入再造視覺系統(tǒng)，肺被打穿了可以用人工肺，看似無堅不摧，實際為自己埋下了無數(shù)弱點。

    大家見狀，猜到索圖里和楚一瑋已經(jīng)失去傷害別人的能力，于是紛紛滑動著空氣涌過來把他們控制住了。

    歲歲也被當成歲歲c的冒充者，被命令舉起雙手。她才剛判定楚一瑋的義體無理由停止工作，不僅是肺里的空氣即將耗盡，五感也宣告封閉，不用多久，他就該通過痛苦的被動死亡回到現(xiàn)實世界去了。

    “朝暮！出來見我！”索圖里被人制住手腳，在空中掙扎著，“你的人還在這里，你卻像個懦夫一樣逃走了！”

    “索圖里?！蹦莻€悅耳的女中音又響起來，她響在艙內(nèi)，也響在每一個人心里。

    那一瞬間，歲歲好像被什么力量貫穿了，那聲音流過她腦海，無處不在。

    “星云從來不會逃離，你為星云而來，看上去卻從未真正了解星云，就像你從未了解過我一樣?！?/br>
    楚一瑋的喉嚨里傳出可怕的窒息聲。

    “博士，地面特勤機動隊已經(jīng)出發(fā)了，空間站警衛(wèi)隊也已準備就緒，我們現(xiàn)在去空間站停泊如何？”白皮膚女子提議。

    朝暮默許了，球形艙徹底脫離研發(fā)大廳，又開始上升。

    歲歲眼巴巴地張望著四周，終于不用擔心索圖里和楚一瑋殺死m(xù)ama了，也不用時時刻刻要演戲，她朝索圖里身后望，他就是從媽咪的辦公室里看到了什么，才會如此生氣的，媽咪的辦公桌好整齊啊，看上去有各種各樣的小玩意。

    能走到這一步，歲歲已經(jīng)很滿足了，她看到了媽咪的辦公室，還時時刻刻聽著媽咪的聲音，哪怕索圖里會突然還手把她和楚一瑋都帶回去，她也不奢望更多了。

    楚一瑋的臉已經(jīng)由青紫變成慘白?？茖W家們滿臉嫌惡地松開他，用一根繩索把他拴在一處，很快楚一瑋就會變成一具全副武裝卻毫發(fā)無損的尸體了。

    可就在歲歲以為能夠在艙內(nèi)多呆一會的時候，她和索圖里都看到眼前的景象在卡頓，前所未有的卡頓，卡頓到朝暮的聲音都斷斷續(xù)續(xù)的，眼前是白茫茫一片馬賽克般的景象。

    越靠近空間站，數(shù)據(jù)礦洞的算力越是告急。離開地球前已經(jīng)逼近算力極限了，而現(xiàn)在系統(tǒng)更是會因為算力負載隨時停止夢境，強制歲歲和索圖里退出。

    在那一片刺目的白光里，索圖里還在大吼：“我當然不了解星云，因為你在星云誕生之前就已經(jīng)死了！朝暮啊朝暮，你和呂向岳的女兒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和你現(xiàn)在擁有的全部風光與權力截然相反，她一無所有！哈哈哈！”

    那股力量再次穿過歲歲的身體，好像應了索圖里的聲，在審視她。

    朝暮卻說：“一個什么義體都沒裝的孩子，就能冒充我的女兒嗎？”

    歲歲覺得有點兒糟糕，就連媽咪也把自己當成冒充者了，不過沒關系……

    “就算逃生艙脫離，我在艙內(nèi)安裝的炸藥還在！”索圖里獰笑道，“猜猜我什么時候按下的引爆按鈕？”

    歲歲明白了，第一次爆炸是索圖里造成的，他們用的軍用炸藥并非網(wǎng)路頻段，即使聯(lián)通“萬物”，也無法通過摧毀引爆裝置本身來叫停這一切。

    朝暮不再說話，她直接攥住了索圖里的機械心臟，他的神情因痛苦而扭曲，紫色的嘴唇里擠出幾個字。

    “準——備——”

    準備調整意識，迎接主動死亡。

    三秒鐘后，熊熊火光從朝暮辦公室中洶涌而出，爆炸發(fā)生在一瞬間，高溫侵蝕著所有人的肌體，此起彼伏的尖叫聲被系統(tǒng)卡頓撕扯成如煉獄一般凄厲恐怖。

    歲歲咬牙忍受著火焰灼燒的極端痛苦，只有在索圖里看不見的地方，眼淚快速掉下又消融在火焰里。

    按照訓練要義，越接近死亡的時候，越要保持清醒，這才是主動死亡。

    彈藥四處爆炸，終于將整個球形艙炸的四分五裂，在所有人暴露于真空的瞬間，火焰耗干氧氣，瞬間熄滅。

    太空死寂一般安靜的真空中，歲歲閉上眼，放任自己的身子漂浮出去。

    她估算著一會就能回去了，因為她身上的痛苦正逐漸消失，大概要以入睡一般的步伐走向死亡。

    一個聲音卻在她腦內(nèi)響起。

    “寶貝，疼不疼？”

    她驚惶地一睜眼，卻發(fā)現(xiàn)目光所及之處什么都沒有……歲歲被無窮盡的黑暗包裹著，就連自己的身體也不存在了！她想動一動自己的肢體，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沒有，沒有實體，更沒有力氣，沒有視覺，更沒有說話的能力……

    她在心底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

    ——mama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和壞人一起來傷害你的。

    “我知道?！背耗托挠譁厝岬匕矒嶂鴼q歲，“寶貝能走到這一步，已經(jīng)很勇敢了?！?/br>
    ……

    ——可是mama，我們在哪？

    “??！嚇到你了嗎？這里是星云交融之處。mama告訴你一個秘密哦……”

    ——什么秘密！

    “mama有星云，所以你一定也有。星云無處不在，星云無所不能。這世界上原本只有一顆星云，那就是我，可遇到你，我才知道我們的意識可以合二為一。”

    ——mama，我聽不懂……

    “因為我們本就是母女?！背旱穆曇粢琅f在響，歲歲卻知道自己隨時要和mama分開，因為00000號項目本次運算已經(jīng)接近尾聲了。

    她有好多好多話，可都沒有時間告訴朝暮了，歲歲只好問出她最想知道的一個問題，她想過無數(shù)次，卻無法求出一個答案的問題。

    ——mama，我為什么叫歲歲？

    “我的寶貝這樣獨一無二，冠任何人的姓都不足以。所以mama的名字，加上爸爸的名字，組成了你的。岳為山，暮為夕，朝朝暮暮，歲歲平安。……明白了嗎？”

    歲歲認真地，把mama說的每一個字都記下來。她來不及回答，滿心沉浸在喜悅中，朝暮又開口了。

    “歲歲，星云所在之處即是希望，全宇宙都會為你閃爍，你看?！?/br>
    于是在礦洞結束運算前最后一刻，歲歲看到黑暗的宇宙里，亮起無數(shù)閃耀的群星。

    它們組成一條無窮盡的光海，在死亡盡頭為她閃爍著。

    數(shù)據(jù)礦洞00000號項目第N次運算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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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arling,  don't  be  afraid

    I  have  loved  you  for  a  thousand  years

    I'll  love  you  for  a  thousan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