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
當(dāng)天夜里,孫祁陪著孫粲用了晚膳才回孫家,哪知才下了牛車,他院里的小廝便像是看見了救星般道:“郎君可算是回來了,郎主早早便來院里,說是等您回來一塊用膳……如今等了有一會哩!” 那孫祁不由一僵,翻了個白眼,撇嘴嘟囔道:“好容易安生些日子,偏今日倒霉!怪道人出門做事樣樣都要翻黃歷……早知如此,還不如在外頭多晃會兒!” 下人抬了軟轎請他上去,一行人便往孫祁的院落去,回去的路上孫祁總覺得渾身不舒服,不由揚聲喝道:“這外頭天黑路滑,你們走得這樣快不怕摔嗎?急急忙忙的是要回去投胎還找死啊!” 小廝賠笑道:“您息息火,奴等不也是怕您回去晚了郎主那不好交代么,這心焦手亂的……慢一些!抬穩(wěn)了,若是碰著郎君仔細(xì)你們的皮!” 孫祁半靠著軟墊,支著下巴道:“我才吃了些東西,這一時半會的肚子還有點撐——我要去花園那走走,消消食!” “郎君又在說笑了,這天兒冷得人骨頭疼,別說消食了,就是在外頭走個一兩步也不好受。那花園晚上又沒人,黑漆麻黑的也怪瘆人不是?郎君若覺得肚子脹,不如奴叫人去取些山楂片片?那玩意兒消食,且吃著酸酸甜甜的……” 更重要的是孫祁就喜歡吃那酸酸甜甜的山楂片片。 孫祁:“……我才不吃那勞子?xùn)|西,停下了,我一人在這靜靜?!?/br> 說到底他就是不想看見孫樊貞。 小廝頭痛極了,“您若是想靜靜何不回書齋?這外頭這樣冷,若給夫人——給六娘子知道了又該怪罪奴等……您還是早些回去暖暖身子才好?!?/br> 好說歹說,那轎子是半停半走的抬著孫祁回去,等到了院門口,夜色濃稠如墨,風(fēng)吹著樹刷刷作響,孫祁暗暗估摸著那院里的孫樊貞定是等不住走了! 畢竟他是在孫樊貞跟前長大的,最知道孫樊貞不喜等人,縱使是晚了一刻他也不管,直接抬腿走人!雖然……孫祁自己是凍得瑟瑟發(fā)抖,上下牙齒打著顫,交叉搓著手臂,飛似的跑回里屋,一推門便瞧見孫樊貞可謂淡漠的臉。 哦,失策了! 孫祁當(dāng)即打了個噴嚏,慌忙拿了帕子擦鼻水,說話也甕聲甕氣的,像斗敗的公雞,耷拉著眼皮上前行了禮,“祁,見過郎主!” 孫樊貞冷冷看他,從頭到尾地將他掃視一遍,哂笑道:“你倒是可以再晚些回來,到時我便搬了椅子坐外頭曬著太陽等你豈不更好?” “您來這可有什么要事要說?” “你比我厲害,也比我這個老子忙!如今過來也得有事尋你商量才行,那再過個幾年是不是還要我提前幾日寫封拜帖請人送來給你???” 孫祁回道:“郎主若覺得可以大可試試,左右當(dāng)家的是您,我又哪敢多說一句。這孫家的一絲一毫都是您說了算,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把我趕出去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哼,你如今大了,有能耐了,我自然是管不動你!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六娘從相府搬出來了?” “瞧郎主說的,阿姊如今嫁了人,又不是從前那樣時常見的,她在哪我又怎會知道!”孫權(quán)說著攤了攤手,無辜的模樣叫孫樊貞嗤笑一聲,“你去照照鏡子,這話說出來只怕你自己都覺得惡心。才從國公府里回來,你跟我說不知道?七郎,莫要把人都當(dāng)傻子!” 孫祁在外頭凍了好久,整個人都懨懨的“您都知道了那又何必問我。應(yīng)家那位國公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來,我阿姊搬去國公府又哪里不可?便是丞相都不曾說她一句,還極貼心的派了人看守護著。她如今是外嫁女,縱使是您——我們的郎主,也不好再多管教吧?” “我倒是稀罕得管教!一個個的也不知教出了什么模樣,尤其是你——孫子靖!你說你無意入仕,可以!我也由著你性子不管,左右孫家也不差你一官半職的。見你平日里便愛畫些山水圖什么的,我便有意將你引見給劉常元,好叫他給你指點一二?!?/br> 說道這件事,饒是清冷如孫樊貞也氣紅了臉,狠狠喘了幾下平復(fù)心情,“昨兒便邀他過來,我命人再叁去你院子叫你,這人都走了,也不見你孫七郎的鬼影子……”孫樊貞忍著想將茶杯砸他身上的沖動,瞪著他繼續(xù)道:“原以為你是身子不舒服,便好心來看你。你倒好啊,自顧自地臥在軟榻上呼呼大睡,也知道屋里熱,袒胸露乳的也不怕人看見笑話!” 孫祁那素來蒼白的臉也漲的通紅,不知是氣的還是臊的,“我……我待我屋子里睡覺,愛穿什么便穿什么……縱使是脫得赤條條的也不礙著誰!郎主若覺得臟了眼,我大可搬出去住,省得您看著不順眼!” “你!”孫樊貞瞪圓了眼,一時也忘了最初的目的,環(huán)顧四周,一時也挑不出什么稱手的東西好揍孫祁,偏那混賬一貫是狂的,揚著頭一動不動地站他跟前,大有就是打死也不吭一聲的架勢。! 活像他在韋家見著的鵝! “你現(xiàn)在什么意思,覺得大了我就打不動你了是吧!你以為你翅膀硬了可以飛?孫祁,你瞧瞧你如今像什么樣子!你心里怨我,怨我將六娘嫁給了應(yīng)冀,可換作是你,你又會怎樣?抗旨不遵?賠上孫家上下所有人的命?阿祁啊,你怎么就轉(zhuǎn)不過這彎呢,如今不是那前朝,和離再嫁的人也不是沒有,六娘若真過得不如意那她和離便是了,我難道還壓著她脖子送她去應(yīng)家嗎? 可若是抗旨不遵,那可真就什么都沒了啊,應(yīng)冀大可以換一家娘子娶,那我們呢?六娘呢?你以為抗旨不遵是說著玩,給你解悶兒的玩意兒嗎?命都沒了,你還想做什么啊!”孫樊貞用手指戳著他的胸膛,一臉失望與痛心。 孫祁無疑是聰明的,也是一眾兒女中最像孫樊貞的。 可就是因為太過順風(fēng)順?biāo)?,才養(yǎng)出這樣的性子——就如當(dāng)年的孫樊貞! 孫樊貞也是年少出名,且那會也是個天高地厚的郎君!可不同的是那時在位的皇帝是士族的傀儡,坐在龍椅上不過裝裝樣子!那時的孫家還處于最鼎盛的時期,那時也是門閥士族最最風(fēng)光的時候! 那時候的孫樊貞還是個不知愁滋味的少年,成日里和謝圭幾人走馬斗鷹,相互立志著要做這天下最最自在悠閑的人,也幻想著有朝一日,要背靠南山,采菊東籬的生活! 他那會兒還不是孫家的郎主,也沒打算要去當(dāng)那勞子玩意兒! 因為排行十五,是父母的老來兒!他仗著兄長父母的疼愛,肆無忌憚的穿梭在各個街頭小巷,瞧見哪個不順眼的便是一鞭子抽,有時因為對方人多,還得拉上一眾好友。惹了禍回家,左右還有大兄二兄他們護著。記憶里,阿耶的棍棒永遠(yuǎn)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可泡在蜜罐子里長大的郎君卻像是被剝了層皮一般,鬧得全府上下齊齊來勸。 他以為自己早已忘記那段歲月,甚至下意識地將那段記憶塵封在內(nèi)心最深處??擅棵靠匆妼O祁,又或是孫粲,那記憶的枷鎖便斷了似的,所有事情一股腦的擠了出來。 “郎——阿耶……我不過就是說說,您心里有氣揍我一頓便是了,這……這好好的怎么就紅了眼呢……”孫祁囁嚅地瞄了眼孫樊貞,只當(dāng)自己把他氣壞了,一時間也忐忑不安起來,揪著寬寬的袖口想著該說什么服軟的話。 畢竟,畢竟前世孫樊貞也是因為什么事情給氣得,一時間氣血攻心生了場大病沒的。 其實他也不是很討厭孫樊貞,雖然孫粲的事情心里確實有氣,可,可到底還是阿耶……況且孫樊貞就是個性子極其變扭的人! 前世應(yīng)冀兵敗退居沂州,孫樊貞得知消息后死活要孫粲與應(yīng)冀和離。一來是因為沂州氣候惡劣,孫粲去了必定要吃苦頭。二來是因為應(yīng)冀蟄伏多年,孫樊貞看出此人心狠手辣,是個殘虐毒心腸!一時瞎了眼沒想到將孫粲嫁了這么個玩意兒……萬一怎么惹著他不悅,那沂州離帝京不知幾萬重遠(yuǎn),說難聽了就是死那也沒人知道。 可偏偏父女倆都是個倔脾氣,一句不合便鬧個不歡而散,孫樊貞怒極放話:若孫粲和應(yīng)冀去那沂州鬼地方便永遠(yuǎn)別回孫家,他只當(dāng)沒這個女兒! 結(jié)果孫粲還真硬著脾氣走了,至此幾年不曾回來。 孫樊貞日日叫人去碼頭查看有無沂州來的船,那船上的是不是他那遠(yuǎn)去的女兒。每每瞧見孫祁便不由盯著他看好久,孫粲未出閣時的院子也叫人日日打掃,一如她還住著的模樣。 更有的得了什么稀罕物也叫人送到那擺起來。 別看現(xiàn)在孫粲還念著孫樊貞不好,可前世孫粲從沂州回來后,抱著孫樊貞哭了好久。她那會身子已經(jīng)不好了,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只是問她,只說是因為小產(chǎn)傷了身子。后來應(yīng)冀登門接她,直接被小蕭氏扇了幾巴掌。 其實那會誰也不知道,孫粲自小產(chǎn)后,每每熬的藥全被她倒了,便是有人看著,她也不過做做樣子喝個幾口,剩下的便倒在棉帕子上。 為什么呢,因為孫粲實在沒有活著的盼頭了。 后來孫樊貞病逝的消息更是給孫粲一個重?fù)?,出喪后幾日便昏倒在地,起初太醫(yī)說是悲傷過度,且守著靈堂幾日極少休息——累得!開了幾貼藥,吃過以后也好了一陣子。 后來,后來孫粲日日夜里夢魘睡不著覺,白日里吃也吃不進什么東西,對什么也提不起興趣,每日臥在榻上沒有半點力氣。 應(yīng)冀覺得有些不對,急急叫人去尋在外云游的上官漳回來,一把脈便說要想活命便只能靠著藥養(yǎng)著,且能活多久也是個不知數(shù),但藥是萬萬斷不得的。 應(yīng)冀那會可能是意識到一些了,日日守在孫粲身邊,想盡了法子哄她開心。天氣好了,便帶著她去郊外走走。 孫粲的藥是應(yīng)冀親手熬的,在屋子外尋了個地方,一人看著小藥爐拿著扇子守著火。從開始的笨拙到后頭的熟練,從不間斷地熬了藥喂給孫粲,確定她咽下了才叫人把藥碗拿下去。直至……那日她去的那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