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人【五】
“秘書,作為上司的友情提示,想上你家坐一坐的男人建議你告他性sao擾?!?/br> 落下車窗,這么笑著和她說話的正是她之前不得不忍耐的頂頭上司。 裕家的公子哥是真的長得很好,而這個月她熟悉起來的裕然更甚。相比較于之前總是舒展開、看誰都深情的眉眼,他的眉像是天生壓得更低了些許,沒表情時看著容易讓人疑心他在不耐煩。 他抬眼看她的神態(tài)讓焦有有無端想起了雪豹,還是懶洋洋掛在懸崖邊上對她搖了搖尾巴的那種。 這話不好回,幸好裕然也并不是需要她回復(fù)什么好話。 “焦有有,周末快樂?!痹H挥玫萌匀皇莿偛拍欠N仿佛聊天氣的平淡口吻。 焦有有輕輕地點了點頭:“您也是?!?/br> 她目送那輛漆黑的奧迪利索地開出小區(qū),轉(zhuǎn)身拿著毛巾往自己在的單元樓走去。她下意識地呼出一口氣,有一根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唐突地松懈,肺里面一直壓著的一股濁氣終于吐了出來。 他怎么能演都不屑于演呢。焦有有垂下眼睫,一時也說不出心里這股卸下重擔的感覺究竟是源于何種情感。 有其他人發(fā)現(xiàn)嗎?亦或是發(fā)現(xiàn)的只有自己? 焦有有是很有眼力見的女人。毫無背景的她做到總秘這個位置,背地里不知道被嚼了多少舌根,但她擅長的察言觀色讓那些口蜜腹劍、兩面叁刀都被擋在她看起怯懦的安靜外殼之下。 時間回到一個月前。 裕然在群里發(fā)了要請%Arabica的消息,連帶他自己的份。 他之前并非不會請下屬喝咖啡團餐,只是從來不會連帶他的一份。向來要求只喝她親自做的手沖咖啡的頂頭上司如同短暫失憶,忘記了專屬茶水間里還擺著因為他的私心而特別添置的咖啡機。 焦有有雖有疑惑,但是照做,按照她熟知的口味,點了一份黑美式。 但是那天或許確實是很多失誤產(chǎn)生的一個下午,她在一張閑置的辦公桌上整齊地擺好一杯杯咖啡,貼上標簽,在群里發(fā)了可以來領(lǐng)的消息以后,捎帶上自己和裕然的兩杯走進辦公室。 結(jié)果在走到里的時候正好碰到最近在對接的項目負責(zé)人,簡單地聊過幾句,焦有有順手拿上了要給裕然簽字的文件。 “您的咖啡。放您右手邊了,小心燙?!?/br> 辦公室里很安靜,她放輕了聲音提醒道。 兩只手都被咖啡占據(jù),她放下屬于上司的那一杯之后,順帶把要簽字的項目文件也放到了桌子上。 一向都會在她進來時溫聲叫她“有有”的英俊上司今天似乎有些反常,安靜無聲,他目光絲毫不轉(zhuǎn),嗯了一聲當權(quán)是道謝,目光還落在電腦屏幕前。 一直以來都是抓開作叁七分的頭發(fā)今天也有所不同,看得出是用很隨意的手法梳了個放了劉海的半狼奔,被放下來的前發(fā)偏長,細碎地遮住了他的右眉骨。 這種微妙的不對勁讓焦有有下意識地多看了幾眼,沒想到正好和皺著眉抬眼的裕然對上視線。 焦有有的瞳孔在那個瞬間小幅度地睜大,她猝不及防,被稍微嚇了一跳,震了震以后連忙點了點頭致意,趕緊退了出去。 她的錯覺嗎……? 焦有有心事重重地回到隔壁的辦公間坐下,抿了一口手中的咖啡。 咖啡豆中帶有的酸味涌上味蕾,她猛然回過神來,將手里的隔熱杯轉(zhuǎn)到有標簽貼的那一面。是黑美式。 也就是說,裕然現(xiàn)在手里的那杯是她的。 加了一倍糖漿的拿鐵。她的上司并不嗜甜。 她鮮少出這種錯。剛才那一刻裕然的反常實在是讓她太過動搖。 焦有有連忙起身,打算去道歉和替換掉咖啡,放置在辦公桌上的手機卻震動了起來。 來電顯示,她的上司,裕然。 焦有有接通了。 “逢時你沒蠢到覺得傍上了我哥就能安心辭職當富太太吧?你沒那個生理條件。還有點腦子的話,滾回到你的位置上做好你的工作。” 她第一次聽到裕然用這種語氣說話,漫不經(jīng)心,冷嘲熱諷。但他念人名字的時候有種天生自帶的輕佻感,但又因為他格外認真的咬字,聽起來并不討人厭。 比故作深情地叫她“有有”要來得安心。 “總裁……”焦有有垂下眼,右手握著手機貼在耳邊,托住手肘的左手無意識地越攥越緊。 她有緊張或者思考時會掐著什么的習(xí)慣。 “今天預(yù)約見您的人里面沒有‘逢時’這個名字。您是要找誰嗎?” 話音剛落,對面很明顯陷入了短路的狀態(tài)。 一秒,兩秒。焦有有心底里掐著秒,試圖讓自己冷靜,可她越來越不穩(wěn)的呼吸從話筒里傳了過去。 對面大概是察覺到了。 “沒事,你接著工作,我打錯了?!彼f道,恢復(fù)成某種交代工作的口吻,聽起來頗有點安撫的意思。 焦有有聽到自己的聲音如同條件反射地從嗓子里顫出來:“您辛苦了?!?/br> 通話結(jié)束。她放下手機,坐回座位上處理工作。 手肘處傳來隱隱的痛意,焦有有拉上襯衫,肘部薄薄的皮膚上留下了淺淺幾道指甲印。 下班前,她拿著日程表去問安排,離開前不經(jīng)意地低下頭,留意了一下總裁辦公室里面的垃圾簍。 %Arabica的紙杯倒扣在簍底,堆積在下的紙類垃圾潔白干燥。 看來是喝完了。 第二天,她在平常會去送咖啡的時間點敲了敲辦公室的門,往裕然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放上了一杯咖啡,杯柄朝他。 她在茶水間沖咖啡時想了很久,最后根據(jù)自己能夠接受的口味,用鑷子祛取出叁顆方糖。 如果他問了為什么這么做的話,如果他再一次回到會在無人時喚她“有有”的原點的話—— 而裕然什么也沒有說。 他叫她秘書,焦秘書,偶爾連名帶姓是焦有有。 唯獨沒叫過“有有”。 家中頂燈啪地打開,刺眼的亮度讓方才適應(yīng)了昏暗路燈的眼睛滲出了生理性的淚水,這種酸澀感將淋濕了的焦有有拉回現(xiàn)實。 一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長到足夠熟悉一個人,短到不足衡量交付信任的天平該傾向何方。 她走進浴室,脫下為了下樓送毛巾而隨意穿上的外套。 夏季悶熱,剛才不足十分鐘的對話便讓她出了汗。貼身的T恤緊緊地貼在身上,勾勒出內(nèi)衣的輪廓,脖頸上流下的汗水濡濕了她胸前的一小片布料,形成一個小小的、容易引起異性遐想的漩渦。 焦有有驀然想起裕然在雨中拉住她的臉。 雨霧很大,她那時正瞇著眼努力辨認眼前鳴笛的車輛,估摸是見她沒反應(yīng),駕駛座上的人氣勢洶洶地推開了車門,邁進雨里,叁步并作兩步到自己跟前,扯住了她的手腕就往車后座帶。 英俊得接近盛氣凌人的半狼奔在雨水的沖刷下塌了不少,裕然力氣有點大地往腦后薅了一把,將她塞進車后座后,用這么一張臉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那個瞬間焦有有瑟縮了一瞬,某個畫面與現(xiàn)在的場景重迭,只不過下一秒眼前的視線就被裕然脫下來的西裝外套蓋住。 “穿上。” 語氣不怎么好,但行為非常紳士、體貼。 淋浴頭沖下來陣陣溫水,水蒸氣氤氳。熱水流過身體的感覺舒適得讓人安心,寒冷時會讓人產(chǎn)生回到母胎的錯覺,有種輕飄飄的安全感。 焦有有掬了一捧水在掌心,隨后閉著眼澆到臉上。 熱水覆蓋過一小時前被雨淋涼了的臉,焦有有又盛了滿滿一捧,再度淋到臉上。 熱水從鼻尖低落,微涼的淚從眼眶流下,她嗚咽著哭了出來,越是想要拼命制止,卻無法控制身體顫抖的本能。 她不知道他是誰。 但無論如何,她都希望他不要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