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寄居的白色人形
48.寄居的白色人形 傍晚時分的雨不停澆淋,遠山村莊的白晝被提早抽離進入時間停滯的夜晚。木製的老舊燈桿一支支像低首的孤獨老者,注視走過它們身旁的兩枚身影。 一高一矮的身軀,漆黑的雨衣斗篷披蓋在兩人身上,看起來像兩名準備狩獵活人靈魂的死神,也如同迷走他鄉(xiāng)的結伴旅人,亦或是某種派系宗教的信徒,神秘且詭異。 縛肢村今日一直都處在sao亂的狀態(tài)。過去曾是外來居民,某個家族后裔的家庭,不久前被發(fā)現(xiàn)一家四口已被某名兇手使用殘忍的手法殺害,他們的尸身分別在森林各處被發(fā)現(xiàn),但目前仍有一名小孩未被尋獲,村里的巡邏隊員判定可能也已遭遇不測。 四人有些被炸成rou塊,一人被腰斬,一人被吊死在樹上,最后一個大人也被隨巡邏隊進入森林里的刑警給發(fā)現(xiàn),以令人毛骨悚然的狀態(tài)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對方已經(jīng)奄奄一息,不過卻也讓人讚嘆那堅韌的生命力。 數(shù)天前,因傳聞村民在附近的森林發(fā)現(xiàn)不可能再次出現(xiàn),疑似過去曾經(jīng)動盪縛肢村的夜鸛鬼身影,使得巡邏隊機制再次啟動。果不其然今天出現(xiàn)令人意想不到的結果,但那的確也是沒有停歇的連環(huán)悲劇,任誰也不會想到,應該已經(jīng)出遠門的一家人,最后會慘死在森林深處,甚至還一人失蹤。隨行的刑警發(fā)現(xiàn)已為時已晚時,內心感到懊悔不已,然而之后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那名失蹤者,才是真正令他震撼無比。 或許該說,是兩名同為失蹤者身分的人物,同時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 當下森林引發(fā)大火,火苗從不同地方竄起,剩下駐守在村內的巡邏隊無不七手八腳帶著救災工具前往該處滅火,醫(yī)療隊則是將傷者運回村內的緊急醫(yī)護站做簡單包扎后,也不得不請求村外支援,打算不再獨自背負縛肢村發(fā)生的慘烈事件,選擇將息事寧人的態(tài)度作出轉變。 兩名死神則趁這個時候無聲無息的進入縛肢村,就在隨大雨落下的夜幕,星火燎原的災厄時刻。 彷彿村子后,不少人與他們擦肩而過,其中不乏協(xié)助救人的巡邏隊員與村民,更有人發(fā)現(xiàn)其中一名死神手上握著一把不斷被雨水沖刷的斧頭,但他們卻視若無睹的紛紛閃避,像被下了某種咒語,選擇無視兩名不速之客。 他們帶著死亡前來,如果有任何人向前,只會變成血淋淋的rou塊躺在塵土上,但村民們的閃避皆是因聽從這樣的指令。 從遠處走回村里的刑警當然也看見那名死神,他手握拳頭一臉憤怒,除了咆嘯還不停揮拳,就像在原地上演一場滑稽的默劇,如果不是一旁的專欄記者攔住,或許已經(jīng)因為自己的衝動行為受傷或死亡。即使這名記者知道眼前身披斗逢的人物極惡無比,但他們卻不能輕舉妄動,在這之前如此告誡他們的那名青年,其實也經(jīng)過不少猶豫,才做出這荒誕無理的要求。 「當鬼重新回到縛肢村后,他不再害怕被他人注視,不再選擇隱藏自己的身影。他深知自己所帶來的混亂,手上的器物與惡名,還有身旁隨行的另一名成員,將會是他通行無阻的通行證,所有人只能遠觀,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不對,任誰也不能輕舉妄動。 他的回歸,證明棋局來到終局,一切都將會結束。他已經(jīng)被人們孤立,被計畫所引導,他無法逃脫也無法掙扎,所有行為將成為無用的困獸之斗,而且這也是他自己所知道的。在這時,就讓我們靜靜注視他的行徑,看著他從任何地方走過,他會知道自己最后會前往那里,唯有回到該處,所有的一切才會走向終焉,無論是內心還是任何事件?!?/br> 推理作家在計畫行使前夜,集合所有參予這項對弈的所有人,推算殺人鬼的之后的行動、心理狀態(tài),最終可能出現(xiàn)的地點,集合現(xiàn)有的情資與推理,總共會有三分之一的機會達成,同時也可能在這次行動中出現(xiàn)傷亡。只是這些可能性都是無法避免的,唯有這樣,才能將所有一切引導至落幕,滿足對方最后的要求后,他將會停下所有腳步,讓所有的血腥與詛咒丟回輪回之中,將其毀滅最后重生。 在現(xiàn)實、理想與家族全部歸為零時會帶來毀滅,但也出現(xiàn)了重生的希望。 「但是……無論是什么樣的決定,都不會比最后讓他走入重生殿堂,更使我感到掙扎了?!?/br> 白夜那一晚難得露出不安的神情,坐在主人椅上的他像名氣定神間的學者,同時也是名對弈者,背負著任何推算錯誤帶來的風險。他深怕如果最后殺人鬼出現(xiàn)任何意料之外的行動,那他們可能會措手不及,更有可能再也找不到對方的行蹤。 然而,這一點卻也在最后青年聽到對方有如作出承諾,在面前對自己說出那句約定般的邀請后,堅信殺人鬼的信念與格調的他,因此稍微松了口氣。 「當然,我會在那個地方等你的,然后……這場對弈將會結束?!?/br> 在前往縛肢村路上,坐在警車內的推理作家一直沉默不語。他雙手抱胸,眼神注視著窗上如同蟲子流洩而下的大雨,若有所思且眼帶哀傷。身旁在公園地下迷宮回歸,身上綁著紗布,手臂纏有繃帶的劉警官看了對方一眼后,繼續(xù)閉眼沉思,像是隱約猜測到對方此刻想法,但他也知道,那不過是一廂情愿的自我解釋,任誰也不可能完全摸透對方心思,就算是有著異于常人腦袋,身旁的這位推理作家,現(xiàn)在肯定也是不安又感嘆吧? 回想起來,這一連串的事件,全都源自于一個家族的悲劇連鎖,猶如精神創(chuàng)傷好不容易好轉時,再次經(jīng)歷無法負荷的遭遇使病情急遽惡化,終于病患的精神與心理無法負荷后,出現(xiàn)極端又扭曲的恐怖想法,種種獵奇行為從幻想轉為實踐,掩蓋在檯面下的變異,逐漸進化成怪異的表現(xiàn),致使引發(fā)事件,出現(xiàn)犧牲者。 南杰華就是這樣一名人物吧? 白夜不發(fā)一語,如同目擊死神已經(jīng)進入無人看守的南織家,那棟如今成了廢墟的華族居所。 死神如同背負著過去、現(xiàn)在及未來的重擔,腳步承重無比。在走進地下迷宮的起點后,原本跟在身旁的矮小身影露出頭來,開啟手上的照明器具,接著又將地道內的破舊燈泡總開關開啟,玻璃碎裂與電流穿梭接線的聲音響起,許久未見的光景在他面前展開。那一幕幕怵目驚心的畫面再次閃過腦海,男孩蹲下身來全身發(fā)抖且睜大雙眼,身旁的死神放下手上的斧頭安撫他,那不同于冰冷外表的磁性嗓音,溫柔得有如一條柔軟的圍巾批在男孩脖子上,接著露出那久違的笑臉,屬于原本想要守護家族的兄長上和藹的笑容。 男孩不再需要人格保護,自己從恐懼還有兄長的說服下站起身來,對方接著用同樣的溫柔嗓音,說著突兀又詭異的話。 「父親已經(jīng)不可能帶我們走到迷宮盡頭了,現(xiàn)在開始我們得靠自己,他脖子下流出的每一滴血,都得用來血祭爺爺、奶奶還有母親。雖然他仍有利用價值,但計畫已經(jīng)失控,所以得提早結束這一切。我相信在你的記憶深處還留著有關迷宮的路線,如今既然已獲得解放,那我希望你能夠協(xié)助我走完這最后一段路,完成南家祖先還有我自己想要做到的事。然后你將走出這顆殘酷又虛無的繭,重獲新生,以自己的身份,重新過與南家的丑陋完全無關的生活。 」 南燕華看著兄長腳邊不斷滴下鮮血,他知道血液的主人,是那無可救藥又瘋狂的怪物放牧者。他製造出怪物卻無力駕馭對方,最后終于落得慘不忍睹的下場。腦海里似乎還有另外一道聲音,那道聲音似曾聽聞,就在均耀他們的人格準備出現(xiàn)前的那時候,那道聲音在那時像提醒般的叮嚀自己── 「我當然也是你!但我不能使你完整,只是你暫時的避風港。想要我保護你,你就得捨棄原本的自己,或者……徹底模仿另外一個人,將我擠出心中?!?/br> 那道聲音這樣告訴過自己的,但燕華卻不知道那是誰。他猜測,如果對方自稱自己,那或許真的是內心聲音,也可能是最初誕生在心中世界的人格,之后因為被心中的恐懼、怨恨等負面情緒所擠出,所以才會有均耀還有其他人進駐其中。 不……均耀他們并不是那個時候開始保護自己的,而是在他們皆失去生命后,自己的內心才真正接受他們。因為那時候的精神世界已完全崩潰,就連原本那道聲音的主人也束手無策,最后才被擠出心中。 燕華因此判斷,那道聲音或許就是被引導至內心世界表層,同時也是最底層的善念。然而卻在不斷經(jīng)歷絕望后,他不得不放棄所有將內心封閉,成了一名彷彿人格患者。在極度焦慮、不安,隨時處于被否定風險的情態(tài)下活到現(xiàn)在,直到遇上白夜將他心中的鬼魂驅散。 燕華憑著腦海深處的印象,那時被強行植入的記憶影像,領兄長走過第一階段的迷宮范圍,期間經(jīng)過了數(shù)個獨立空間、書房、縛絞牢,那些過去使他麻木又恐懼不已的事物。最后他們在準備進入迷宮「下書」地段前停下腳步。 黑色雨衣的連身帽被拉了下來,多年未見的南杰華真實面貌呈現(xiàn)在他面前,使這名男孩顯得緊張又興奮。原本的不安化成熟悉,一幕幕過去的記憶使心中有了懷念的情感。這時南燕華終于流下眼淚,那是累積多年,壓抑許久的眼淚,等待多年的煎熬使得他有點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真實無比又顯得沒有實感。 原本古怪的孩童,在被發(fā)現(xiàn)因跟一連串案件有所關連時,被定義為可能參予其中的惡童,如今那睿智又異于常人的冷靜成了過眼于焉,跟眼前不停擦拭眼淚又止不了哭泣的男孩完全無法做出連接。 「燕華,你的旅程已經(jīng)結束了?!鼓辖苋A攤開雙手,然后環(huán)視這座大型迷宮的交叉點?!改愕谋瘎∵€有旅程是從這里開始,最后我想讓它在這里結束,所以你不用再往前了。你是我現(xiàn)在唯一的家人,南家剩下的希望,我其中一個弟弟,爛攤子就交給我收拾吧!那是你不必再面對的一切?!?/br> 南杰華隱約曉得自己的弟弟已經(jīng)因為推理作家,知道過去的真相,其中當然也包括南繭華的存在。對于這一點他自己感到羞愧,但似乎也不想再提及,想使原本就模糊的真相深埋在地底下。即使他知道,繭華如今還在身旁,還在他沉重的胸膛上,但他不想將那殘忍的畫面再次擺在這名小男孩面前。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就算我已經(jīng)不是過去你所熟悉的那位哥哥,但我們永遠都曾經(jīng)是一家人,有過那段美好的日子?!鼓辖苋A蹲下身來望著眼前的男孩?!讣词菇?jīng)歷了這一切,就算哥哥找不回那過去想要守護家人的良善,但親手終結這所有的詛咒,會是最后尋求解脫的道路。從過去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太多人犧牲了。即使父親曾說過不想讓我們繼承南家衣缽,但命運始終沒有放過我們,內心深處的暗示造就了悲劇。但那些跡象在你身上并沒有看見,因為你年紀還小,所以仍有救贖的機會,也必須擁有這個資格?!?/br> 「或許……我們過去都可以有其他的選擇……」睜大雙眼的男孩苦笑說,對方卻搖搖頭。 「守護南家一直都是小時候的我想要追求的目標,不外乎是父母還有我的弟弟。但所有悲劇卻沒有等到我獨立后就已經(jīng)發(fā)生。是的……內心深處的陰暗面因為同樣已經(jīng)心理扭曲的父親。他自己被內心暗示所詛咒,想要藉由我的手摧毀南家,同時也將我當成棄子,想要將你拱為南家最后的希望,讓你擁有人生的選擇權。真是可笑……我跟他的確有著相同的目標呢……只是他不知道,在他帶來那項『袋中的藝術品』時,除了是我崩壞的開始,他的生命也開始倒數(shù)計時,然后……現(xiàn)在我將啟程前往『縫人間』,迎接南家的最后一刻,也當是對過去南家前人有所交代。這么說是有點自大,但我愿意背負終結南織一族悲劇的重擔,讓它們了結在我的手中。」 不待南燕華再次反應,南杰華立刻將一條沾有乙醚的手帕摀住對方口鼻,南燕華吃驚之馀,同時也內心復雜的看著兄長,就在精神朦朧即將倒下之際,他想起了這似曾相識的情景與感覺。多年前在縫人間最后目擊的那一幕再次于腦中重演。終于,倒下那一刻,傳入他耳內的那段話,使他醒悟并沉沉睡去…… 「無論對方有多么可怕、可惡,親族關係是不會這么簡單就被剪斷的。就算沒辦法接受,也要努力讓自己去承受、改變,這就是所謂的家人。」 一張蒼白的臉自對方的雨衣領口內望向自己。那是一對哀傷的眼神。原來發(fā)自內心的謎樣聲音,正是從那張臉口中所發(fā)出的,原來……那失去手腳的恐怖人類,會有如此好聽又柔和,就像杰華哥哥安撫自己時候一樣的語氣。 原來,繭華哥哥一直都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