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葉母把該說的都說了,兒子油鹽不吃,聽不進去沒關(guān)系。她的話不是說給他一人聽的,她以為,女兒會是這段關(guān)系的突破口。 想想也好笑,她專找弱的欺負。弱rou強食的世界觀,同樣能用在親人身上?;蛟S是因為她不信兒子的那套說辭,一個巴掌拍不響,她了解她的孩子們遠比孩子們以為的要更多。 luanlun,在民風開放的春秋戰(zhàn)國時期,尚且為人不恥,文姜諸兒的舊事天下聞名,更別提在講求倫理綱常的現(xiàn)代。 這一棒子打下去,會很痛,但長痛不如短痛,她為人母,都是為了她的孩子好。只是這好是不是他們想要的好,她卻沒想過。 從那天起,葉母對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很敏感,她不確定他們在一起有多久,但她確定,從今往后,這種事絕不可能再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發(fā)生。 縱使葉母千防萬防,甚至找了私家偵探每天監(jiān)視他們,他們?nèi)阅茏サ娇障队臅?/br> 葉母看著偵探發(fā)來的照片,從背影來看,男才女貌,很是登對。可是,他們是兄妹啊。世人是不能容忍這樣扭曲的關(guān)系的存在。一瞬間,眼淚不可控制地墜落,她的眼神無奈凄涼。 葉母閉上眼,不知到了什么時候,又睜開眼瞅著照片。 兒女債,要還的。 手心手背都是rou,一個都傷不得。 如果他們所認為愛的就是彼此,她做不到成全,最多只是替他們遮掩一二。 葉父終究還是引爆了地雷。 葉母不愿回憶那段時間夫妻間、父子間無休止的爭吵,那是她目前人生最不開心的一段時間。家里烏煙瘴氣,劍拔弩張。原本還在面上裝和睦的家庭成員都露出了馬腳,離心散情。 葉父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常年的高壓工作把身體掏空,兒女的混賬事一被曝光,氣急攻心,一下子就病倒了,病得越來越重,高血壓、心臟病全都趕在一塊兒。到后面,醫(yī)生都下了病危通知書,最終沒從閻羅王手里把命搶回來。 葉家兄妹與父親的關(guān)系不一樣,葉父對兒子非打即罵,對女兒卻是視若珍寶,因而葉父的死給葉可存帶來一時的愧疚,給葉可泠的打擊來得就更大,直接安葬了她對兄長的情意。 在父親的墓碑前,她說:“哥哥,我們放手吧?!?/br> 葉可存看著墓碑上父親的照片,好一會兒都沒說話,久到葉可泠以為他不會說了,轉(zhuǎn)身要離開時,背后飄來他的回答,“好?!?/br> 葉可泠沒停,擦肩而過。 也許他們的緣分就止步于親人,多走一步都是遭天譴的。 第二天,一架飛機從絳京上空掠過,葉可泠選擇出國留學,離開了這個裝滿他們過去的地方。她再多看一眼,心就一刺一刺地痛,就像小時候手劃過木桌,在不經(jīng)意間扎到毛刺,短短的一根藏在皮膚里,能看見黑色的頭,卻怎么也挑不出來。 葉可存說她懦弱,一有危險就縮回殼里,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她承認他說的對,但她就是做不到,做不到坦然面對自己背負的人命,做不到在他人的唾沫和閑言碎語中呼吸。 父親去世前,見的最后一個人,是她。 父親的臉因為病痛毫無血色,深陷的眼球里藏著說不出的情緒,是失望,是傷心,還是憤怒。 葉可泠對著他的臉,肚子里打好的草稿是怎么也說不出口。 葉父就問了一句,“你對得起誰?” 她的眼淚嘩地沖下來,低下頭,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對不起?!?/br> 是她先放棄了他。 這句道歉既是對葉父葉母,也是對愛著她的哥哥。 葉可存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既然結(jié)婚了,那就好好對待人家。那些事也別被她知道了,搞得家宅不寧。你累,我也累?!?/br> “你和泠泠斷了吧?”葉母猶豫再叁,還是不能避開這個話題。 “我年紀大了,受不得刺激。我就你們兩個孩子,希望你們都生活得好好的,能平安幸福,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比~母軟下語氣。 “如果可以,生個孩子吧,健健康康的孩子,葉家需要他?!?/br> 喝進嘴的茶都涼了,葉可存的心也早就死了,他說:“如您所愿?!?/br> 葉可存履行了他對葉母的承諾,婚后兩年,魚窈懷孕,十個月后產(chǎn)下一子,葉母為他取名為葉幼欽。 往后的那些年,日子安穩(wěn)得像是在做美夢,葉母甚至祈禱不要醒來。 人們都說婚姻有“叁年之痛”“五年之離”“七年之癢”,這些魚窈都沒有遇到。葉可存溫柔體貼如婚前,連原本對女婚有小小偏見的父親都慚愧地說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魚窈覺得自己很幸運,有愛她的、她愛的丈夫,有伶俐可愛的兒子,有善解人意的婆婆,一些常在婚姻中出現(xiàn)的矛盾和問題,都沒有降臨到她身上。 魚窈知道丈夫有一個meimei,但兄妹關(guān)系似乎不太好。她只在婚禮上見過一面,葉可泠送了她一套首飾,簡單祝福了幾句,吃完午飯就說有事先走了。她全程帶著淺淺的笑容,和母親兄長交談不多,葉母和葉可存也不主動和她說話,私下里她幾乎沒有從他們口中談及這個meimei和女兒。 豪門糾紛多,魚窈和父母說了這件事,魚父魚母叫女兒不要多管,做好一個嫂子該做的事就好,如果有機會,試探一下丈夫的態(tài)度,看看要不要和這個小姑子保持距離。 有天,葉母興致勃勃地翻出兒子小時候的照片,拉著魚窈一起看,說葉可存兒時特別頑皮,魚窈很好奇,她有些想象不出來。 厚厚的相冊里全是兄妹兩的照片,好多都是兩人在一起照的。越往后翻,他們的優(yōu)越的五官更加凸出,兄妹倆還是笑著在一起玩鬧,一直到他們上大學,兩人同框的照片忽然就沒有了,而且全是葉可存的單人照,葉可泠的照片一張都找不到。葉母給的解釋是女兒去國外上學了,照的照片都在她自己手里。 魚窈偏過頭,趁熱打火就問葉母:“可存和可泠的關(guān)系不好嗎?” 很直白的問題,葉母低垂的睫毛斂去一閃而過的冷意,不答反問:“為什么這么說?” 話一出口,她就懊悔自己太莽撞。葉可存和meimei之間的關(guān)系如何,說到底是葉家的家事,她一個媳婦,插手別人家的事,保不準就要被誤以為挑撥他們的家庭關(guān)系。 她硬著頭皮繼續(xù)說:“我……我沒怎么聽可存提起可泠,所以……” 葉母聽著有些不是滋味,但也沒有責怪兒媳。她說的事實,她無可辯。 “孩子長大了,自然就不像小時候那么親近了?!比~母說。 魚窈盯著照片上已經(jīng)沒了笑容的男人,心中的疑惑不減反增,原來他們是很親密的兄妹,那么,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能讓他們抹去昔年情分,陌路相見? 葉家兄妹排斥到不愿提及彼此的關(guān)系,葉家對葉父的閉口不言,以及葉母對兒子時好時壞的態(tài)度,全都堆積在魚窈心里,她越是想要挖掘出這一切的根源,她就越是惶恐不安。 秘密之所以要成為秘密,不僅僅是因為當事人不想被人知道,某種程度上也是為了保護會因此受到傷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