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靈獅無心
第七回靈獅無心 「老師父快起來,這話可得從頭說起吧?您剛說的清楚,我可聽的迷糊,甚么救命?甚么斬妖除魔?難道這佛寺正如小師父所言…鬧鬼嗎?」張大福雖然對《聊齋志異》不熟,不過這蘭若寺黑山老妖的大名可是如雷貫耳,想不到自己剛上陽間第二天,難道就這么倒霉透頂,連千年妖怪都遇上了嗎? 是的!張大福就這么倒楣!遇上了還不只一隻千年妖精,而是一群! 話說這個盤古開天闢地之后,除了rou身化作中土,他身上掛的一顆罕見月牙形的珍珠卻滾落東海,成為蓬萊仙島。由于月牙珠的靈氣,吸引了歷朝歷代仙人前來隱居修行。佛教大盛之后,各路神佛、菩薩到處講經(jīng)說法,倒與中土道術(shù)平起平坐。 大約一千多年前,佛祖座前智慧第一的室利法王子文殊菩薩,聽聞這東海上有個仙島,凡人不多,但求仙得道、修行的仙人倒不少,突然興起,希望能為這些仙人講經(jīng)說法,開拓佛教法門市場。加上來自仙島的一仙道人轉(zhuǎn)薦引路,安排一場法會講壇,于是法王子騰云駕霧,帶著座下靈獅,來到蓬萊仙島傳教。 由于怕嚇到眾位仙人,遂把靈獅留在經(jīng)壇之外,自己孤身進(jìn)入眾仙人聚集的講壇說法。 不料這靈獅第一次沒有主人在身邊,一會兒湖中洗澎澎,一下子在巖石堆、爛泥里打滾抓癢癢,又到處聞香踩花,玩的不亦樂乎。這可把一身靈氣給佈滿了這遍地荒郊野外,加上靈獅長期為文殊菩薩頻開獅子吼,頓破凡人迷障,這靈氣竟然點化了不少山川靈媒,一時之間,這自然山川都得了神識,各自修行起來,像是石頭應(yīng)公那家子的石頭家族、胡判官的湖仙一族都是其中之一。 雖然靈獅無心,倒也無惡意,所以修煉的各路妖精也都還心存正念,畢竟是法王子坐騎,大智慧神通也感染了一干精靈,但除這靈恩寺的峽谷內(nèi)的樹精卻是例外。 話說這靈獅來到這濕熱谷地,甚不舒服,就想轉(zhuǎn)身離去,未料到一顆已吸收谷地日月精華的樹精見此難得成仙機(jī)會,大膽用樹枝勾住靈獅鬃毛。祈望靈獅能開尊口,用獅子吼點破自己的修行瓶頸。但和人不同,自然山川靈物修行千年也才得到凡人修行的十分之一,只得百年修行,加上樹木本來無口,無法發(fā)聲相求。靈獅也被瘴癘之氣搞到心煩意躁,更沒有想到點化樹精,反而是利爪一伸,刮斷樹枝而去。 這抬腿一刮可不得了,靈獅無名的一點暴躁戾氣卻隨著樹汁傷口傳導(dǎo)到樹精周身,霎那間,樹精倒成了危害人間的厲害樹妖。加上千百年來這谷地剛好成為原住民的古戰(zhàn)場,成千上萬的暴戾之氣,加上無數(shù)忿恨勇士鮮血又灌溉了樹妖的妖氣,也讓它更加以凡人精血為食,禍害鄉(xiāng)里。 大約三百年前,一名佛教高僧,法號靈恩,路過此地,見樹妖為害,決定降伏妖物,為百姓造福。但這樹妖吸進(jìn)無數(shù)生靈精血,非有大神通不能降伏,在歷經(jīng)三晝夜的血戰(zhàn)斗法,靈恩法師以自己生命坐化為注,勉強(qiáng)鎮(zhèn)壓了樹妖,把它封印在自己的rou身之下。 靈恩法師的首席弟子道遠(yuǎn)也是得道高僧,聽聞師父羽化,悲慟之馀,發(fā)愿蓋一佛寺永遠(yuǎn)鎮(zhèn)守此地,讓樹妖不再重返人間作亂。是為靈恩寺開山祖師,年過一百廿才圓寂坐化。 由于道遠(yuǎn)擔(dān)心樹妖法力高強(qiáng),挑選徒弟十分小心,終于在九十歲那年,發(fā)現(xiàn)了下任住持證信,是為定心法師的師父。那年證信才年方二十,經(jīng)過道遠(yuǎn)三十年調(diào)教,才盡傳衣缽,并小心囑咐,必得盡心挑選傳人,才能鎮(zhèn)壓樹妖。 所以證信也花了三十年尋找,終于在八十歲那年終于發(fā)現(xiàn)天資聰穎、佛心堅定的定心法師,那年定心才一十六歲。又花了三十年盡傳衣缽,一百一十二歲得道圓寂。 本來定心也像祖師、師父一樣,盡心尋找傳人,但無奈,現(xiàn)代物質(zhì)日漸開明,愿意出家禮佛、長伴青燈的人越來越少,直到七十歲那年,才有人遺棄個孤兒在山門前。定心見小嬰兒雖無慧根,但卻一臉福相,想必是與佛有緣,取名修緣。就是見張大福喊鬼的那個小沙彌。 這修緣也還聽話,學(xué)佛也不能說不認(rèn)真,就是膽子特小,讓定心十分擔(dān)憂,恐負(fù)師恩。沒想到修緣滿十歲這年,卻發(fā)生一件大事,讓定心更是焦急萬分,而這件事就是定心法師要麻煩張大福的事情。 張大福大致了解前因后果之后,遂開口道:「一年前發(fā)生何事?需要小神幫忙?」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之后,定心才對張大福娓娓道來。 原來一年前一群調(diào)皮搗蛋的小混混,來到靈恩寺附近胡鬧玩耍,帶頭的兩兄弟叫作林宗慶和林宗得,兩個人也二十七八歲,卻靠著家大業(yè)大,不事生產(chǎn),整天游手好間,雖然如此,不過因為天性膽小,倒也沒鬧出多大是非。 沒想到這天他們來到靈恩寺,在眾人哄鬧起鬨之下,爬上鎮(zhèn)住樹妖的靈恩法師坐化rou身石缸上胡鬧,兩個人還順手把起石缸下長出的一根雜草。沒想到那不起眼的雜草被拔斷時,卻噴出超乎想像的大量紅色汁液,濺得兩兄弟一身,也把所有人嚇一跳,一哄而散。 當(dāng)定心法師趕到時,這兩兄弟竟然眼露兇光,面帶不善,撂下一句:「必報三百年之仇?!咕痛掖译x去。定心法師深知這是樹妖藉人體附身重返人間,雖然一時沒有法力作怪,但萬一被它找到衝破封印、復(fù)活之術(shù),這下蓬萊仙島必定生靈涂炭、免不了一場浩劫。 張大福一聽,馬上問道:「那方丈為何不當(dāng)場格斃兩個妖孽?以除后患?」 定心法師一愣,沒料到土地爺竟然會提出這么激烈的手法,果然道佛同源卻不同法門?。?/br> 「我佛慈悲!莫說當(dāng)今法令嚴(yán)明,不能隨意替天行道;即便是法律允許,我佛家弟子怎可亂殺無辜?這林氏兄弟只借殼附身的工具,殺了他們,樹妖靈體不一定消滅,萬一又附上他人,這不就殺不盡也除不完?只是濫殺無辜百姓,這和妖魔行徑何異?」 張大福一聽到「替天行道」就已經(jīng)滿臉羞愧,更不用講定心后面那篇佛家大道里,早就想找個地洞鑽進(jìn)去,垂頭默然不語。 定心看張大福面生羞愧,低頭不語,為免尷尬,趕忙岔開話題:「聽聞古時道家玄天大帝手握七星劍,收扶龜、蛇二妖,神威浩蕩,必然能收服樹妖,解這人間百年之危。此次土地爺能面見玄天大帝稟明此事,則乃人間大功德一件,貧僧在此替百姓謝過土地爺大德…?!?/br> 張大福搖搖手:「這乃小神分內(nèi)事,談不上大功德。想那玄天上帝乃觀音大士點化成仙,加上事關(guān)百姓安危,勢必不會推辭,小神明天上路,趕到城里辦妥此事,請大師放心。」 定心很高興得連說;「甚好!甚好!」 「不過,小神有兩件事要拜託大師?!?/br> 「請說、請說,貧僧必定盡力?!?/br> 「第一是內(nèi)人微恙,不方便跟我進(jìn)城,是否請方丈費(fèi)心照料?」 「沒問題、沒問題,這點舉手小事,老納不算費(fèi)心。第二件是?」 張大福扭捏了半天,才嚅諾地開口:「老師父,小神初來乍到,不知…不知… 那玄天上帝廟在哪?是否請師父找人帶路?」 定心:「嗯…?」 這土地爺可真露臉,身為土地,卻不識土地四方。唉!還真讓佛門同道笑話了!不過,這佛道很少往來,定心也為之語塞。心想反正附近信徒農(nóng)家逢廟必拜、逢神必禮,一定知道上帝公廟宇處所,也就放心的滿口答應(yīng)。 第二天清早,天還沒亮,這張大福就已經(jīng)起身等待。其實也不是他多么勤快,而是這和尚早課還真擾人清夢,一老一小住院和尚,再加上幾個外來云游的和尚落腳擔(dān)任的知客僧和掛單寄居修禪的居士,這佛號四起,梵音連連,木魚聲不絕,即使有多大的睡魔纏身,恐怕也被驅(qū)走。 等到早齋用畢,定心匆忙支使知客僧前去信徒農(nóng)家借車下山,豈知農(nóng)家早在早課佛音傳腦之際就下山送菜去了,這可是免費(fèi)定時鬧鐘,農(nóng)家哪會遲疑,只是定心不曾大清早叨擾人家,當(dāng)然是撲了空。無奈只好請知客僧中常下山採買、機(jī)靈一點的,能問路的,陪土地爺下山。 還好沒讓農(nóng)家開車送,這張大福來自明朝,哪見過這鋼鐵怪物,到時沒把張大福下破膽,大驚小怪倒讓農(nóng)家以為載到瘋子,從此改變信仰,那靈恩寺的少數(shù)信徒可又少了這一家子了。 臨行前,這定心連忙打開滿布灰塵的香油柜,把當(dāng)中僅有的幾張鈔票塞在張大福手里,說道:「小寺自有菜圃,從來用不到凡間俗錢,土地爺進(jìn)城萬一急用,也不能身無分文。這小寺本是鎮(zhèn)魔降妖所蓋,地處偏僻,香客本來就少,就這幾分錢讓土地爺帶在身邊應(yīng)急。」 張大福一聽可不得了,這是靈恩寺全部家當(dāng),自己怎能帶走?忙著一陣推託。不料,定心一語說中這老大不小的處男心事,張大福也就把鈔票往懷中一揣,不再推辭。 這定心說了甚么呢?這老狐貍早就把這老大少男懷春看在眼里,見張大福推託,立刻正色道:「即使土地爺也不用錢,這土地夫人可臥病在床,土地爺也就進(jìn)城打聽打聽有甚么靈丹妙藥。即使沒有,買點胭脂水粉、化妝品甚么的,讓貴夫人開心開心,說不定就大病痊癒了!老納這說的是不是啊?呵呵…?!苟ㄐ哪亩趺从懪藲g心,就那掛單知客僧偷偷租了些言情小說被老和尚沒收,好奇心起,偷看一點,雖然覺得無趣,倒無心竟把一些泡妞的花招牢記在心,此刻只是依樣畫葫蘆,原本照搬而已。 化妝品是甚么,張大福不知道;但是聽到這胭脂水粉,他可就明白了。那衙門理的差役不都在發(fā)餉或逢年過節(jié)、老婆生日,在街上胭脂鋪里買上一丁點這玩意,就能哄得老婆開心,換得一陣子耳根子清靜嘛!可見凡是出嫁女子都愛這玩意,這小菲還沒過門,但菩薩可是見過禮的,應(yīng)該也吃這套吧!我不是要讓她開開心心的,那身無分文怎行?到時再從土地廟的香油錢里摳點私房錢,還了這老和尚不就成了? 心中主意已定,就不再客氣,謝過老和尚,和那知客僧出谷往進(jìn)城大路走去。 這張大??刹恢澜缱兂稍鯓?,化妝品變得多復(fù)雜,真給他進(jìn)了城,要找那簡單胭脂鋪,可是真找不到呢!而后來他還真的為此鬧了一連串笑話,這是后話。 這時張大福才剛踏上大馬路,兩個不速之客可跟了上來。原來是左右門神契而不捨的沿路尋找,皇天不負(fù)苦心人,終于被他們發(fā)現(xiàn)張大福的蹤跡。 「左哥,咱們要不要追上去給他攔下來?」 「不成、不成,昨天咱兩兄弟送人一頓竹筍炒rou絲,把人家亂棒打出,現(xiàn)在一上前,萬一又生誤會,這下可跳濁水溪也洗不清…。」 這右門神還在納悶,濁水溪本來就濁水滾滾,哪洗得清?要跳也要跳個近一點的二仁溪,也符合兄弟二人仁愛之心才對!還在發(fā)愣,只聽得左門神喊他:「我機(jī)靈點,先跟上去,你回衙里報告城隍,再找人來幫忙?!?/br> 右門神一聽大哥說的有道理,趕緊喚起換影仙法,隱身往城內(nèi)城隍廟而去。這按天條地律規(guī)定,地仙只能移形換影,運(yùn)用那遁地、縮地大法,只有那天仙才能騰云駕霧,在空中飛行。端是天仙都是從地仙功夫先學(xué)起,所以兩者都會,那地仙就只能在地上行走,上不得天庭,除非有特殊品秩,如城隍、灶神或級別高一點的土地,必須上天言事,才能騰云駕霧一番。而這右門神屬地仙,當(dāng)然只能移形換影了。 剎挪間,右神門就出現(xiàn)在城隍廟前,正要飛奔進(jìn)去稟報,忽然迎面撞上個小個頭莽撞鬼。右神門被撞個四腳朝天,正爬起來要破口大罵看是哪個不長眼的冒失鬼。不料,定眼一看,竟是他們守衛(wèi)的石頭應(yīng)公廟的主子,那清秀的石頭小白臉。 「對…對不住,小的不知道是石頭公您啊!」本來城隍門神不需要對未列仙冊的自然神靈這么客氣,但是想到他的后臺是那胡判官,加上自己被貶去當(dāng)他的家神,怎么樣也得客客氣氣。 石頭應(yīng)公也不敢失禮,畢竟人家是有官有職,自己還在活動呢,算是布衣神仙,所以也客氣的說:「哪里哪里,是小仙莽撞了?!?/br> 客套完了,本來一向頑石不靈、一板一眼的石頭公,今天不知道怎么長了心眼,忽然問到:「右將軍,這么匆忙要去哪?」 這石頭公人也不是不好,對門神兩兄弟一向客氣,左一句自稱小仙,右一句尊稱將軍,這沒長甚么心眼的右門神倒是被哄得心花怒放,立刻就掏肝掏肺把一路發(fā)生的事,一下子全倒給石頭公,也忘了他背后可是心思縝密的胡判官。 城隍那句「大功一件」還深深印在這顆頑石心里,這怎么會不長心眼?「人在哪?快帶我去!」立刻對這右將軍頤指氣使,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轉(zhuǎn)變。 這「右將軍」可是被這川劇變臉嚇傻了,支吾地說:「要…要先稟報城隍…?!?/br> 石頭公雖然搶功心切,這可也懼怕城隍降罪,不過他倒有個好藉口:「城隍爺和三司判官都被圣母娘娘邀去作客,據(jù)說是近日有種怪病連奪人命,城隍有保境平安之責(zé),圣母娘娘則護(hù)佑百姓心切…,連我有要事稟報都撲了個空,里面只有一干衙役,做不了甚么主。這棒打天使,可是發(fā)生在我廟里,大人都不在,小仙斗膽,先去向天使謝罪,右將軍看這樣如何?」 哇!有人要背起天大黑鍋,這右門神起不樂歪了。這下死罪可免,活罪也能逃,他可沒聽到甚么大功一件,只知道有人要幫忙脫罪,連忙在前面帶路,趕緊帶著石頭公往山路奔去。 這石頭公雖是靈獅無心,修化千年,好不容易修得人形,可沒有正職仙道的換隱身法,只能靠著兩條腿拼命趕路,雖然看來弱不禁風(fēng),這山路也走習(xí)慣。只可憐那長期飛來隱去的右將軍卻是跑得氣喘吁吁。 終于在山腳下和張大福二人迎面撞上,尾隨張大福后頭的左門神見狀,也趕緊向前,一前一后把張大福給夾在中間。 知客僧rou眼凡體可看不到這哼哈二將和石頭公,只見那張大福停下腳步,念念有辭:「你們要干嘛?難不成還要打我一頓?」 那知客僧以為張大福中邪見鬼,連忙把腿往回就跑,趕忙通知定心老和尚去了。 除了兩個彪形悍將,又多出個白面書生,張大福也知道這來頭可能不小,立馬從懷中掏出玉帝金批諭令,大聲喝住三人:「玉帝諭牌在此,各路地仙、門神還不下跪!」這張大福當(dāng)捕頭的時候,跟著一幫捕快大戲也看著不少,想那忠臣被jian宦所害的劇情,危急時刻忠臣總能拿出先皇或當(dāng)今圣上御賜圣物,扳回一城。這急中生智,想那玉帝批令不只是一張紙,而是面玉牌,趕緊拿出來,照著大戲內(nèi)容改編一番,雖是不倫不類,也有分樣子。 這三個基層地仙哪曾見過玉皇諭旨,看了一眼玉牌上寫著「玉旨」二字,加上牌中滿是仙氣,連忙就跪下,也照那迎神廟會的劇本,猛喊:「玉皇萬載千秋,萬歲、萬萬歲…?!惯@不知情的人看到這四人模樣,敢情會想是哪幾個入戲癡迷的瘋子,把野臺戲搬到馬路上來了。 還好…四下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