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趨勢，瓢潑而下把這段時間的悶熱沖刷得一干二凈，車窗上的雨刮器快速地左右擺動。

    車廂安靜無聲，宋知遇的電話內(nèi)容聽得一清二楚。

    “抱歉，宋先生，是我的失職，我以為沉小姐是和以前一樣在醫(yī)院值班就沒有盯著。我剛剛查了一下，沉小姐確實訂了三天前回國的航班，仁康醫(yī)院也確實是新來了一位姓沉的醫(yī)生。”

    宋知遇掛了電話，閉了閉眼，啞聲道：“去仁康。”

    “好?！彼蚊阍诼房诖蜣D(zhuǎn)方向盤，他不明白，要想問清楚沉來尋怎么會突然回國，回國后為什么不聯(lián)系宋知遇，現(xiàn)在又在哪里，直接給沉來尋打電話就好，何必繞這么大個圈子。

    但正是因為當初宋勉和李芮所作所為，才逼得宋知遇不得不將沉來尋送走，于是對于來尋的事情，宋勉至今仍不敢多言。

    他沉默地開著車，一路飆車到了仁康——也是當年宋知遇帶來尋來過的醫(yī)院。

    車門一開，狂風夾著雨水迎面撲來，宋勉手中的傘還沒有遞出去，宋知遇已經(jīng)下了車。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臉上，他恍若無知。

    這一次電梯不像當年那樣無法運轉(zhuǎn)，但宋知遇沒有耐心去等待，一口氣爬上了七樓，氣喘吁吁地來到護士站。

    “先生您找誰……的確是新來了一個姓沉的醫(yī)生，但今晚不是她值班，您可以明天白天在門診掛她的號……先生？”

    護士看著他失神的表情，有些擔憂地遞過去一張紙巾：“您沒事吧？”

    宋知遇終于回神，人也慢慢地冷靜了下來，抹了把臉上的水珠，頹然地靠在走廊的墻壁上，呼吸尚未平復(fù)，胸口還在輕微起伏。

    他剛剛腦子一片混亂，身體靠著本能在行動，只想立刻就能見到她，至于見到以后要說什么做什么，完全冷靜不下來去思考這些。

    宋勉接過了紙巾，朝護士抱歉一笑，才轉(zhuǎn)向宋知遇，小心翼翼地提議：“哥，要不你給來尋打個電話吧，或者……我們明天再來找她？”

    宋知遇沉吟片刻，表情逐漸恢復(fù)了正常，搖了搖頭：“不用，走吧。”

    宋勉：“去哪？”

    “回去?！彼沃雒寄恐g的疲倦清晰可見，宋勉糾結(jié)一番，還是咽下了未說出口的話。

    臨走時，宋知遇掃了眼一直悄悄打量他們二人的小護士，看到她胸牌上寫著“傅蕓”二字，他說：“傅小姐，不用告訴沉醫(yī)生我們今晚找過她了，多謝。”

    小護士愣怔地看著他陡然放大的精致的臉龐，傻傻點了點頭。

    回程依舊是一路無話，中途江川打來電話詢問情況，宋知遇也是草草應(yīng)付了事。車開到家門口宋勉才忍不住叮囑一句：“你晚上沒吃東西，回去還是給自己弄點吃的吧?！?/br>
    宋知遇隨口應(yīng)了聲，宋勉知道他可能壓根就沒往心里去，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目送著他走進雨幕之中。

    身后傳來宋勉驅(qū)車離去的聲音，宋知遇抬手摁上指紋鎖，卻因手上沾滿了雨水而識別失敗。

    他又試了一次，還是失敗。

    積壓了數(shù)小時的郁氣在此時爆發(fā)，他狠狠地錘了兩把堅硬無比的門板，指關(guān)節(jié)襲來疼痛，倒是讓他心里的憋悶散去不少。

    他在廊檐下站立許久，直到風雨將他的背部淋得透濕。額角的水珠順著臉龐滑落，眼角因情緒激動微微泛紅，像是在流淚一般。

    他深吸了一口氣，正要抬手重新開門，門突然從里面被人打開，一節(jié)白皙細長的胳膊映入眼簾。

    往上……

    是那雙令他魂牽夢縈的眉眼。

    宋知遇的心跳都靜止了一瞬。

    -

    顧澈看了眼給孩子喂飯的夏瑾，拿著手機走到了無人的角落，那許久沒有聯(lián)系過的人接通了電話。

    “喂?！甭曇粢埠懿灰粯恿?。

    顧澈瞇了瞇眼：“沉來尋？”

    “是我。”

    顧澈笑道：“好久不見，好戰(zhàn)友?！?/br>
    “有事？”依舊是一副懶得搭理他語氣。

    “回國了？”

    “嗯。”

    “什么打算？”

    “與你無關(guān)?！?/br>
    顧澈已經(jīng)習慣了她的冷言冷語：“怎么這么多年過去，還是這么冷漠無情啊。”

    “沒什么事我掛了。”

    “有事，很重要的事?！鳖櫝旱穆曇粽?jīng)許多，“我不管你要做什么，又在算計什么，別拿桐桐當棋子?！?/br>
    對方一言不發(fā)掛了電話。

    顧澈想了想，還是給她發(fā)了條微信過去。

    【桐桐說了在醫(yī)院遇到你的事情，宋知遇聽到后，飯都沒吃就走了?！?/br>
    -

    宋知遇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人。

    他又做夢了嗎？

    不，夢里從來沒有這么清晰過。

    她就這么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如同七年前的那個夏天——也是這樣的一個雨夜，他帶著滿身燥氣拎著許恒送的一盒定勝糕，回到那個有她在的家。

    宋知遇恍惚間覺得，這七年里的一切好像從沒有發(fā)生過一樣，他們沒有那兩千多個日夜的分別，她依舊是待在他身邊的小姑娘，他也從未失去她，從未思念她到徹夜難眠。似乎下一秒，她就會彎起那月牙一般的眼睛，笑著對他說：“回來啦?！?/br>
    可惜沒有。

    眼前的人已經(jīng)不再是小姑娘，而是個氣質(zhì)成熟的女人。她穿著綢緞的睡裙，頭發(fā)剪短了很多落在肩上，目光中也不再有溫存的愛意，只剩下淡漠冷清。

    即使他每個月都會收到她的照片，即使他上一次見到她不過是在……他依舊感受到了濃重的陌生和疏離，將他硬生生地拉回到現(xiàn)實中，澆滅他所有的心潮澎湃和情難自抑。

    他沉默了太久，最終還是沉來尋率先開口。

    “你這是……”她面無表情地掃過他狼狽的模樣，“打不開門在發(fā)脾氣？”

    她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過話。

    宋知遇的胃部竟然又開始隱隱作痛，他從千言萬語中篩選出唯一一句合適的：“什么時候回來的？”

    沉來尋松開了門把手：“進來說。”

    宋知遇的目光不自覺地追隨著她，視線落在她窈窕的背影上，她的一言一行都和以前大有不同，連走路的姿勢都讓他陌生。

    “吃飯了嗎，我正要做飯?！背羴韺ず翢o局促，一點不像是離開這個家七年的人。

    她動作熟稔地從廚房里找出圍裙帶上，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沒給他。

    宋知遇還有些沒緩過神來，跟著她進了廚房：“沒吃?！?/br>
    置物架上放著她新買回來的菜，空了許久的冰箱里也塞滿了她購置的水果飲品。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她忙活，只在沉來尋來往時，他才稍稍挪動一下給她騰位置。

    沉來尋第三次繞開他拿到醬油后，頗有些無語地舉著醬油瓶停在他面前。

    “我覺得，你是不是應(yīng)該去洗個澡換身衣服，而不是在這里擋我的路?！?/br>
    宋知遇終于回過神，尷尬地離開了廚房。

    熱水沖刷過身體，也將他的慌亂無措一并洗刷掉，理智終于回籠。

    宋知遇關(guān)掉了花灑。

    回到餐廳，三菜一湯已經(jīng)擺在了桌子上，蒸騰著熱氣。而其中一碗，是紅燒小排骨。

    宋知遇的短發(fā)尚未吹干，額前發(fā)梢的水珠滴落下來，打在地板上，又悄悄氤氳開來。他癡癡地看著桌子上的飯菜，抬眸，廚房里沉來尋的背影窈窕纖細，籠罩在暖色的光燈里。

    她端著碗筷走過來，宋知遇才猛然回神，倉促地移開視線，回到衛(wèi)生間吹頭發(fā)。

    兩人在同一個飯桌上吃飯，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情。再次吃到她的飯菜，也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沉來尋倒是神色自若，平靜地同他說起自己今后的安排。

    ……

    “前兩天才回來，要忙的事情太多，忘記告訴你了。”

    “法國那邊的醫(yī)院我辭職了，準備去仁康工作。”

    “薪資待遇都不錯，以后應(yīng)該就一直待在國內(nèi)了。”

    ……

    她一句話不提過往，也一句話不問他的情況。宋知遇沉默地聽著，漸漸有點食不知味，直到她說：“我這段時間暫時先住你這里?！?/br>
    簡單的一句話，充斥著滿滿的隔閡。

    宋知遇緩緩道：“暫時？”

    “嗯?！背羴韺ふf，“我在醫(yī)院附近租了房，九月份搬過去。”

    她勾了勾唇角，笑意卻不及眼底：“總不能一直賴在你這里，也不太方便?！?/br>
    宋知遇看著這陌生的假意的笑容，無話可說，半晌才問出一句：“和喬尚青一起??？”

    沉來尋沒有立刻回答，放下筷子，咽下了口中的飯菜，又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  才在他的注視下說：“看他，他想搬過來就搬過來吧?！?/br>
    宋知遇也停下了碗筷：“你和他……在交往？”

    沉來尋挑了挑眉：“他沒和你說嗎？四月份的時候，他說他找你聊過了?！?/br>
    “說過?！彼沃鲋徊贿^是想從沉來尋這里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此時真的確證了，他胸口卻悶得慌，輕輕呼出一口氣，才問道，“他對你好嗎？”

    沉來尋說：“挺好的?！?/br>
    宋知遇又問：“很喜歡他？”

    沉來尋撥動著筷子，目光不躲不避，直直地看著他：“你覺得呢？”

    宋知遇沉默著，胸口的起伏卻無法掩蓋。

    他怔怔地看著沉來尋堅定的眼神，終于意識到，她不再是當年那個滿心滿眼只有他的小姑娘。她按照他們當初的約定，在已經(jīng)放下了過往的種種，能夠坦然的面對他后，回來了。

    他不再擁有她。

    他早就失去她。

    他應(yīng)該收斂所有不該有的心緒，從此刻起努力去做一個合格的父親。

    這是他已經(jīng)準備了很多年的事情，他應(yīng)該是能夠做好的。

    -

    “你說什么？！”許恒簡直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沉來尋回來了？”

    “嗯?！彼沃鲆皇帜弥娫?，一手拎著水壺剛想給花澆水，卻發(fā)現(xiàn)花瓣上還殘留著水珠，已經(jīng)有人早起給他們澆過水了。

    宋知遇看了眼沉來尋的房間，放下了水壺。

    “什么時候回來的？”

    “昨天。”

    “沒提前告訴你嗎？”

    “沒有?！?/br>
    “她這次回來，還走嗎？”

    宋知遇坐進沙發(fā)里，看著天花板：“不走了?！?/br>
    許恒沉默半晌，才問：“你……打算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彼沃稣f，“父親怎么對女兒，我自然就怎么對她?！?/br>
    “她呢？”

    “她？”宋知遇望著他悉心照料了多年的藍雪花和桔梗，輕聲說，“她已經(jīng)長大了。”

    -

    他們又回到了當年她剛回家時的相處模式，只是與那時不同的是，不再是她一個人守著偌大的房子等他回家，而是他們角色互換。

    醫(yī)生工作繁忙，經(jīng)常需要值班。每天她起得比他還早，回來得比他還晚，碰上值夜班她便直接住在醫(yī)院里。除了吃飯，他們幾乎沒有碰面的機會，即使碰面，也不會說上幾句話。

    他成了那個等待她回家的人，也終于感受到了多年以前，她是以什么樣的心情一個人待在這空蕩蕩的房子里。

    就這么相處了一個月，某個周六早上，宋知遇起床后，在廚房看見了沉來尋的身影。晨光熹微，籠罩佳人。這場景過于熟悉，宋知遇晃了神，卻又在沉來尋冷淡的問候中清醒。

    “早?！?/br>
    宋知遇幫著她將早餐端到餐廳，觀察到她已經(jīng)穿戴整齊，問道：“要去醫(yī)院？”

    “不是?！背羴韺ふ藝?，抿了口牛奶，說，“尚青今天回A市，我去機場接他?！?/br>
    宋知遇動作一頓，沒說話。

    相對無言吃完了早飯，依舊是她做飯，他洗碗。出門前，沉來尋敲了敲廚房的門框，宋知遇回過頭看她。

    “我中飯不在家吃?！?/br>
    他手上還殘留著泡沫，一不留神就問出了一句：“晚上回來嗎？”

    話語一出兩人都是一愣。

    沉來尋眉梢微挑，宋知遇偏開了頭：“沒什么。”

    他背對著她，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聽得她過了片刻才說：“回來?！?/br>
    宋知遇這才覺得胸口那份窒息感稍有緩解：“好，今天我沒什么事，我來做晚飯?！?/br>
    沉來尋眼中閃過驚訝，不確定地重復(fù)了一遍：“……你做？”

    她不在的這些年里，他也沒請阿姨，在家也是閑著，便自己做起了飯。

    “雖然味道比不上你做的，但能吃?！彼沃稣f。

    沉來尋像是笑了笑：“行啊，我買菜回來，嘗嘗你的手藝?！?/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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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知遇：漣漣長大了，我的花兒落了（悲傷）。

    喬尚青：快快快，我要出場（急急急）。

    沉來尋：演戲好累（疲憊）。

    顧澈：我還是這么挺助人為樂（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