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篇 第23章
《南門家三兄弟之軼事》 第23章 理所當然地,南門雅在諸位同學的歡呼下回到座位,載滿了笑聲與熱情。張立強把工作拋給別人,殷勤地為他的老大買小食汽水,還拿起小型電風扇吹向老大的汗發(fā)上。在人家賣命照顧之下,南門雅儘管小腿仍頗為酸痛,臉色總算恢復紅潤。 運動場上其他組別選手各就各位,準備另一場決斗。南門雅微喘著氣等待,卻不自覺地,把目光飄到家長的觀眾席。 南門希正在跟之前那位女生聊天??墒悄祥T希像是一直都有注意他,嘴巴仍在動,但眼珠子卻衝向么弟這邊來,笑容咧得更開了。 南門雅有點緊張地笑了下,接著轉頭捉住張立強詢問什么時候200米賽跑決賽、什么人參賽、有什么認識的人也成功進入決賽等等抓不住邊際的問題。 腦里卻想著老哥的臉,心臟興奮得跳起舞來。 很想得到稱讚。 也許很孩子氣,但南門雅的確只是個14歲的孩子。南門希從來就是他最依賴的對象,在老哥的注視下取得冠軍,這種愉悅至極的心情,稍微重視親情的孩子都肯定會懂得。 他瞧向跑道的終點線,禁不住期待不久后的二人三足親子賽。 再來一次勝利吧。 ※※※※※※ 時間過得很快。各班級的賽事轉眼間已經(jīng)到達尾聲,隨著教師開槍,最緊張的接力賽在眾學生的叫囂、揮旗、踏地下展開,而后又在嘩啦歡叫之下結束。 稍休片刻,終于輪到家長與學生的二人三足賽第一次召集。 南門希松松肩站了起來,叉腰熱身,然后向南門雅這邊勾勾手指,自己轉身先走了。南門雅怎也藏不住nongnong的笑意,半跑半跳地跟著老哥前往報到處去。 親子賽志在參與,促進家長與孩子之間的感情,拿獎倒是其次。南門雅雖然想再次奪甲,不過也沒有這么執(zhí)著。就憑他和老哥的速度與合拍性,要取得三甲席位并不成問題。 看著其他學生跟父母互相練習配合,南門雅的心情亦隨之雀躍起來。 絕對會是一場具可看性的比賽。 「想爸媽嗎?」那雙手從后搭上他的胳膊,話音輕輕的。 南門雅笑著搖頭。 「我根本就連他們的樣子都記不起。」 「嘻,這樣說好像很惡毒呢?看照片會知道吧?」老哥的氣息逐漸靠近耳邊,每隻字都說得輕柔:「老實講,我現(xiàn)在倒有點想他們了。」 「???」 南門雅微微錯愕。他2歲的時候母親便死掉了,而父親很晚才回家,常到國外工作,甚至在他還不夠10歲時便失蹤。僅大他5年的長兄南門希理應對父母也不剩多少印象才對。 只是對方那帶著淡淡緬懷味道的聲音卻真切地在空氣里飄:「mama你肯定不記得,我也只記得一點點。她很喜歡炒菜煮飯,弄出來的晚餐都很好吃。她常常買零食自己偷吃,見到我和小望的話就會把零食塞給我們,強迫我們同流合污呢。」 跟不上話題的南門雅訕訕笑。 「爸爸呢,嘻,是個很好的人哦。他很多時候都在9點、10點鐘才回家,所以你沒看到他。嗯……小時候,你常常玩得睏死了,小望也給你折騰到累死了,都是我跟爸爸把你們抱回房間呢……」 在8、9年前,次子和么子是共睡同一間房的上下舖,可是爸爸每一次只管把兩個兒子都扔到下舖算了。最初南門希還天真,認定爸爸失憶真沒用,連孩子們睡哪兒都搞不清楚,但越是長大,越是深深體認到一個事實。 當小兒子們都并靠而睡之后,爸爸總會坐在床邊跟大兒子悄聲談天,目光不時落到小兒子身上,神情深沉卻柔和。 如果一個兒子在上鋪,另一個兒子在下鋪,爸爸就不能好好地看清楚三個兒子的臉孔吧。 南門雅安靜地傾聽這一段段往事,老哥正在溫柔微笑。他不自在地看向場上每一對親昵的父子和母子,耳邊依然放送著那些曾經(jīng)真實地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卻抓不住的過去,心頭像被一團黑色撞啊撞。 其實,沒有父母,他從來不覺得有多不幸,他早已習慣這樣的生活了。大哥負責賺錢,二哥負責處理家事;到了晚上,三兄弟吵吵鬧鬧地吃晚餐,一起坐在客廳,或是看電視,或是玩游戲機、做功課……這樣的家,應該很完善。 但回想起來,自己活得好,兩個哥哥卻是肩負了本來不該落在他們身上的擔子。 南門雅忽然深切地意識到:他們三兄弟真的沒有父母。 為什么會這樣呢? 如果當年母親沒有死去,父親也沒有失蹤,他們三個人會過著比現(xiàn)在更幸??鞓返纳顔幔?/br> 「雅雅,到我們了?!?/br> 南門希的呼叫將他的神緒喚回來。他再度掃視準備區(qū)上繼續(xù)練習的大人與學生,以及觀眾席上與父母并坐在一塊兒的孩子,然后抱著微妙的心情站在起跑線上。 在指導員的示意下,南門希將緞帶系得緊緊的,一下子挽住么弟的腰。 南門雅跌入南門希胸口,熱氣衝到臉上,馬上縮開了些。 南門希動動腳踝:「雅雅,抓緊些,我們來破記錄吧!」 「……嗯嗯。」南門雅偷偷摸摸的將手伸過去,摟住南門希的腰部。 藍天碧空下,第二組的參賽者已經(jīng)做好熱身運動,各就各位,整齊排列在起跑線前。助手站在旁邊,準備隨時展開比賽。 南門雅深深吸進一口氣。 預賽比想像中更為輕松容易。單論起步,他們便比其他人更迅速俐落,毫無半點拖曳。再跑下去,勝負更加明顯,他們二人三足就好像只有一個人在跑,四眼堅定地凝望終點線,在觀眾的驚嘆聲中,他們居然遙遙領先半倍以上的距離。 沒有疑問,兩兄弟首先衝過終點線。 父子、母子的默契怎么可能比得上兄弟?數(shù)十年的鴻溝怎么能勝過共同長大、打成一片的兄弟?再數(shù)到體型、運動才能等等……南門希和南門雅絕對超越其他參賽隊伍。 父母怎比得上兄弟?這念頭一閃現(xiàn),南門雅便受催眠似地點頭了。 十多分鐘后,南門雅向同班的助手打聽,他和老哥的組合成功擊倒所有參賽者,位居首席,成績更是比第二名快了一秒半。 南門希丁點兒也不意外,悠間地坐在草地上喝葡萄適:「咕嚕咕嚕……嗯!我就知道我們肯定能進決賽?!?/br> 南門雅握緊拳頭,斗志旺盛的:「好!我要跟老哥一起拿獎牌回家!」 南門希笑笑地把葡萄適灌入口中,沒有回答。 決賽名單公佈,南門雅的支持者們再度高聲打氣,南門雅僅是又自信又帥氣地向大家拋售微笑。 清場完畢,六隊決賽人馬足踝緊扣。 南門雅看著別人的隊伍,敵手要么是穿著涼鞋的婦人,要么是弱雞學生,實在不足為懼。 更何況,他和南門希根本沒出盡全力呢。 贏定了。 這次南門雅自然地貼著老哥的肩膀,兩耳留神,鎖定目標。 一聲令下,氣槍朝天空發(fā)炮,大家的起步都不賴,不消片刻,跑道上便有兩人獨佔鰲頭,不斷拉開與對手的距離。 一個字,快! 明明身高差了一截,但旁人必然會驚訝于他們的合拍性。單腳被綁住理應是需要克服的障礙,但這兩個人膝蓋的每一次彎曲都如此同步,彷彿就算沒有被那道紅帶子連著,他們的步伐依然會這么整齊,動作依然會這么俐落。 腳步聲接連響起,沒有半絲猶豫。起初他們冒出了頭,繼而大半隻腳都超越別人,中段時已經(jīng)比第二名快了整整一個人身。 南門雅更用力地抓住南門希的腰,示意再加快些速度。 迎面而來的風清爽舒服,腳下穩(wěn)健暢快,耳邊吵吵鬧鬧的「老大」聲也清晰入耳。勝券在握,南門雅涌起了跟短跑100米時截然不同的干勁:一種享受運動、享受合作的微妙感覺。 兩兄弟的速度更快了,終點線近在咫尺,連站在前方的老師和學生都笑著為他們加油,目光無不是期待。 只差十米。 南門雅保持著這種速度,決定平穩(wěn)衝線。 卻在這關鍵時刻,南門雅的左腳被什么強猛的力量所扯倒。 眼前的景物驀然墜落,藍天不見了。 當終點線消失眼內,左方的跑道冒出其他人的腳,南門雅頓覺天旋地轉。 他猛然抬頭,第一名已經(jīng)被人奪去,原本落后的人亦一個個越過自己。 南門雅幾乎想哭,咬著牙爬起便要繼續(xù),可是身旁那人卻沒有給予回應。 拜託,跑下去吧! 「老哥──」 「對不起。」那人如此說著,看向他欲哭的臉,「雅雅,沒事吧?」 「我──」 那人沒有任何提示便將他們雙腳的緞帶解落。 南門雅瞪大了眼。 為什么要直接宣告放棄比賽? 他頓覺兩眼暈眩,膝蓋都痛得站不起來。 不遠處的終點線上,除了他們,所有參賽者已經(jīng)完成比賽。那些人,包括得到頭三名的親子們,都沒有笑,紛紛將集中力落在他們兩兄弟身上。 理應以大勝姿態(tài)衝線、綻放開朗笑容的孩子啊…… 南門雅一觸碰到那些勝利者的眼神,立即低下頭。 自己是失敗者。如果是跌倒后再爬起來繼續(xù)賽事,那還不會有這么丟臉,偏偏…… 全校師生與家長都在看他的丑態(tài)。儘管別人是無心,可是被注視的人卻無法「無心」去看待這一切。 南門雅完全抬不起頭,腦袋被羞辱佔據(jù)了。 可同時,有一種相當詭譎的不協(xié)調感,一步一步在他心中擴大。 「你怎么做人大哥的!喂,南門雅,沒事吧?」 突然的一句話使南門雅渾身驚顫,接著,他被扶起來了,向救護站的方向前進。眼珠斜斜撇向上,只見馮安遠慍怒的臉,嘴邊聲量并不?。骸父闶裁?,居然可以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弟弟流血不管!這是呆子還是怎樣!」 南門雅沒有答話,只覺全身被前所未有的恐懼所包圍。 后方有著緊隨的腳步聲。是老師?同學?看熱鬧的人? 還是他大哥? 南門雅越想越可怕,禁不住縮起肩膀。 不,那應該是不可能的。 南門希不可能故意絆倒他。一定是跑得太快的意外而已。 然而,有些東西,只要稍微深入思索就會覺得很不對勁。 南門希說的話,到底有什么不妥呢……? 南門希在摔倒后馬上意識到是自己的失誤,于是他說對不起。 先說對不起,然后慰問他的傷勢。 先說對不起。而不是先慰問他。 南門雅的腦門突然一塞,某個罪惡的概念清晰地堵塞在他的腦海中。 假設南門雅不小心把某人撞倒至地上,如果對方只是陌生人,他會首先說「對不起」;如果對方是自己珍重的人,他會首先關心對方的傷勢,而后才責怪自己。 理由很簡單。 先說對不起,是因為害怕對方追究責任,而自己并不想負責;先擔心對方,是因為重視對方,害怕對方受傷。 南門雅乾笑了一聲,剩下的所有話語和猜想全都梗在喉嚨。 肯定是不對的。 這一套是南門雅自己的戲劇理論,想像自己是另一個人,在不同場合下、面對不同的人,到底會作出怎么樣的反應。雖然很能幫助他分析劇本里的人物,只不過,說到底也只是自己的想法罷了?。?/br> 也許這理論不能套到到老哥身上;也許這是老哥一貫以來的習慣,第一反應必定是對不起,他對每個人都一樣。解開緞帶,只是不想看見他繼續(xù)奔跑,受更多的傷。 應該如此。 南門雅暗地自我解慰,卻始終難以消除心中的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