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6-C
《南門家三兄弟之軼事》 番外6-c 首先是年廿八,洗邋遢,將屋里沒有價值的垃圾都丟掉;然后是年三十,大除夕,家家戶戶男女老幼都要相聚吃一頓豐富的晚飯,孩子們更會收到壓歲錢,準備迎接一個更好的新年。 南門希曾經(jīng)以諸多藉口推掉了中秋節(jié)和圣誕節(jié)假日沒過來,但大除夕和農(nóng)歷新年又豈能以「不想見面」、「不敢見面」、「見面了必會傷感情」等理由逃避呢?總不可能逃個一輩子啊。左思右想,還是低下頭跟父親承諾新年會過去g市住幾天了。 難得一家四口終于團聚了,廚房里不僅站著南門翰和南門望這對父子組合,連只懂得炒蛋炒飯的南門雅都想闖進去幫忙──當然廚房要擠三個男人未免太擠迫,南門雅只好在客廳幫忙擺放碗盤泡壺茶,再整理一下客廳,讓經(jīng)歷過大掃除的房子變得更漂亮。 除夕夜7時半,飯菜已經(jīng)煮好了,卻收到南門希的電話表示他要晚個20分鐘才到,大家可以先吃飯。南門望懷疑此話純屬謊言,事實上卻是可以理解:從老家來g市新居本來就要花上三個小時,適逢除夕,不少人跟南門希一樣要趕回家跟家人相見,列車上的人就更多。于是父子三人便看著電視新聞等待。 等了逾半個小時,南門希才安然到來。 「對不起喔,公司有些事要忙,遲了點兒……咦?你們還未吃飯?辛苦了,來來來!現(xiàn)在馬上享用除夕大餐!」南門希關上大門后,還向爸爸用力揮手以表誠意,握在手心的兩枚鑰匙扣不斷在空氣中打圈兒。 一個是懶洋洋雪白北極熊的鑰匙扣,另一個是應該早已被丟入垃圾桶的雙海豚l(xiāng)ove鑰匙扣。 南門望立即擰頭不看,那反應大得就像在街道上看到一大團狗糞,恨不得馬上繞路離場。相較之下,老么南門雅顯得十分鎮(zhèn)定,看了老哥一眼,然后瞥向香噴噴的飯菜上,分明把老哥當成是解開飯桌封印的鑰匙。 不消片刻,南門希放下公事包,換上了老爹為他準備的居家服,屬于父親和三兄弟的團圓飯總算開始了。 團圓飯很豐富,有蒸魚、滷牛rou、白切雞、鮮蝦、四季豆等等款式齊全,連飯鍋也放了幾條臘腸,打開蓋就嗅到濃郁的香氣,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動。 難得大哥在場,飯桌話題當然圍繞著大哥,說話最多的也是大哥。原本應該是跟大哥最親近的南門望來摘三問四的,但圣誕假過后,南門望幾乎不再提及大哥,現(xiàn)在更是專注在飯與菜上,跟南門雅一模一樣,沒幾分鐘便演變成父親與長子的二人問答環(huán)節(jié)。 「最近很忙嗎?平時都要加班?」 「哈哈哈沒有啦,只是下班前一刻才發(fā)現(xiàn)文件里的一部份有個前提全錯,不改正就玩完了?!?/br> 「現(xiàn)在找到女朋友沒有?」 「哈哈哈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目標囉,正在展開探索戰(zhàn)中……」 此時「咚」的一聲,南門望將掌上的飯碗用力放下,與木桌相撞。其馀三人將目光放到他和他的碗子上,卻見他仍然擺出那副難以看透的撲克臉,平淡地替自己夾了幾條白菜,彷彿他什么都沒有做,彷彿大家不應該將焦點放在他身上。 也許只是錯覺吧?父子兩人彷彿什么也察覺不到,繼續(xù)難得的除夕間聊。 「吃完團年飯,我們四個拍張合照吧?!?/br> 「咦?不是應該在吃飯前拍嗎?……啊,吃飽后再拍?也好也好。可是這些美味的菜被我們吃精光了?。空婵上О。〗裢淼娘埐耸钦l弄的?」 「主廚是望,我是助手?!?/br> 「什么?弟弟竟然將爸爸當成小助手來用?嘖嘖,真是不懂規(guī)矩啊……」 父子二人有意無意地在話題間製造空隙,但南門望沒有插嘴,南門雅更是不用說了,四人桌只有兩人在對話未免太過吃力。爸爸首先將話題導向電視新聞節(jié)目,南門希識相地跟隨兩句,然后低下頭,多花點兒時間吃飯。 不行,沉默是另一種尷尬。 南門希瞄了瞄鄰座的二弟,連忙提起笑臉,夾了一塊又大又金黃的雞rou往二弟的飯碗:「來,弟弟吃rou太少──」 「我不要!」 南門望反射性地將南門希的手推開,筷子松開,連同那塊肥美的雞rou都掉落,從碗的邊緣彈開,落在南門望的衫褲上,雞rou的少許油污和黑棕色醬油都沾了上去。 南門希匆匆將一盒紙巾抽過來,南門望卻先一步看穿對方的行動,一把搶走紙巾盒,自行抹去衣物上的痕跡。沒兩三秒,他便站起來,一言不發(fā)返回房間,鎖門,想必是換衣服吧。 南門希呆呆地凝視遺留在桌上的飯碗,眨眼兩、三遍,這才裝模作樣地嘆氣:「哎呀呀,弟弟真是傲嬌嘛。好好的將我送的肥雞吃了不就好了?」 父親只予以一抹猜不透的苦笑,南門雅用輕飄飄的眼神掃視對面兩個哥哥的座位,依然不說話,張嘴只為吃。 南門望換衣后跟家人繼續(xù)進食晚飯,但餐桌比先前更冷清,大哥也沒有提高筷子,再向任何人展示半分體貼。飯后他們還有吃湯圓甜品環(huán)節(jié),但溶在口腔的是一種跟家人完全不搭調(diào)的黑色甜味。即使是最愛吃甜食的南門望也僅是慢吞吞地吃,將糖水飲個乾凈,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孔仍埋藏了無數(shù)心事。 飯后又是父子兩人的聊天,卻都是些老問題了,什么最近生活過得怎么樣、開心不開心、身體好不好、有沒有需要幫忙的事,諸如此類。 聊了才5分鐘,南門翰便先去洗澡了。他必定有很多話想問大兒子,例如:為什么寒假過后,連南門望都跟他產(chǎn)生了隔閡呢?三兄弟究竟發(fā)生過什么事呢?有沒有辦法能化解三兄弟的僵局呢? 太過敏感的問題,還得留待深夜才會詳談。 南門希不愿意面對兩個弟弟,亦害怕接受父親的盤問。 只是,無論把加班時間拖得再長,他必有面對這一切的一天。 加班?不過是爭取丁點兒的時間,讓他從頭思考如何去面對每一個人罷了。 聽見浴室的關門聲,南門??戳霜殎咨嘲l(fā)的南門雅一眼。那小伙子一邊戴著耳筒聽歌,一邊按手機,跟世俗的年輕人沒兩樣的。 南門希悄悄站起來,循著水聲走入廚房,南門望正在清理中,晚飯的臟碗盤都洗得差不多了。南門希將放在角落的抹布抓過來,儘量說得自然:「弟弟炒菜辛苦囉,接下來──」 「滾。」 南門希的喉嚨霎時凍結。他將早就預備好的臺詞硬生生吞回肚子,低下頭,默默地用抹布去擦柜子。 南門望將水掣扭得更強,水柱與碗碟濺出更強的水花,南門希的眼睛都被水珠撞上了,視野朦朧。他擦擦臉,繼續(xù)用抹布去擦廚房里油污最強、最容易被忽略的角落和縫隙位置。 擦完一角,南門??蓻]有讓雙手間著,滿臉認真地繼續(xù)擦煮食爐去。 不過,與其說他滿臉認真,更貼切的形容是他將情緒全盤發(fā)洩到這種無須動用腦細胞也能辦妥的清潔工作上。 幾分鐘后,南門望將鍋和碗全都洗完了,洗過手便要步出廚房。南門希從頭到尾就在留意著弟弟的一舉一動,南門望洗的是碗還是筷子他都聽得出,更何況是走?他放下抹布,像隻寄生蟲一樣尾隨南門望,從客廳拐至走廊,從走廊轉入客廳。 南門望猶如從未將大哥放入眼內(nèi),臉不改容就返回房間,不回頭看一眼便反手關門,將身后的人擋在門外。 南門希愣愣地盯著木門一會兒,擰頭,斜瞄沙發(fā)上的三弟,那小子單腳踩在沙發(fā)上,抱膝按著手機,同樣未將老哥放入眼內(nèi)的模樣。 南門希再三猶豫,心底有把聲音不斷在大叫:「衝進去!為了達成兄弟愛的goodend,必須向前衝,打破僵局!」 可同時,又有另一把聲音在諷刺:「真是有夠偉大的藉口啊?!?/br> 無論如何,都是早已計劃好的。 南門雅還自個兒在客廳里與手機互尋樂趣,垂下頭,雙眼緊鎖在狹小的螢幕上。南門希吸了一口氣,然后手掌悄然搭上門柄,無聲推入,再靜悄悄地關門,整個行動就像在做賊。 房間的主人沒有鎖門。他僅瞧了闖入者一眼,便繼續(xù)伏在桌案上閱讀那一疊印著奇怪公式與理論的白紙筆記,彷彿早已料到對方到來──或者,他是歡迎對方到來。 你不言,我不語,密室的房間因為這瞬間的寂靜而窒息,彷彿沒有空氣在流動。南門希佇立在原地,維持著參觀者的友善笑容環(huán)視房間。因為大家才搬來g市居住半年多,房間里沒有什么雜物,顯得很整齊。從前在老家得把書本、模型、布偶等東西都塞進同一個柜子里,現(xiàn)在則有玻璃柜、書架等幾層佈置。桌上的檯燈開了,南門望在柔黃的燈光下抱起筆記檢閱中。 「哇啊──這就是弟弟的房間啊,比以前的要大點兒呢,跟我房間差不多……」 說完,房間再次迎來了無聲的真空。 南門希舔了舔唇,還是連一聲「嗯」的回音也等不到,傲慢的騎士始終無視魔王的存在,似乎將全副心神都放在筆記上,恐怕不說出刺激性的話,他都不會作出反應。 他容許南門希進來也只是渴求這些吧。 南門希亦清楚知道二弟渴求的究竟是什么。 「弟弟啊,你怎么好像討厭我了?先前一直不肯接我的電話,現(xiàn)在又不理我……」 南門家大哥反覆眨動那雙幻紫色的眼睛,可憐兮兮地問。 無須發(fā)問,他也知道答案。一如所料,這問題令南門望扯起眉頭,將一雙冷凜的寒目撇過來。 「沒錯。我討厭你,所以不接你的電話,也不想理你?!?/br> 「哎呀呀,這未免直率得太過份了吧?!?/br> 南門希嘖嘖搖頭。他走到二弟后方,伸出手指,無聲地撩起南門望的幾絲頭發(fā)。應該是下午洗了頭吧,很柔軟,摸上去還帶著少許濕氣。 手指從頭發(fā)的中段慢慢滑至發(fā)梢,然后松手,一下子就沒了,就像他和他的一日速食麵愛情。南門希稍微回神,輕摸著自己的指心,再看看南門望的背影,對方似乎未察覺到他的放肆舉動。 如果他們是情人,剛才的就不算是放肆舉動吧。南門望大概會讓整顆頭向后靠,甚至轉個頭就要咬他的手指…… 這些太過美好的畫面,盡是幻想罷了。 南門希將五指合成拳頭,退后一步,再問:「弟弟啊,你怎么會討厭我呢?大哥哪里做不好?我會全力改善喔?!?/br> 南門望「啪」的一聲將整疊筆記拍回桌面。他隨著旋轉椅轉過身,半個身都靠在右側扶手上。說他是騎士?不,更像高高在上的貴族。 「我的大哥完全沒有做錯。南門希,你也數(shù)不出你身為大哥有什么做錯了,不是嗎?」 南門希心中一陣酸澀,不想問,還是要假裝無知去問:「那么,你為什么要討厭我……」 「不為什么。討厭一個人不需要任何理由,跟喜歡一個人差不多。心血來潮,突然就產(chǎn)生了某種感覺,連科學都無法解釋?!?/br> 南門望嘲諷一笑。他單手撐著腮子,眼珠朝下,說得平靜:「你別奢望你去抹一抹廚房我就會對你好,不可能。我……到了今時今日,總算明白小雅怎么會離家出走,怎么看見你就像看到瘟神一樣避開?!?/br> 他無意識地將小指放到唇邊,慢慢將含糊的想法重組成文字。 「跟你沒有關係。有時候不是信任或原諒的問題,只是選擇一種活得最輕松自在的辦法?!?/br> 南門希用微細得幾乎看不見的幅度點頭,道:「嗯?!?/br> 這個答案固然讓人失落,但南門希明白。 這本來就是南門希的一貫生存之道。 他們沒有再聊下去,南門望轉過身又低頭埋首在大學知識的洪流之中,那是屬于他個人的快樂;南門希再瞧了他一眼,然后放輕腳步退出房間,一關門,腦袋霎時真空。 兩隻眼珠失神溜了溜,瞥見沙發(fā)上的么弟終于放下手機,脫掉耳筒,大咧咧地繞起腿,拿起一包剛開封的新年杏仁在食宵夜。 一時間,兄弟兩人眼神交接。 南門雅悠哉地又吃了一顆杏仁,然后伸長手臂,將這朱紅包裝的杏仁袋往大哥那邊遞過去。 南門希走上前,笑問:「我們還未訂立農(nóng)歷新年的合約吧,今天我沒帶多少錢……」 南門雅沒有生氣,只說:「要吃自己拿。」然后把杏仁袋放在桌上。 么弟的神情從頭到尾都相當平靜,甚至比二弟更放松,就像在大街上跟陌生路人擦身而過,或是班長為每個同學派一顆糖那么自然。南門希再走近點兒,彎腰從袋中拿了一顆杏仁,啪啦啪啦地嚼咬。 「好吃喔?!顾戳丝葱尤势放泼?,再伸手取了幾顆,然后一邊吃一邊提起公事包探入睡房。今天第一次睡在這兒,夜晚還很長,大概會很忙了。 關門聲響起,緊接著是收拾房間的聲音連環(huán)傳來,應該在檢查抽屜和衣柜吧。南門雅斜瞄每個人房間的門口,然后軟綿綿地半倒在沙發(fā)上,抄起手機,繼續(xù)在訊息視窗上敲出新句子: 「你對同性戀有什么看法?」 遠住在山嶺地區(qū)的女朋友第一時間送予「嘩」的一隻字,之后補充個人見解。 「現(xiàn)在是文明的年代啊,只要兩個人是相愛的,他們就有權力去愛,去結婚,怎么可以因為是相同性別就要給他們增添十重障礙呢?更何況那是兩個人的事,其他人是無權干涉的,這是人權與自由問題!喂喂,怎么突然問這個問題?莫非你變成同性戀啦?」 「當然不是?!?/br> 南門雅第一時間送予否定,之后抓著抱枕,慢條斯理地輸入下一條訊息:「剛才看到有一對同性戀者,好奇想了解一下女朋友的想法啊?!?/br> 「那我的男朋友又怎么想呢?」 「沒怎么想,大致上認同你的看法啊,我無權干涉,我也沒興趣干涉?!?/br> 下一秒,手機螢幕立即出現(xiàn)了個大拇指表情符號。 南門雅面無表情地回了個開心大笑臉符號,然后關掉螢幕,平攤在沙發(fā)上,望著天花板那柔美的澄黃色燈泡。 同性戀?南門雅偏好的是正正常常的異性戀,倒也不覺得同性戀噁心。 不過,宋宜閔說錯了:絕對不是兩個人相愛了就可以胡作非為的。比如是luanlun,這種事,絕對不能接受,無論是身還是心都絕對無法容許。 錯了一次又一次,不能再錯下去。 南門雅聽著每個房間各自的動靜,緩緩垂下眼瞼,沉入一個人的漆黑世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