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之前，我感覺我在做一個噩夢。醒的時候我就記不起來我夢見什么了，只剩下一種印象——我很無助，很傷心，一直在哭。

    醒的時候，我意識到，我不僅在夢里哭，在現(xiàn)實里也在哭，眼淚不斷流出，又被不斷拭去。

    有人在為我擦眼淚。

    我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個銀發(fā)的人影就在我床邊。我揉揉眼睛，抹去眼眶里的眼淚，我看清，這個銀發(fā)的人影就是卡狄莉娜。她穿著淺綠色的裙子，拿著一塊手帕，臉上是一種很傷心的表情。剛剛，就是她一直在為我擦眼淚。

    “陛下……”她猶猶豫豫地說，“現(xiàn)在，您要吃早餐嗎？”

    我抱住了她。我首先哭了，然后笑了。哭完笑完，我又懷疑起來。懷疑我在做夢，或者這個“卡狄莉娜”是假的。我松開她，仔細(xì)打量她——她膽怯的模樣不像是一個假冒的卡狄莉娜。

    “我……我知道陛下想問什么……”她對我說，“那時候，我被拖下去后，立刻得到了妥善的醫(yī)治……現(xiàn)在所有傷口，都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了，傷痕也沒有留下……陛下要看看嗎？”

    她說著就開始解領(lǐng)口的帶子。我連忙說不用了不用了……

    “看看手臂就可以了?！蔽艺f。

    于是她把袖子撩起來——在我記憶中被打得滿是斑駁血痕的手臂是一片無瑕的潔白，讓人相信，她的身體也一定和這雙皓臂一樣，沒有傷痕，無瑕而雪白。

    把袖子放下后，她退后一步，跪下來。

    “啊你怎么回事——不用跪，快起來！”我說。不過這個時刻看到她這樣，我反而沒了以前那種不自在不舒服討厭她的感覺，倒是因為更加確認(rèn)了這確實是貨真價實的卡狄莉娜而忍不住地高興。

    “我那時候神志不清……過后聽說……陛下很生氣……和瓦爾達(dá)里亞大人打了起來……我盼望，陛下看到這樣完好無損的我，能平息您心里的悲傷……”

    “好了快起來……看到你完好健康，我很高興！但是這件事不是這么論的……不過總之，你當(dāng)然平息了我大部分悲傷！你快點起來吧！”

    她聞言，笑了起來。我也跟著笑了起來。她站起來，接著問我：“陛下要現(xiàn)在開始吃早餐嗎？”

    “好啊?！蔽艺f。我感覺我現(xiàn)在是挺餓的，比之前醒過來時都覺得餓……

    我的手不自覺放在了肚子上，按一按。

    然后我就摸到了。在下面。那個放進(jìn)我zigong里的東西。

    我的兒子的卵。

    我感覺胃里一陣惡心。

    我叫住卡狄莉娜：“不，算了……我沒有食欲，給我拿點果汁吧?！?/br>
    “啊……”她說。她沒有說是，出去，把果汁拿進(jìn)來。她說：“陛下……是還在生瓦爾達(dá)里亞大人的氣，和大人賭氣所以絕食嗎？”

    “……什么？”

    她又跪下來了。

    “陛下，我……我斗膽……我請您……請您也平息對瓦爾達(dá)里亞大人的憤怒吧，瓦爾達(dá)里亞大人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讓陛下恢復(fù)力量……雖然瓦爾達(dá)里亞大人看起來對陛下態(tài)度很不好，但是真論起對陛下實實在在的奉獻(xiàn)，根本沒有人能多過瓦爾達(dá)里亞大人——”

    “你知道什么？！”我憤怒地喊了出來。我看到她渾身一哆嗦，臉色煞白，淚水在眼眶聚集。我立刻又覺得愧疚——這不是打不了更強瓦爾達(dá)里亞，于是拿更弱的她出氣嗎？再說她肯定也不知道……

    “瓦爾達(dá)里亞大人不顧陛下的意愿，讓陛下一直拒絕，不愿意與其交媾的阿格利亞斯大人強行給您種卵，的確是非常僭越的行為，可是……”

    “那你還說什么？！”我真的憤怒了，對她。我其實一直都對她感覺到一種反感，可是我一直告訴自己她太弱了，她是奴隸，她沒有辦法……

    她膽怯地看著憤怒的我，然而，她說下去了。

    “——可是失去力量的魔王，本來是應(yīng)該被殺掉的，”她說，“只是因為瓦爾達(dá)里亞愛慕您，才找出各種借口，一定要留住您的性命——”

    “滾出去！”我對她說。

    她渾身戰(zhàn)栗，美麗的臉霎時淌滿淚水。她抬起發(fā)抖的手臂，用袖子擦拭眼淚。她抽噎了一聲。

    “陛下，是血統(tǒng)高貴的強大貴族，一出生就有領(lǐng)主級的實力，”她顫著聲音說，“所以接受不了做瓦爾達(dá)里亞大人的女奴，雖然有成千上萬像我這樣的人，一出生就是某位大人的女奴，但是陛下接受不了成為我……”

    她放下手臂，淚水瑩瑩的淺綠色眼睛凝望著我。

    “瓦爾達(dá)里亞大人也知道陛下接受不了，所以，才會那么努力地，想讓陛下恢復(fù)力量……而不是……而不是保持現(xiàn)狀……所以我才會被從給陛下……瓦爾達(dá)里亞大人教給我，如何像卡狄莉娜那樣說話，那樣做事，都怪我，做的不夠好……所以最終，宴會上……沒有任何效果……陛下還是沒能恢復(fù)力量……可是，這不是瓦爾達(dá)里亞大人的錯——”

    她兩手交握，放在胸前。那是她曾對我做過的祈愿的姿勢。

    “為什么陛下不能公正地看一看瓦爾達(dá)里亞大人帶領(lǐng)我們?yōu)槟龀龅姆瞰I(xiàn)？”她說，“為什么陛下一定要當(dāng)場那樣踐踏瓦爾達(dá)里亞大人的顏面？如果瓦爾達(dá)里亞大人因此真的放棄維護(hù)您——我瀕死的痛苦就要獻(xiàn)給一片虛無——雖然他侮辱了您，但他還是維護(hù)了您，雖然他讓您被迫接受一個不想要的卵，但因此他讓您——”

    “給我滾出去，”我指著門口，“不要讓我再說第叁遍，不知名的精靈。你是瓦爾達(dá)里亞的奴隸，滾回瓦爾達(dá)里亞身邊去。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告訴他：我不想再看見你！聽懂了沒有？”

    她悲泣著站起來。

    “我愿……為讓您恢復(fù)力量……獻(xiàn)出我的生命……我真的，陛下……”

    “滾出去！”

    她轉(zhuǎn)過身，跑了出去。

    我躺在床上。我希望我能再失憶一次。

    我沒有再失憶。她們對我說的話，他們對我做的事，我都清清楚楚地記得，一遍又一遍在腦海里回放，激得心中怒氣翻涌，魔力跟著怒火在身體里橫沖直撞。

    除了好像帶來了一些頃刻就會愈合的內(nèi)傷，沒有再帶來別的了。我現(xiàn)在連自殺都做不到。

    我翻了個身，把臉埋進(jìn)枕頭里，開始放聲大哭。因為哭得太大聲，太忘我，我根本沒聽到敲門聲，也沒聽見說話聲，更沒聽見開門聲。還是之前被瓦爾達(dá)里亞訓(xùn)練出來的戰(zhàn)斗的直覺讓我從魔力活動的層面感知到了，有個還不弱的高等魔族進(jìn)來了。

    我連忙收聲，爬起來。我下意識以為是侍女，然而——我去啊這什么情況？

    這個基本可以說是相當(dāng)陌生的高等魔族站在門口，手里拿著裝果汁的銀壺，猩紅色的眼睛一直在往我這里看，見我看過來，便開口說話了：

    “您要的果汁，陛下?！?/br>
    ……之所以是相當(dāng)陌生，而不是完全陌生，是因為這人我見過——他就是昨天宴會上我挑中的那個人！本來應(yīng)當(dāng)做我這個孩子的父親的那個什么什么公爵！

    “我是不是把果汁放這里，然后出去就行了？”他說。

    ……是。

    但是！

    “這是在干什么？”我冷冷地問，“瓦爾達(dá)里亞什么意思？”

    他露出了有點訝然的神色。

    “聽說您失憶了，我還不信呢?！彼f，“‘瓦爾達(dá)里亞’……哈，真古怪，聽您叫他為‘瓦爾達(dá)里亞’……”

    ……cao??！雖然維洛從一開始就告訴我我只管瓦爾達(dá)里亞叫瓦爾德，我也確實在人前沒有露過餡，但剛才一時松懈……算了他都說了“聽說”過我失憶了，看來這謠言早就滿天飛了，我這點小錯也不算什么。

    “不要和我廢話。”我說。

    “好吧，失禮了，陛下?！彼叩阶雷舆?，把果汁放下，“只是，聽大公閣下說您一眼挑中了我……還以為是想通過我懷念達(dá)倫賽呂斯，心里真不舒服……原來不是嗎？只是喜歡這種長相嗎？”他說著，挑起自己一綹深藍(lán)色的頭發(fā)，“或者是喜歡這種頭發(fā)？”

    說了讓他不廢話，還廢這么多話。真該死！該死?。。?！

    他看著我的表情，又笑了。那種笑里有一點我從侍女那里見過的輕蔑，但更多的是一種我看不透的懷念。

    他把手放在胸口，向我微微欠身。

    “瓦爾達(dá)里亞閣下的意思是，雖然現(xiàn)在您已經(jīng)懷上了阿格利亞斯閣下的孩子，但既然您在宴會上挑中了我，說明您挺喜歡我，說明我很適合在現(xiàn)在這個時刻過來常伴您身邊，取悅您?！闭f到最后，他發(fā)出一聲飽含嘲諷意味的嗤笑聲。

    他看不起我。就像塔爾塔瑞斯。就像瓦爾達(dá)里亞那些臣屬。昨天宴會廳上幾乎所有的領(lǐng)主都是這樣，看著憤怒的我，看不起我。

    “我不需要你?！蔽艺f，“出去，告訴他，我不需要。”

    “您需不需要，不是您說了算，是他說了算，陛下?！彼f，“而他認(rèn)為：您需要。”

    媽的我恨這個該死的異世界這幫該死的魔族。

    “特別是，”他繼續(xù)說，“您把打雜的奴隸趕走了，那這間暗室里只有我了……唉，就算我這個公爵頭銜是為了湊數(shù)才給的，我也是個實力超群的侯爵吧，讓我來做仆役做的事……但是屈服在大公閣下的yin威之下，沒有辦法啊?！?/br>
    他向門口走去，出去時，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看我。他又露出了那種思索什么，回憶什么，懷念什么的表情，最后，笑笑。

    “我叫洛沙卡萊恩，以防失憶的您不記得，提醒一下，”他說，“有事喊我名字吩咐我……您無不無聊？要不要我去給您找點色情小說看？”

    ……什么小說？

    “還是說您更喜歡讀正經(jīng)的書？我以前聽說，您喜歡讀哲學(xué)和魔法方面的書……哈，我去翻翻好了，這里的倉庫還真大……大公啊……”

    他這么叨念著，把門關(guān)上了。

    然后我知道我要吩咐他去找什么了。

    “嘿——那什么——沙——薩沙克雷恩！聽得見嗎？給我找一件衣服！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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