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韓提議他們?nèi)ヅ菰?，剛好年前花完洗浴店儲值卡里的錢。季紹明動作快，韓文博還在搓澡，他已先洗好坐池子里泡著。老韓自背后遞給他一瓶礦泉水，季紹明隨手接下，目不轉(zhuǎn)睛地仰頭看球賽，沒在意他在背后的動作。老韓戳戳他，季紹明不耐煩道：“賽點快到了，你不看別礙我事?！?/br>
    老韓不明不白地說一句：“夠激烈的啊?！?/br>
    季紹明當他說的是球賽，誰知老韓追問：“老實交代，昨天晚上去哪兒了？”

    這時，電視上球員吊門進球，浴池里的男人們不約而同鼓掌叫好。嘈雜中，季紹明猛然回頭，看著老韓玩味地盯著他的后背，他扯下脖子搭著的毛巾，蓋在肩膀上，舔舔唇說：“就在廠里賓館?！?/br>
    這話倒也不假。韓文博也清楚，季紹明給他爸媽新房在經(jīng)開區(qū)，平時希希跟著老人住，那邊是學區(qū)房，離孩子學校近，環(huán)境好，不過離興安遠。季紹明一個人住一機廠的老家屬院，以前技術(shù)中心加班頻率高，為此季紹明專門在興安賓館訂長期房間，睡一兩個小時就去上班，他以前也去休息過。

    “少蒙我。肩膀上牙印能是你自己咬的？還有你后背被撓的……”

    季紹明不語，起身欲跨出浴池，韓文博笑著按下他肩膀說：“和我說說，是誰啊？”

    “誰都沒有?！?/br>
    老韓不依不饒地展開分析，“我想想，你最近都在財務部……噢，是不是應付的會計小曹，我記得去年你生日她還給你織過毛衣。”

    季紹明打走老韓的手，皺著眉頭說：“不是。反正你別瞎猜了。”

    老韓看他心煩意亂的神情，反而愈加感興趣，擋在他面前：“那到底是誰？你就說我認不認識吧?！?/br>
    腦海里浮起向晗的臉，她和老韓只吃飯見過一次，算是認識？季紹明瞬即認為自己昏了頭，認識與否，他都不可能告訴韓文博是向晗，他方才居然認真思量起來。

    韓文博看出他鐵了心不說，故意激他，“看來我不認識。不會吧，季紹明，你生活開始墮落腐化啊。小心染上不干凈的病，再因為掃黃打非進派出所。”?ǎjǐǎоs?ū.?о?（zajiaoshu.）

    “你再胡說！”

    越說越不像話。季紹明聽不下去，不客氣地踹了老韓一腳，他在水池邊踉蹌兩下，差點跌倒。

    老韓捂著腿作無辜狀說：“行。我是你的發(fā)小，你連我都瞞。”正因為從小一起長大，季紹明最清楚韓文博咬緊不放的勁頭，他今天勢必不問出東西不罷休。季紹明朝更衣室走，老韓無可奈何地喊住他，“手牌兒給我，我結(jié)賬?！?/br>
    “用不著?！?/br>
    韓文博追上，擼下他的手牌說：“為你慶祝，恭喜你重回正常生活?！彼?，“你說說，這么多年從你師傅去世開始，到你和意可離婚，再到你做骨腫瘤手術(shù)，你什么時候露過笑臉。成天家和廠里兩點一線，周末就是圍著希希轉(zhuǎn)，離婚六年了還是獨來獨往……”

    “我又不是因為希希她媽不談戀愛?！?/br>
    “所以我才擔心啊，你媽都問我，你是不是有心理問題。你把自己關(guān)在研究室里，你知不知道你身邊的人有多著急?！?/br>
    季紹明沒說話，老韓張嘴再想說點什么，他擺擺手便走開了。

    北方的冬季，天總是黑得格外早。將五點鐘的光景，路燈未亮，天色蒙在昏暗中。洗浴店離家屬院不遠，他出門步行回家。季紹明想起他剛上班時，這個時間點，一機廠附近的道路一齊飄著化學酸味。那時沒有開展大氣污染治理，發(fā)電廠也沒搬走，依舊坐落于一機廠旁，那時師傅身體還硬朗著。

    記憶里，安州的冬天永遠浸沒在霧霾里，新洗好的車過一個小時玻璃上就能積一層粉塵，孩子在戶外不停地咳嗽，夜晚取代星星的是紫紅色的天空。那些排放工業(yè)廢氣的大煙囪、日夜轉(zhuǎn)動的機械是安州日漸衰老的心臟，它盡職地跳動著，但最后一段時間里只讓人們感到痛苦。當他走到家屬院大門，天空已完全黑暗，夜色透亮，幾顆星子閃爍天邊，心境和那時已截然不同。

    身后響起汽車的鳴笛聲，一輛紅色奔馳駛到他身邊。車窗降下，劉意可沖他揮手，季紹明寒暄道：“新車？”

    “老張的車，我的車送修理廠了。”劉意可披一件狐貍毛的皮草，珍珠耳環(huán)泛著光澤，淡淡笑著。

    季紹明看著車前京A的牌照點點頭。希希下車跟劉意可道別，他背上孩子的書包，手提劉意可給希希買的衣服，在前頭先走著。他遠遠聽見劉意可囑咐希希，“聽你爸的話啊。”

    最近劉意可從北京回安州，和他說好周六她陪希希上補習班，周日歸季紹明。他一貫不愿意希希上周末補習班，平時在學校作業(yè)、考試夠辛苦了，晚上動輒寫作業(yè)到十點鐘，周末本來就是用來休息，補習班的課程安排得比上學還緊張，給孩子壓力太大。

    劉意可在這點上持不同意見，現(xiàn)在考試的內(nèi)容遠超學校教學難度，孩子不在課外補習，考試分數(shù)低，最后升學就要被落下，這可和他們當年上學不一樣，不報補習班是對孩子不負責。他們爭執(zhí)到最后，選擇各退一步，希希至少周六必須上補習班。

    季紹明找出新買的棉拖鞋讓希希換上，打開冰箱看看家里的蔬菜，“希希，晚上想吃什么？”

    “我和我媽在外面吃過了，爸你一個人吃吧。”

    “吃的肯德基？”  季紹明順手關(guān)上冰箱門。

    “你怎么知道？”

    “我都看見車后座的外賣袋子了。家里的飯比不上快餐店的炸雞？我每回做的炸雞你也不樂意吃?！?/br>
    希希聞言推他坐到沙發(fā)上，“外賣確實更香一些。我真吃飽了，爸你歇歇吧?！?/br>
    他嘆口氣問：“中午呢，也是吃快餐？”

    “中午張叔叔請我們吃的法國菜?！?/br>
    季紹明挑挑眉，算起來劉意可和張巖在一起快叁年時間，他們這次突然回安州應該是來領(lǐng)證，也不知道劉意可打算怎么和希希說這件事。當初，他和劉意可輪番苦口婆心解釋，希希終于接受意可談戀愛，這幾年難為張巖每次見希希都獻寶似地討好，希希和張巖相處才稍微自然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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