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終-人面桃花笑
大齊太始三年、亦是新帝繼位三年,燕王姜坤伙同河間府、江寧府與西南白蠻謀反起兵,欲滅大齊取而代之。 燕家軍死守雁門,江湖各派皆出高手馳援各方,反賊姜坤節(jié)節(jié)敗退,但不愿歸降,轉(zhuǎn)守燕云十六州,并自立國號為燕,人稱北燕。燕王于燕云之地屯兵數(shù)十年,兵力龐大,一時之間,大齊倒也拿他無可奈何。 西南蠻夷初始奪了邕州幾郡,大齊五代皇帝,兩代盛世,至新帝繼位,豐懶多年,一時竟無將領(lǐng)可出,叫人唏噓。后有江湖各派自愿為民兵馳援,宜邕兩州守將整頓兵馬后領(lǐng)兵為守,先守后攻,終于守住西南幾州,也打回失土,并與南白蠻簽下和平條約,誓不再犯。 于此,大齊改年號為天興,為重興大齊太平之意。 雖燕云未復(fù),燕王見雁門山海兩關(guān)久守難攻,便轉(zhuǎn)而打起了北方契丹的主意,妄圖一統(tǒng)東北之地與大齊抗衡。但孤兵難抗,反軍家鄉(xiāng)多的都在中土之中,時日一久,也不少有叛逃回大齊的。短時間內(nèi),燕王倒也再掀不起別的風(fēng)浪來。 天興二年,白蠻宣告戰(zhàn)敗,邕州失地復(fù)得,簽和平條約,白蠻需得年年上貢歲銀,史稱邕州之役。 前往馳援的江湖各派也收回西南兵力回到各派休養(yǎng),燕北則尚在兩軍對峙,但也已整軍完好,只待商議如何擒拿姜坤,收復(fù)失土。 燕家軍中,正值年關(guān),一直在前線領(lǐng)軍的燕青燕散皆被燕無疾敕令歇息,兩人當(dāng)即往南去尋故人,可燕青書信至幽篁閣后,卻一直未收得回信,便只好先同燕散到華山去找蕭瑒。 「我說師弟,你先前是給人阿若姑娘寫了什么,怎么人家現(xiàn)在不愿意見你啦?」 瞧著自家小師弟滿臉鬱悶,燕散樂得八卦,勾肩搭背地搭摟上去,瞧著像安慰,更多倒更像看熱鬧不嫌事大。 ──燕青自然鬱悶了,好不容易得了空,他當(dāng)然立刻想見她。哪想幽篁閣卻沒她的消息,信去而不返,等了一月也未等著她的回信。 「我只是問她……若要帶聘禮去求親,要帶上些什么,能讓她師父歡喜些?!共幻庥行┚狡龋聊?,訥訥出聲。 燕散給聽得一愣,竟也沒想他倆這么快就要到談婚論嫁。 哎,想來也是,他這小師弟可都二十有馀了,楊若也都要十八,是都早過了定親成家的年紀(jì)──是該成親、是該成親。 可這一想,他隨即又忍不住地樂得笑出聲:「哎……噗,我說師弟啊,你這不會是,兩年未見,楊姑娘移情別戀不愿嫁你了吧?」 「……」 燕青臉色更黑。 天可憐見,他哪里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 不過找著蕭瑒,便應(yīng)當(dāng)總能有楊若的消息。 他們先書信至華山告知過,才再出發(fā)去同她相會。白蠻一役結(jié)束后,蕭瑒便時常往來在丹溪谷與華山之間,好在兩年過去,丹溪谷總算得以重建回原來樣貌,只是尹晞也于那之后離了丹溪谷,說去云游四海,不知何蹤,只偶爾還會寫信回來給他和路飛雪報平安。 這不,這會蕭瑒?wù)檬罩艘鼤剚硇?,說大漠荒荒,卻有許多未見過的人,還有許多異族異事,有趣得很,正叫路飛雪看得津津有味的,撒嬌著和蒼隱道人說要與尹晞一同去云游。 「哎?阿散!」 還沒鬧出個結(jié)果呢,飛雪馀光見燕散身影,正站起身來和人揚手招呼──燕散已有許多年未回到華山來,一眼見得飛雪和蒼隱,自忙先在院門作揖,「師父。」又抬眸朝人訕笑招呼道:「小師妹,好久不見?!?/br> 但馀光見飛雪身旁還有一位素衣裙衫的長發(fā)女子,他有些疑惑,好像未見過此人,便又側(cè)過頭去問。 「這位是……」 那女子循他聲音轉(zhuǎn)過身來,手里捧著信,懶洋洋的,長發(fā)簡單地梳了半髻,眉眼清秀還帶幾分英氣。 「怎么,不認(rèn)得你師兄了?」 明明是他看了多年熟悉無比的容貌,此時卻叫他驚得倒退好幾步,以差點要給一路奔回華山山腳下的架式驚慌吼道: 「師兄?不對,不是……我的師兄、你怎么成了女人了啊──!」 他這反應(yīng)一出,幾人都給逗得哄堂大笑。 飛雪更幸災(zāi)樂禍地?fù)u了搖手指,「先前早和你說過不要隨便和咱們小瑒師兄隨隨便便勾肩搭背了,讓你不聽吧──」 燕散不聽──自然不聽,不僅不聽,還整個人抱著腦袋蹲在一旁,腦筋混亂地大叫,直接開始懷疑人生。 至于蕭瑒今天為何做女子打扮──其實單純只是她家里人一直擔(dān)心她去西南馳援一事,這期間寫了許多信來問候。她想了想,還是今天決定乖乖回家一趟罷了──這既然都要回家,要還做男子打扮,她不得被她爹娘打一頓? 再至于燕散……說實話,她老被他弄得尷尬得很,早明里暗里暗示過他許多回,又老找不著時機好好和他說……乾脆來個大的,好讓他震撼教育一番,叫他不敢再拿自己做擋箭牌。 蒼隱見這院中鬧哄哄的,也不由得搖搖頭失笑。 又是夏末秋收的時節(jié),滿樹綠葉一點一點地慢慢枯黃下去,正是天涼氣爽。燕散在華山派逗留作客,蕭瑒要下山回家,非常無情地直接就把她風(fēng)中凌亂的師弟拋在原處。燕青則藉故送她,想著順道問一問楊若消息。 「你說阿若啊,她是收著你的信了,但和我說要等一等再回你,我也不知道她等的什么?!?/br> 下山之時,燕青試探地問了楊若近況如何,但只得蕭瑒了然又無奈地攤手,「她這人啊,就喜歡賣弄些小把戲,吊人胃口,最喜歡看人又急又期待的模樣。你若想見她,不如直接打個措手不及,直接去幽篁閣找她?!?/br> 燕青哪里不知道楊若愛玩,可到底還有求親的事,他急得很,此時卻也只能忐忑地垂頭輕嘆。 「我怕她是不愿意嫁我?!?/br> 「求親啊……那倒確實不好說?!共艜缘迷瓉硭驯砹饲笥H之意,蕭瑒跟著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畢竟前有她爹娘那樁糟心事,阿若確實倒一直是不怎么愿意嫁人的……若是為這事,你怕得再等上一等,讓她仔細想清楚才好。」 燕青只得無奈地淺笑頷首,「我知道,我自然會等她。」 他下了華山,心里著急,還是親自下了江南去往千島湖打聽,卻說楊若如今竟已不在幽篁閣內(nèi),不知去了何處,只留下一張字條給他: 「阿青,待春暖花開時,你把雁門的梅花折來,給我瞧上一瞧?!?/br> 又是春暖花開,又要看梅,胡鬧得很,哪兒來那么好的事。 燕青哭笑不得,根本想不明白這姑娘想的什么,卻也拿她沒轍,只得搖搖頭,乖乖地打道回府,回了雁門關(guān)去。 天興二年冬,燕無疾出征得利,和鎮(zhèn)遠關(guān)守將聯(lián)手夾擊,悄然越過賀蘭山,打得北燕王敗退,終于收回真定河間兩處,并捉拿其同伙反賊河間府尹,擒回京城待候發(fā)落。 燕北的白梅又開了,燕青同師父押送反賊至京城,看著手里折落的梅枝沉思許久,終是將梅枝收入書信中,交給信差,再寄到千島湖,望她也許能看見。 「阿若,雁門冬梅已盛,你何時歸來?」 好在收到這信時,梅花還未枯落。 楊若將那枝梅握在手中,指尖好像真觸及寒雪冰涼、真身處雁門嚴(yán)寒的冬里,看雪將山的兩頭都染成銀白,呼出的氣息都成白霧。 她天生親緣淺薄,浪蕩自由慣了,從未想過要和人執(zhí)手相伴一生。 因而于太原時,她便曾問他:「我不喜歡定居一處,日后也不打算安家。你是要守雁門的,定不能與我這樣四海為家吧?」 和她說起這話時,燕青正幫她露在外頭的肩臂傷處換藥,「我確不能離開雁門,師父既收留我,守衛(wèi)邊境保大齊太平,便是我平生宿愿?!寡凵駧追譄o奈,他抬眸答她,可至目光觸及相望,卻仍不住再帶起一絲笑意。 「但你若喜愛自由,但可肆意游歷。我便在雁門,等你回家?!?/br> 楊若眨眨眼,故意要湊上前去逗他?!改悴慌挛铱瓷细每吹囊魄閯e戀把你忘了?哎哎、哎疼,燕青!你這是公報私仇……」 「公報私仇又如何?」上藥的力道即在她話落之時加了重,燕青挑挑眉梢,看她疼得直哀號的模樣,只沒忍住揚唇更染開笑意,轉(zhuǎn)而伸手輕捏她臉頰:「若是那樣,我便追你到天涯海角,叫你不敢忘了我。」 思及此,楊若仍不由得覺得好笑,又覺得稀奇──稀奇燕青那樣傲氣彆扭的人,竟然也能說出「等你回家」這樣的話來。 不過后半句話嘛……她回幽篁閣時,除燕青捎來的梅枝外,還有燕散和蕭瑒的信,說燕青等她等得都鬱卒了,怕她是真和別人跑了,又叫她啼笑皆非。 哎呀,還說要找她到天涯海角呢,看來也不是那么自信嘛? 沒人知道這段時日楊若去了哪兒,或許同尹晞一道漂泊去了──但她比尹晞更狠,連個音訊也沒給,只偶爾會有書信到雁門,或寄些稀奇物件、什么天山蟲草的根,大漠異族的彎刀之類……卻隻字未留,瀟灑得很,大有真要履行一下四海為家的心愿給他一瞧的架式。 燕青想,那畢竟是她心之所向,他雖然思念得緊,倒也沒什么法子。 ──冬去春來,梅花落盡,舊雪初融。 擱置多年的武林大會終于又于戰(zhàn)事稍平之后重啟,各門各派武林高手又受邀重聚馀杭西湖畔歸風(fēng)山莊。 因昔日盟主葉天行已死,而今由葉家么妹主持此局,同時辦得格外盛大,廣邀各方百姓入得歸風(fēng)山莊中作客,便是要招攬中原年輕弟子拜入紫陽派門下,望能重振門派風(fēng)光。 「紫陽派武林大會重啟、天下武林高手皆要匯聚一堂,共爭武林盟主之位──各位客倌吶,猜猜這下一任武林盟主鹿死誰家?競猜一次只五十金吶!下好離手!湊熱鬧討個好彩頭喲──!」 炮竹去了一年悲喜嚴(yán)寒,花朝將至,江南春色盎然。 南方燕王馀黨肅清大半,曾經(jīng)被掃蕩成了死城一般的歸風(fēng)山莊如今又恢復(fù)一派熱鬧景象。山莊外還有許多酒家客棧圍繞,多的是想一探究竟的普通百姓,或魚龍混雜些心懷鬼胎的。 邊關(guān)大捷,燕青聽聞武林大會重啟,又與燕無疾請命來到馀杭,想這湊熱鬧的事,應(yīng)當(dāng)不會少了她。 只可惜丹溪谷弟子中不再有尹晞身影,紫陽派也再沒有二公子葉軒。華山派仍會來,但蕭瑒今年去了崑崙游歷、說要更精進武藝,師兄燕散也留在了雁門駐守──此時此地,昔年故友卻不在此,若是她來,大抵也會慨嘆萬千,說不準(zhǔn)還會偷偷黯然神傷…… 他駐于門前來回探望她身影,只四顧片刻,便忽有不知何處而來的信鴿飛下。信條落在他掌心,他打開書信,見其中只一行熟悉字跡瀟灑寫道: 「阿青,陌上桃花開,我可緩緩歸矣?」 燕青抬起頭,只見西湖畔十里桃林中,一襲紅衣的姑娘正負(fù)琴而立,笑眼彎彎地望著他遠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