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沒有什么是可靠的。原創(chuàng)拼不過山寨，連微軟出的軟件都挺不住，照這樣下去，整個微軟什么時候倒閉我都不會太驚訝。

    space真的要關(guān)了，這個地方只能扒下來存在硬盤里。說不定有一天，連硬盤都沒了呢?！?/br>
    客廳的窗簾拉了一半，露出外面微亮的天色。臥室房門緊閉著，何靖緊握著鼠標，看到第一篇日志的時候，心突突直跳。

    看日志結(jié)尾的發(fā)布日期，那時何靖剛上大學，算算韓釗已經(jīng)工作好幾年了。

    文檔的標題位置是msnspace的界面，何靖知道多年前有個即時通訊軟件叫msn，而space則是基于msn賬號提供的一項博客服務，類似于qq空間。

    據(jù)說這個軟件曾經(jīng)在白領(lǐng)中間非常流行，最終卻因為市場策略錯誤輸給了qq，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退出市場，博客服務也停止了。

    所以，這是韓釗在space結(jié)束服務的時候，從網(wǎng)頁上拷貝下來的日志？何靖快速瀏覽了文件的前幾頁，都是短短幾句話組成的日志，有些還配著圖，每篇日志底下，評論數(shù)都是零。

    博客的名字更是直接，寫著“自留地”，擺明了沒有要給別人看的意思。

    何靖突然明白過來，他這是撬了一本帶鎖的日記本。眼前這一行行韓釗寫給自己看的話，簡直像是阿喀琉斯之踵，毫無防備的暴露在了他面前。

    然而，讀著韓釗的隱私，何靖卻覺得芒刺在背，時不時分神去瞥一眼緊閉著的臥室房門。

    門縫里透著一絲燈光，冷不防還有貓叫聲傳來。心驚膽顫地看了一會兒電腦之后，何靖干脆打開自己的郵箱，把文檔傳了上去。

    做完這一切，他關(guān)掉電腦，打開臥室門。

    房間里開著燈，韓釗沒睡，正靠在床上看書?；ㄘ埓龊芎玫纳狭舜玻吭谒磉?。

    見何靖進來，韓釗朝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何靖掀開薄被跨上床，貓咪白了他一眼，不但不讓位，還挪了幾步擠在他和韓釗中間，用爪子按緊被子。

    何靖二話不說，拎起貓就扔了下去?；ㄘ堔D(zhuǎn)了一圈想重新跳上床，何靖單手撈起它，不客氣的扔進客廳，又在它轉(zhuǎn)身反撲的瞬間，眼疾手快地關(guān)上了門。

    韓釗見狀，扯了扯嘴角：“完事兒了還生它的氣？”

    貓在外面不屈地撓著門，何靖撇撇嘴，躺到韓釗身邊。

    自然地靠上韓釗的肩，何靖問道：“你不睡？”

    韓釗翻了一頁手里的書：“睡不著，看會兒書?！?/br>
    何靖往前湊了一下：“什么書？”

    韓釗指間夾了一迭的書頁，折過封面給他看。

    “‘眾病之王：癌癥傳’，”何靖念了下書名，疑惑地問道，“這書好看？”

    “還不錯，講了人類對癌癥的認知發(fā)展，治療方法、治療體系的發(fā)明和進步——從外科手術(shù)、化療的發(fā)明、單種化療藥物再到多種化療藥物共同使用、外科手術(shù)后再結(jié)合化療療程、一直到基于對癌細胞的分子研究做出的靶向藥——雖然多數(shù)癌癥還沒有找到治愈方法，但從古到今，無數(shù)醫(yī)生為此付出心血，也取得了不小的成就。”

    他一口氣說了很多，何靖聽的云里霧里。

    “說來說去還是絕癥啊。”

    韓釗臉上的表情凝住，繼而苦笑了一下：“是啊，外婆……”

    他搖了一下頭，不再多說。

    何靖一愣，忽然明白過來。

    “你外婆生病了？”

    韓釗點了下頭，表情有些沉重：“肺癌，剛查出來。”

    何靖坐起來：“什么程度了？”

    “不算晚期，是肺炎入院拍片子的時候看出來的，肺炎好了以后人還行，沒有很不舒服?！?/br>
    “接下來怎么治？”

    韓釗合上書，放到一邊。

    “我找醫(yī)生朋友看過檢查結(jié)果了，年紀太大不建議開刀，還是保守治療為主?！?/br>
    “那……”何靖心里一沉，面對這樣的疾病和公認的結(jié)果，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得的這種肺癌有靶向藥——就是僅作用于癌細胞的藥，據(jù)說對大部分人效果都不錯。還有新開的質(zhì)子重離子醫(yī)院，有新的無創(chuàng)醫(yī)療手段，也是個希望，就是……”

    說到這里，韓釗停了下來。

    “就是什么？”

    “晚上開家庭會議，我那幾個姨媽、舅舅，一聽要花很多錢就開始說自己家里怎么怎么經(jīng)濟緊張，裝修房子，小孩結(jié)婚，等等等等，言下之意就是別治了?！?/br>
    “怎么能這樣！這些事情怎么能和人命比！”何靖心直口快地喊了出來。

    “是啊，還是他們mama的命，“韓釗苦笑一聲，“隨便他們吧，我從小是外婆帶大的，就算沒有他們，我也要管她?！?/br>
    何靖握住他的手：“錢不是問題，我也有存款，我們湊湊，不夠再想其他辦法。”

    “不用，這事兒跟你沒關(guān)系?！表n釗答得不假思索。

    何靖急了：“怎么跟我沒關(guān)系？我最難的時候你收留我，平時房錢也不用花，開銷也都是你來，我錢存著都沒用，你急用錢的時候我就不能幫忙了？”

    韓釗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心意領(lǐng)了，沒到這地步。真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我會跟你開口的?！?/br>
    他這么說，何靖沒法再堅持。

    “我不知道該怎么講，反正，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嗯，所以我沒瞞你，”韓釗雖然心情不好，還是對他笑了一下，“接下來我可能很忙，你乖一點，受冷落了不要發(fā)脾氣?！?/br>
    何靖點頭，湊過去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什么事我都陪著你?！?/br>
    窗外天色漸亮，兩人都沒心思睡懶覺，挺早就起床了。

    韓釗隨便吃了幾口早飯就開車回家去拿手機。何靖收拾好自己，見時間還早，把貓趕去臥室里關(guān)著，打開了客廳的電腦。

    日志是倒序的，起篇的時間大概是韓釗大學畢業(yè)四、五年之后，后面的日期斷斷續(xù)續(xù)，一篇篇向前推移。

    第二篇日志配了幅照片，畫面上鋪滿了高低錯落的綠色喬木，間或還有金黃色的花簇點綴其中。山坡起伏，太陽只照亮了山頂一隅，晨間煙霧裊裊，有種說不出的滄桑美感。

    “今天醒的早，開窗就看到這么一張好片子。秋天不愧是滿覺隴最好的季節(jié)，整個山頭都是桂花沁人的味道。像我們這樣的新旅館，這幾天居然也客滿了。經(jīng)歷過了好時光，就不敢想幾個月后的冬天淡季。寵辱不驚實在是種境界，尚需好好修煉?！?/br>
    后面的數(shù)篇日志，寫的都是經(jīng)營旅館第一年的事情。

    山間風景，旅人百態(tài)?！肮怅帯痹谑⑾拈_張，生意一度很差，到秋天才慢慢好轉(zhuǎn)。從電腦到手機，何靖一路讀著韓釗的日志，雖然只是些瑣事，他卻一字一句看得認真，到了辦公室也沒放手。直到同事叫他開例會，他才收起手機，跟大家一起去會議室。

    所有人在會議室坐定，等了一會兒獨缺一個林喬。同事跑回辦公區(qū)看了看，說林喬臨時被一個客戶電話絆住了，掛了就來。

    在座人等聽罷，個個低頭掏出手機，刷起了微博微信朋友圈。

    何靖也順勢打開手機里的文檔，點擊了一下“回到上次瀏覽位置”。

    那篇講的是家里那只蠢貓的來歷。

    “杭州開青旅的圈子里，好幾個是從上海過去的年輕人，談起來很投機。阿楓說在青旅待著，開始太安靜不習慣，晚上開車出去轉(zhuǎn)悠一個小時，就為找間星巴克沾沾城市氣?，F(xiàn)在倒是反過來了，偶爾回上海，看見地鐵站涌出來的人群他就犯暈。

    晚上黑燈瞎火的在白樂橋逛，撿了只團成一團的小玩意兒，隨口叫了小喬。某人不喜，企圖改名被鎮(zhèn)壓，最終非暴力不合作，堅持只管它叫貓。”

    日志到此戛然而止，何靖心里嘀咕，家里的貓還真是橋邊撿的？嘀咕完了又琢磨最后這幾句話，說的“某人”，是林喬嗎？

    心里標了個問號，何靖手指滑動往后翻了一頁，刷進眼里的照片卻讓他嚇得抖了手，慌慌張張地摁下了鎖屏鍵。

    放低手里的手機，何靖穩(wěn)了穩(wěn)心神，抬頭看看四周——每個人都在安靜的刷手機。他微微側(cè)過身，擋住旁人，解開了手機的屏幕。

    文檔里顯示的，是一個男人全裸的背影。

    充滿自然光的房間里，年輕的男人跪立在榻榻米上，臀部微微翹起，雙腿自然分開。他雙手被深藍色的領(lǐng)帶縛著絞在背后，上半身略向前傾，下巴微微揚著。

    最顯眼的，是臀上一個鮮明的五指掌印。

    照片拍的角度很妙，主角雖然全裸，但除了那爿印著痕跡的臀瓣，觀者看不到其他任何性器官，也完全看不到主角的臉。

    不過，就算這樣，也不難想象這是何等香艷的情景。

    “新入手的紅圈鏡頭，拍了這么多人像，還是最喜歡這張——上床這件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么多人，最合心意的，始終還是你。

    人前冷艷，床上犯賤。林喬，我從見你第一眼，就在想你在我身下的樣子。這都快十年了，居然還是百看不厭?！?/br>
    會議室的門被人推開，所有人看了一眼門口，立刻識相地收起手機。何靖抬起轟隆作響的腦袋，眼看林喬繃著一張高冷的面孔，在自己不遠處坐下。

    隨手指了一個身邊的律師，林喬沒什么表情地說：“開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