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價
賀亭抒在茶樓有一間單獨的包廂,每次和眼前的人見面會約在這間包廂里。每周見面,他都說只是隨便聊聊,聊著聊著就開始套話。按理說她對這種連正式警察都不算的學警應該根本不會多看一眼,何況這個學警連真實的名字都不肯告訴她。 可他卻說,會為她洗清嫌疑。 他算老幾,賀亭抒夾著煙看他。又考慮到或許是還未正式參加工作的學生都對自己將來要從事的職業(yè)滿懷熱忱,她點了點煙灰,不禁開口道:“你還真的去查了?你和那個言維跟著你師傅查到了什么?和jiejie分享一下?!?/br> 靳昀皺了皺眉,似乎對“jiejie”這兩個字頗有微詞,但依舊語氣平和:“白鶴山一期項目的部分工程款,也就是一開始你們各個投資方合作成立的房地產(chǎn)公司預先投資的大部分資金流向了幾個國外的賬戶,已經(jīng)追查不到了。但在國內(nèi)的部分投資款項還可以追溯,前面有幾個投資人在投資以后也通過親朋好友提前預定了度假區(qū)的居住別墅。但無論是樓盤的房子還是度假區(qū)的別墅,房款都沒有進入到叁方監(jiān)管下的開發(fā)商賬戶?!?/br> 他語氣一頓:“這部分房款既沒有用來支付你們拖欠的工程進度款和工人工資,也沒有進入監(jiān)管賬戶?!?/br> 賀亭抒夾著煙的手指猛然一動,她面無表情地看向他的臉。 “賀小姐,那錢去哪里了?”他看著她,“我換一個問法,一期項目中將近4.5億的資金被挪用到哪里去了?” 靳昀與她對視幾秒,隨后低下了頭,繼續(xù)看著手中的筆記本:“看來白鶴山的樓盤已經(jīng)要爛尾了,但是購房人以后還需要繼續(xù)償還房貸。當然,如果沒有人起訴,這不是我們能干涉的問題。我們關注的是在樓盤和旁邊的度假山莊這個共同開發(fā)的項目里,國家對文化旅游項目建設進行的用地扶持和資金扶持中的專項資金去哪里了?!?/br> 他驀地抬頭,注視著她的臉:“賀小姐,能告訴我一些線索嗎?” 賀亭抒端起茶盞,她扶住茶盞的手指不甚明顯地抖了抖,對上了他的目光。 “你能查到這里確實很不容易,但你問錯人了,”她聲音反常的冷靜,“你應該去問我們家的其他人,問他們錢去哪里了?!?/br> 靳昀點頭:“我明白,所以一開始我們就查過你名下的所有賬戶以及相關聯(lián)的私人財產(chǎn),你并沒有太大的嫌疑。這也是為什么我會坐在這里和你聊天,而不是直接把你帶走?!?/br> 賀亭抒聞言哼笑一聲,又點起一支煙來:“那我還得謝謝你?” 靳昀翻了一頁筆記:“不客氣?!?/br> “……” 賀亭抒含著煙看他,不知為什么竟然對眼前的人產(chǎn)生了幾分好奇。她內(nèi)心有些排斥看他的臉,誰讓這個思路清晰的警察長著一雙和某人相似的、她不太喜歡的眼睛。她仰到椅子的靠背上,吹了一口煙氣:“你和你女朋友說話也這樣?” 感覺下一秒就要掏出槍來斃了她。 提起他的女朋友,他的神情終于松動了一下。靳昀搖了搖頭,低頭道:“……不是?!?/br> “不過說實話,你和你師傅還是第一個找我好好談的人,我以為你們會先把我控制起來,”她語氣淡淡,倒了一杯綠茶推過去,“君山銀針,今年新采的,嘗嘗?!?/br> “沒有證據(jù)我們不會亂抓人,”靳昀一邊道謝,一邊端過她推來的茶,“最多也只是需要你配合調(diào)查?!?/br> 賀亭抒的神情看上去帶著幾分嘲諷,她并沒有立刻接話,反而只是看了他幾秒,隨后將臉湊上前。頂部的燈光將她精致的臉映得近乎慘白,她涂著指甲油的手指按向了他的筆記本:“是嗎?假如有人制造證據(jù)呢?” 靳昀微微一怔,像是對她的話產(chǎn)生了一些疑惑。一種奇怪的意識隨之涌上心頭,他不禁抬頭看向她的臉,但她的神色已經(jīng)恢復如常。 賀亭抒像什么都沒說過一樣將煙掐滅,低頭喝了一口茶,再開口時的語氣平靜了許多:“看在你的調(diào)查是幫我恢復清白身的份上,你可以提一個要求,能幫的我會盡量幫?!?/br> 靳昀沒想到她會說起這個,他皺起眉頭,搖頭的動作更加堅定:“這是我份內(nèi)的事?!?/br> 賀亭抒似乎料到了他的回答:“我知道是你份內(nèi)的事,但現(xiàn)在不是有很多人連份內(nèi)的事都不愿意做嗎?你應該知道讓我欠一個人情有多難吧——多條關系多條路,等你以后就明白了?!?/br> 聽到她這樣說,靳昀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一些。他手中的筆停留在筆記本上,像是在斟酌她的話。半晌,他終于抬起頭,慢慢地看向她:“我沒有什么需要幫助的事,但是如果……我說如果以后你還這樣想的話,假如我的女朋友遇到困難,你可以幫一下她嗎?” 他低了低頭,又補充道:“當然,如果你們有可能認識的話。” “靳同學,你連她長什么樣子都不讓我知道,我怎么幫她啊?”賀亭抒挑眉,“既然怕她受到牽連,何必干這行。” “以后有機會的話……”他聲音淡了一些,“如果沒有機會的話更好,我不希望她遇到任何困難?!?/br> “她是個誰見了都會很喜歡的女孩,如果你見過她,也會喜歡她的,”說起這個,他的語氣就軟了一些,“如果你們有緣份,說不定以后會碰見?!?/br> “……行,”賀亭抒抬眼,“如果有機會認識她,我會遵守今天的約定。算你小子運氣好吧,我和我們家的人不太一樣,我從來不會出爾反爾。我說會幫她,就一定會竭我所能?!?/br> “謝謝。”靳昀笑了笑,低頭合上了筆記本。 “不過從我個人的角度,我還是想問,一期的樓盤真的會爛尾嗎?”他聲音一低,看向她的臉,“我記得開盤以后,銷售率達到了百分之七十。” 購房人可能花了半生的積蓄,從打地基、砸夯土到一棟棟樓原地拔起開始,期待著眼前密密麻麻的鋼筋水泥變成溫馨漂亮的小家。但沒有任何預兆就停止的工程將一間間只有框架的、空洞的房間留在了原地,被城市耀眼的霓虹燈照過一瞬就陷入沒有盡頭的沉寂。而他們半生的血汗都流淌在這些永遠不會被交付的、死寂的房間中,被后續(xù)的貸款償還榨干最后一滴血。 賀亭抒沒有說話,她只是沉默著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你以為白鶴山這塊地能夠通過普通的招標拿到嗎?” “良心當然很重要,但是你不能和資本家談這些。還有信念、理想、職業(yè)道德也確實是很重要的東西,但是和你們的命比起來不值一提,”她抬起頭,看向眼前的人,“看在今天的份上,我最后一次提醒你,放棄這個案子?!?/br> 賀知延看著背對著他縮到被子里的人,胸口好像被什么東西驟然堵住。蕪茵之前果然是在哄他,她說不定從來就沒有訂做過什么表帶。 他緩慢地解開襯衫的紐扣,伸手將她從被子里撈出來。特殊的香水味讓閉著眼睛的人皺了皺眉,她睜開眼,正對上他暗沉沉的目光。 “茵茵,無所謂,我也不是只有你一個女人,”他調(diào)整了一下襯衫的領口,狀似無意地向外扯了扯,聲音冷淡,“所以我不是誰的禮物都收,不過既然是訂做的,為了避免浪費,我可以勉為其難地接受。” 蕪茵困的眼皮垂了垂:“沒事的,你不用勉強,我已經(jīng)退掉了?!?/br> 賀知延喉嚨發(fā)癢,被她一句話堵到胸口滯悶,讓他快要喘不上氣來。他低頭看著她淡然的眼睛,猛然掐緊了她的手腕。 “茵茵,買賣雙方要有契約精神,都快做好了你卻退單,有沒有想過對對方造成的損失?”他克制著自己的呼吸,硬是抬起她的下巴逼著她睜開眼睛。 蕪茵覺得耳邊嗡嗡響,手掌拍了拍他掐住自己的手:“我答應了老板扣除全款的百分之八十?!?/br> “……” 他在昏暗的燈光下注視著她的臉,沉默著松開了手。蕪茵還是與往常一樣,習慣性地睡覺時就枕上他的手臂,她將頭靠過去,縮起身體挨到他懷里。但只是剛剛沾上了他的身體,他便抬手,托起她的腰將她抱遠了。 蕪茵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卷著另一床被子翻過身。賀知延背對著她躺下來,將枕頭也挪遠,大床中間隔出空蕩蕩的距離。他掀被子的動作似乎帶著幾分怒氣,中間分開楚河漢界。 蕪茵不知道他又在氣什么,但考慮到今天他生氣的次數(shù)好像有點多,忍著困意向前,輕輕碰了碰他的背。 指尖戳著上他背部的肌rou,有著奇妙的觸感。 她掀開他被子的一角躺進去,拽了一下他的襯衫:“有點冷,抱一會兒?!?/br> 剛剛還說要和陸硯懷吃飯,現(xiàn)在又來找他抱。她明明已經(jīng)看到了襯衫領口的口紅,卻一點都不在意他是不是有別的女人。說不定在蕪茵眼里,他做的一切都顯得可笑——不對,應該是從她蓄意將他看做一個替代品時就已經(jīng)覺得他卑微可笑了。 或許是他這幾天對她太過包容,洗衣做飯,任她予取予求,讓她忘記了誰才是這幢別墅的主人。 賀知延身體一動不動,更沒有回頭。 蕪茵見狀瞇了瞇眼,身體又向被窩中縮了縮,轉(zhuǎn)過身去閉上了眼睛。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等待著她下一聲懇求,卻只聽到了身后安靜均勻的呼吸聲。他手背發(fā)僵,側(cè)身瞥向早已閉著眼睛睡著的人,沉悶地咬緊牙關吸了一口氣,抬手捏上她的手臂。 他轉(zhuǎn)過身,手臂墊到她腰下,沉默著貼近了她溫熱的肌膚。蕪茵還未深睡過去,感覺到他伸手的動作,自然地轉(zhuǎn)過身,迷迷糊糊地枕到他手臂上,靠在他懷里繼續(xù)睡覺。他低眼看著她柔順的黑發(fā),攬著她的手臂緩緩收緊,忍著氣將人抱到了懷里。 “茵茵,如果叁月份我沒有收到那條表帶,”他低頭靠近她的耳畔,氣息有些不穩(wěn),“你以后別再想和亭抒見一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