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雅蘭老師
少年眸中的光彩黯淡了下去。 他的眼睛和尤莉卡一樣,是微微蘊著金褐的紅茶色,長睫毛失落地垂下。尤莉卡還要坐馬車去劇院看新的木偶戲,不耐煩地推開失魂落魄擋在面前的哥哥。 “那我呢?” 她點綴著俏皮的蝴蝶結,粉色的裙角被輕輕扯住了。 “那我呢,尤莉卡?!卑⒕S利執(zhí)著地問她,“假如哥哥也要走了,你會想念我嗎,你會挽留我嗎?” 尤莉卡不得不回頭,用稚氣的,非??蓯鄣拇笱劬Φ芍涿畹母绺?。 答案他自己不是很清楚?為什么還要再問一遍,這種行為有什么意義嗎? “不會。不會。你和公爵夫人又沒有區(qū)別,對我都一樣?!彼f,“快點讓開,我要去看木偶戲了?!?/br> 尤莉卡自己也很費解。父親、母親還有她都一樣,他們都認為彼此間的相處模式自然而正常。為什么只有哥哥不一樣?她曾經抱著洋娃娃仰頭問公爵:“哥哥真的是我的親哥哥嗎?不是你們?yōu)榱死^承人從別處抱來的孩子?” 阿維利當時就站在公爵身旁,聽到她的話沮喪極了,卻還是努力揚起含著苦澀的明亮笑容。 阿維利天生感情充沛,他是會毫無保留地付出熱切的愛,卻也渴望以同樣程度深深被重視之人所愛的那種人。他追求與他人之間這樣互相給予愛而建立起的聯系,就像向日葵追逐日光那樣,仿佛他就是籍此而活,為此而生一般。 然而誕生于政治家族薩曼諾的他,是個完完全全的異類。即使在血脈相連的至親那里得到的也只有一次又一次努力的落空。 小時候阿維利對尤莉卡非常好。他溫柔、俊美又開朗,心甘情愿為meimei實現一切愿望,幾乎是繪本中理想哥哥的具象化??墒怯壤蚩ú恢罏槭裁淳褪呛艿钟|他,她寧可揪著睡懶覺的貝西墨起來陪她玩,和澤斯沒完沒了地吵架,在聚會上與莫洛涅搶風頭,都不愿意和哥哥在一起。 即使他一次次露出寂寞的表情,她也從沒有停留過。 她覺得是自己和這個奇怪的哥哥氣場不合。 但也或許,在她還沒有自覺時,尤莉卡的潛意識中的本能已經察覺到,哥哥的愛雖然毫無保留,但并不是不求回報。 就像水流在注入深潭的同時,也會產生吸力強大的旋渦一樣。 公爵夫人走后,備受打擊的阿維利消沉了一段時間,發(fā)現自己才是那個不正常的異類后,他開始改變。他變得冷靜、強勢、沉默寡言,在順利處理幾件事務后,帝都的貴族們很快稱贊他“不愧是一個薩曼諾”。對待她和公爵的態(tài)度也像她們一樣生疏而冷淡,見面都不會說一句話。 仿佛幾個月前那個趁夜敲她的窗戶,央求meimei和自己一起為父母偷偷慶祝結婚紀念日,給他們一個驚喜的傻乎乎少年不曾存在過一樣。 尤莉卡和公爵對此都很滿意。 但一種奇妙的情緒卻也同時在這對關系極差,卻意外相似的父女心中滋生。 他們任性妄為,對倚仗金錢和權勢傷害他人毫無負擔。但他們傷害了阿維利,他們的至親,既不是以金錢,也不是以權力,而是以一種這對父女全然陌生的方式,愛。 正是因為阿維利愛著自己的父親和meimei,倚仗他的愛,他們才能傷害到這個真誠溫柔的少年。 這種情緒沒有強烈到愧疚的地步,無法說出口,卻也無法淡化。變成一種別扭的心虛。尤莉卡從小頑劣,曾經的哥哥會溫柔地縱容她,轉變后的哥哥則是全家對她最嚴厲的人。然而就算父親來也每次都毫不服輸地頂回去的她,在面對哥哥的管教時卻莫名犯怵,沒幾句話就匆匆捂著耳朵,拋下“你好煩啊,我去做行了吧?走開!”后讓步落荒而逃。 尤莉卡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在阿維利畢業(yè)后環(huán)游伊奧萊特,出發(fā)前的那個晚上,他來了她的房間。 她因為睡前喝了一大杯冰花茶而沒睡著,突然察覺到一個黑影立在床前,差點嚇得尖叫。 但那個修長挺拔的黑影緩緩俯下來,她熟悉的,比她身邊少年們更低沉、成熟的聲音響起。 “我要走了,尤莉卡。你會想念我嗎,你會挽留我嗎?”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他已經決定挑戰(zhàn)作為一名人類最艱難的試煉,去成為一名得到世界樹冠中龍族認可的龍騎士。 尤莉卡屏住呼吸,一言不發(fā)。而他似乎也沒察覺到她還醒著。沉默片刻就離開了。 ……即使她知道,當時也會是這個反應。 尤莉卡在短暫的回憶中艱難邁步,踏入了那座螺旋形的銀月尖塔。 教師的房間在最高層,在她做好心理準備敲門前,那扇門就自動打開了。 在一間裝飾高雅又很舒服,堆滿了書的冷色調小房間里,從地面、梁柱到天花板或立或懸著大大小小,強弱各異的燈,調整出的光線既不昏暗、也不過分明亮,正是最適合閱讀的程度。 幾張書桌中最大的那張后面,坐著一位淺藍色長發(fā)垂至腰際的青年,他的美麗是一種藝術品般令人在觀賞中沉浸的精致,第一眼很難不生出想要收藏、占有的覬覦之心。 但很快第二眼就會發(fā)現從他額間吊飾延伸向長發(fā)中的金鏈后,豎起冰晶般透明,精靈特有的尖耳。那懸于眉間,異常精巧,枝葉纏繞的吊飾也以復雜紋章表明這是一位接近賢者境界,不折不扣的精靈大魔法師。 “我以為我的學生應當在一個小時前來到這里。”雅蘭的嗓音就像花癡他的少女們形容的那樣,“如沐春風”。精靈水色的清涼雙眸看了呆在門口的尤莉卡一眼,一把椅子憑空出現在她身后,椅面輕撞了下她的膝彎,尤莉卡就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坐在椅子上,被這樣坐著送到他寬大的書桌對面。 “你遇到麻煩了?或許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嗎,尤莉卡小姐?” 溫柔舒適,令人不由自主去信任依賴的聲音這樣以體貼負責任的教師口吻問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