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路艷陽高照、車水馬龍，夏日蟬鳴嗡嗡作響，左側(cè)綠蔭遮蔽讓魏巍免于直接照射的摧殘，陽光斜斜地打在邱晏之的右肩上，只有半邊肩膀是熱的，他卻不以為意。

    一眼就知道他今天心情很好，下車開始就時不時哼哼唱唱，神情間滿是對夏日的投入與享受。

    魏巍偷覷邱晏之的側(cè)臉，他身形俐落、少年感十足，見他深褐色玻璃珠似的眼睛透著光，發(fā)現(xiàn)她的視線唇角勾起，魏巍頓時尷尬爬滿身，隨便找了個話題和邱晏之聊：「我前幾天問芃穎覺得我的優(yōu)缺點是什么?！?/br>
    「她怎么說？」

    「理性，優(yōu)點和缺點都是理性?！?/br>
    「好抽象?！?/br>
    魏巍聞言聳肩，不置可否，「你知道虛無主義嗎？」

    「不知道?！?/br>
    「就是覺得人生的一切都毫無意義?！顾紫蜿枺Z音輕得像是清風(fēng)拂過就會被吹散。

    他探究的眼神落入她虛焦的眼眸，「你是嗎？」

    「我是?！顾c點頭，長發(fā)烏黑柔亮，在風(fēng)里擺盪，還有幾縷不聽話的黏在臉上，捎來路邊冰店甜滋滋的味道，滿是夏日風(fēng)情。

    「所以我曾經(jīng)很努力找意義，但徒勞無功，后來我開始去問別人覺得人生的意義是什么，但沒有找到很具體的答案?！?/br>
    「人生為什么非得有意義不可？」邱晏之皺著眉停下腳步，有些納悶地看著魏巍，「就算沒有意義也還是要過下去吧?！?/br>
    「我想逛那間?！顾龘荛_與臉頰親暱的秀發(fā)，伸手指路邊噴著香氛水霧的飾品店。

    「是啊，即便沒有意義也要過下去，所以生命存在和意義這兩者之間本質(zhì)上沒有關(guān)聯(lián)。」她悠然道，拉著邱晏之就往店里走，走沒幾步路又突然回頭，她抬頭看邱晏之表情的某個瞬間，猛然驚覺自己和邱晏之的性格截然相反，背脊像竄過一道電流，堪稱提神醒腦。

    「晏之，你覺得自己平時做決定是憑感覺還是思考結(jié)果多一些？」

    「嗯.......我應(yīng)該是靠感覺。」他思忖片刻，右手搔了搔自己的后腦勺，笑容靦腆，「我比較重感受，很多時候都覺得開心就好?！?/br>
    「真好，這可是我的終極目標(biāo)耶?！?/br>
    果然，邱晏之是感覺派的人。

    「為什么？」邱晏之茫然不解。

    他有時候還會羨慕魏巍的理性，不太明白怎么反倒魏巍說重感受是她的終極目標(biāo)？

    「你知道嗎？太過理性會失去人生意義喔?！顾闷鹨粚Χh(huán)往耳朵上比對，「后來我發(fā)現(xiàn)那些過得好的人都是感性派，雖然情緒會容易起起落落，但他們從不對生命的意義產(chǎn)生困惑?！?/br>
    「是嗎？我反而常覺得自己衝動?！顾暰€來回掃動，看見遠方墻上掛著一對朱槿造型的艷紅色耳環(huán)，隨手拿下來遞到她面前，「這對好看，感覺會適合你?！?/br>
    「我試試?！刮何“讯渖蠏熘牧魈K耳環(huán)拿下，接過邱晏之手上的耳環(huán)，傾身將頭向小鏡子探過去，把銀針穿過耳洞，「太理性也不是好事，因為理性是逃避的一種?！?/br>
    「逃避？」邱晏之話語中斷片刻，神情似懂非懂。

    總覺得有抓到一點感覺，但又不到能夠講出來的程度。

    「好看嗎？」她戴好耳環(huán)后側(cè)頭望向邱晏之。

    大朵的朱槿花落在她小巧精緻的頰旁，襯得魏巍膚光如雪，熱縮片在光線下折射出殷紅的光，更添嬌艷。

    「很適合你?！骨耜讨c點頭，「會不會很重？」

    「還好，我還有更重的耳環(huán)?！顾珠_始對著鏡子左右查看，魏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看了一會，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才又指指自己的耳朵繼續(xù)說話，「就拿這對耳環(huán)來舉例吧，假如它的價格超出我的常態(tài)負荷，在很理性的狀態(tài)下即便我非常喜歡也不會買，還會放著自己的感覺不管?！?/br>
    「可是情緒會累積?！骨耜讨蛎虼?，說不清地感到一陣心疼。

    這么壓抑的人一直以來到底是過著怎樣的生活？

    「如果不買，我應(yīng)該會后悔好幾個幾星期吧，可這只是一對耳環(huán)?！?/br>
    她話里有話，邱晏之瞭然于胸。

    是啊，人生價值和緣分聚散，顯然遠超一對耳環(huán)能帶來的情緒影響。

    「萬一愛上不合適的人呢？」

    只考慮結(jié)果，那就不去愛嗎？

    「你覺得......感情能不能憑理智掐斷？」魏巍把邱晏之挑的朱槿耳環(huán)拆下來扣回卡紙上放進購物籃里。

    邱晏之搖頭，他太理解這種感覺了。

    很顯然，答案是：「不能?！?/br>
    情緒之所以是情緒，就是因為它根本不受理性控制。

    魏巍眼里滿是讚賞，「答對了，思維跟感覺是完全不同的兩套體系?！?/br>
    邱晏之早就放棄抵抗感覺了，根本原因簡單粗暴，做不到。

    每當(dāng)他想硬用理智解決問題，情緒跟意識就會出現(xiàn)牴觸，進而產(chǎn)生精神過度割裂的感覺，簡直要把他弄瘋。

    越是違背情緒，情緒就越容易成百上千倍的反撲，最后他才放棄成為所謂「理智的人」。

    他一直以為是他控制力不好。

    原來就連像魏巍那樣冷靜自持的人，在跟情緒對抗的時候也會產(chǎn)生相同問題?。?/br>
    「所以我開始放棄理性、放棄尋找意義，最后我才發(fā)現(xiàn)，理性主義追根究柢原來是某種逃避主義。」她笑得有些心虛，頻繁眨眼好幾下，眼睫像羽毛一樣輕，不經(jīng)意間墜落，「人都一樣，沒有真的親自痛過就沒辦法打消各種關(guān)于『如果』的假設(shè)。」

    「而理性，是企圖用一切可以思考、可預(yù)見的遠見去避免其實不可避免的傷痛跟感受?！?/br>
    「什么意思？」

    「看似沒有跌進坑里，但因為不是真正體悟，沒有切身理解實際上為什么不可以？為什么不可行？」

    「所以往后遇到一樣的問題，還是會感到掙扎和痛苦，沒有親自去經(jīng)歷該經(jīng)歷的并獲得一些教訓(xùn)，這就是逃避。」她又把籃子里的耳環(huán)拿起來舉過頭頂，透過日光燈看花瓣雕刻的細節(jié)，「這大概也是為什么很多人都會說：『極度理性就是極度感性』的原因吧?！?/br>
    「嗯?！骨耜讨c點頭，「所以我才一直說啊，開心就好。如果一直都開開心心的，那人生沒有意義就不重要?！?/br>
    「是啊，既然開心，那也就不需要去創(chuàng)造意義或是追求定義了，所以我才會說你那樣是我的終極目標(biāo)。」她斜看他，脖頸湊過來的時候，邱晏之嗅到一股玫瑰味暗香，不禁目眩神馳。

    邱晏之悶笑，「那就多跟著感覺走吧?！?/br>
    她把耳環(huán)提起來放在太陽xue旁邊，脣紅齒白、笑容明艷，「例如把這兩朵超大超美，但超不日常，買了可能就會堆著生灰塵的朱槿拿去結(jié)帳嗎？」

    「是啊?！骨耜讨钌钔M魏巍清亮的眼里，唇邊滿是笑意，扯扯自己的單肩包背帶后伸出右手，「如果能把手借給我，那就更好了?！?/br>
    人生從來都是沒有意義的，魏巍一直都明白。

    但她從未想過自己這場關(guān)于「意義」的出走竟會這么快找到解答。

    她本來只是想逃離無重力而已──全世界沒有任何人事物值得去珍惜，或是努力的壓抑感實在叫她喘不過氣。

    「好啊，你要借右手還是左手？」魏巍也笑了。

    是啊，說不清是巧逢改變的時候遇見了邱晏之，還是因為邱晏之而產(chǎn)生的改變，她開始習(xí)慣靠感受生活。

    「怎么感覺很像河里的女神在問樵夫：『你掉的是左邊這把金斧頭，還是右邊這把銀斧頭？』」

    「確實像，所以你掉的右邊的金手還是左邊的銀手呢？」魏巍童心忽起，將兩隻手先后分別掌朝上攤開伸到邱晏之面前。

    「都不是。」邱晏之十分配合的搖頭否認，正色道：「我掉的，是普通的手?！?/br>
    「你很誠實——」魏巍古靈精怪地點點頭。

    「所以你決定把兩隻手都送給我嗎？」邱晏之單手抓過魏巍的兩隻手腕握住，看起來像是用人rou手銬逮捕住魏巍一樣。

    「喂?！刮何《檀俸邭猓鲃菖づな滞?，滿臉為難，抬頭看向邱晏之，「這樣是要怎么牽？」

    「好啦，左手?！骨耜讨疇窟^魏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