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令曲 二十章 心系佳人
龐德帶著靜韜回到關內,來不及過去向馬超覆命,逕自勒停馬匹,在眾將士的目光簇擁下,龐德將她打橫抱起,登上城樓回到她的廂房內,并且緊急命軍醫(yī)前來醫(yī)治。 既是龐德將軍急召,軍醫(yī)就算還想與其他同僚翹腳間嗑牙,談論著最近營里的熱門話題,也得暫時忍痛放棄,捧著吃飯傢伙,三步併兩步的跑上城樓準備干活兒。 看著階梯上成串血跡,軍醫(yī)忍不住搖頭大嘆;敢情他們這位驍勇善戰(zhàn)、武藝過人的龐德將軍,這回又是著了敵軍的道,受了什么重傷不成?他不敢怠慢,迅速整肅心情,跟著前頭弟兄的腳步,來到一處廂房前。 「就這兒?」他指著房門,朝帶頭的弟兄拋出疑問。 那人點頭,還以指掏了掏鼻孔,「我說宋軍醫(yī),將軍下的令,您還懷疑呢?不快進去?」他擺了擺手,沒把話說個明白,逕自走開了。 宋群總覺得有些古怪,但看地上的血跡,確實就往這里頭去沒錯……他有些懷疑的叩了叩門,「龐將軍?是您在里頭嘛?」他輕喊了一聲,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房門頓時大敞,一雙巨掌自里頭探出,連呼喊的時間也沒給,就將他整個人拎進房門,而后俐落帶上房門。 * 龐德將靜韜帶進房門后,不由分說的就想伸手將箭矢取下,但仔細瞧了幾眼,這才驚覺,箭矢上頭鑿著倒勾,若沒軍醫(yī)引刀,硬生生將箭矢拔出,皮開rou綻還是小事兒,興許要送掉她一條左臂才做數。 但找軍醫(yī)來,靜韜的姑娘身份,定會走漏……龐德只遲疑了一會兒,毅然決然將軍醫(yī)找來;身份之別乃是小事,還是靜韜的左臂、性命要緊! 聽見外頭有人叩門,龐德拋下擦拭血跡的布巾,一把將人抓進房門,并且俐落上了門閂,不準外頭窺看。 他惡狠狠的看著軍醫(yī),指著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靜韜,「在給軍師療傷之前,你得先給我保證,等一下無論見到什么,都不許走漏半句!」 宋群一陣天旋地轉,還來不及搞清楚事情狀況,卻見龐德迎面劈來,就是這等惡狠狠的警告;他嚇得魂不附體,點頭如搗蒜。 他卸下隨身木箱,走近靜韜身旁一看,這下子一路上的血跡以及急召他來的原因,全都有了答案。他立刻冷靜下來,以指略為扳動那根箭矢。 「小心點!箭矢上有倒勾?!?/br> 宋群這才明白為何龐德沒先將箭矢取下。他拊著下顎,「將軍,還是先將軍師身上的衣裳褪下,待我割開傷口,取出箭矢,再行打算。」 龐德頷首允諾;宋群取出剪子,小心翼翼的在靜韜那厚實的大氅上剪出一道口子,與龐德齊心協(xié)力,將衣裳從袖上褪下;一見到藏在盔甲里的那件兜衣,宋群睜大了眼,與龐德對望,總算明白為何他要守密。 宋群不動聲色,「將軍,護甲就先穿在軍師身上,不用急著卸下?!顾麍?zhí)起布巾先行壓住傷處,而后握了握靜韜的手,讓龐德點上火盆,并給靜韜裹上被子保暖;點燃燭火,將已盛了水的銅盆取來,將刀洗凈,以布巾拭乾后煨火。 龐德看著靜韜那了無血色的唇瓣,突然想到。「宋群,動刀前,還得給軍師咬些什么才行?!?/br> 宋群拿著刀,微微頷首,「還是將軍心細?!顾〕鲆桓鐏?,裹住布巾,讓靜韜啣住,「將軍,幫我壓穩(wěn)軍師身子,我怕軍師一個掙扎,刀勢一偏,可就不好辦了?!?/br> 也還好這個軍師個頭嬌小,還是個女人,龐德一人應是足夠了;龐德伸出大掌,制住靜韜雙手。他望著那張蒼白嬌容一眼,向宋群使了使眼色。 宋群在那稍微乾涸的血跡中找到適當位置,俐落的下刀。 「嗚!」靜韜雙目怒張,登時從昏迷中驚醒;手腳掙扎著,那力道之大,就連龐德這般孔武有力之人,也差些壓制不下。 「靜韜!」他卯足了勁,制止那雙在空中亂踢的玉足?!咐潇o下來,軍醫(yī)要給你取下箭矢,我知道很疼,忍著!」他低啞著嗓音,向受傷了的人兒急喊。 她望了左肩傷口一眼,親眼看見那把煨得火紅的刀,在箭矢附近割下,切開皮rou;燙著又遭割傷雙重痛楚向她猛烈襲來,靜韜眼眶泛淚,差些又要痛暈。她不敢再看,回過頭來,與龐德相望。 「靜韜,忍著,將箭矢取下,才能給你治傷敷藥。」龐德按住她的雙掌,溫聲說道。 靜韜汗如雨下,下顎抽了抽,發(fā)揮十足的克制力來,才能不使自己弓起左肩。 取出箭矢的過程十足漫長。她已忘了她給這傷口折騰了多久,途中究竟又暈了幾回,痛醒過幾回,只知道她一直看著龐德,而龐德一直對她說著話;她朦朦朧朧,沒聽進去多少,只依稀記得,當箭矢取下時,他溫柔的拍了拍她,拿出布巾給她抹汗,「沒事了,靜韜,沒事了……」 她牽了牽唇角,兩眼一黑,再度跌入黑暗。 * 不知睡了多久,她睜開眼的第一個念頭,仍是……「痛……」左肩那傷處疼痛不已,靜韜只覺得自己又是給它痛醒的。下意識的就想以右掌撫摸傷處,不料眼前突然出現一張粗獷性格的臉,將她右掌撥開。 「靜韜,傷口處才包扎止血,你盡量別去碰它,躺著時也別往左邊壓,以免傷口又要裂開?!过嫷乱贿呎f著,將她的手輕緩的擺在榻上。 「現下覺得怎么樣了?」他轉過身來,將布巾洗凈,一邊探問著。 「暈……而且痛?!轨o韜蒼白著嬌容,語調細若游絲;方才醒來只覺左肩那痛楚彷彿錐心,現下又覺得雙眸模糊,而腦子脹得發(fā)疼,天旋地轉的,渾身都不舒暢。 「那箭傷……頗深?!辜s莫一吋有馀,龐德擰了擰巾帕,想到那箭鏃埋進靜韜那纖細嬌弱的身軀時,簡直令他痛徹心扉。不經意的將帕子握緊,心底對曹軍的痛恨,又添幾分。 以帕子拭去她臉上汗珠,這才將之擱在她額際。「覺得冷嗎?」 「嗯……也熱?!顾妨饲飞恚挥X得一股冷意打從身子底透出來,但身畔卻又燥熱無比,令她無所適從。 他握了握她右掌,將被子再往她身上蓋,「這樣如何?」 她眨了眨眼,右掌覆上自己肚腹,卻只摸到一件兜衣;她的大氅呢?還有身上的那件護甲呢?受傷歸受傷,但想到自個兒身子遭人窺看,靜韜本能的還是感到有些驚慌,「令明將軍……衣裳……」 他坐在她身畔,聽明白了她的問話,這才答話,「軍醫(yī)為了動刀,將你的大氅剪破了。等到傷口止了血,我怕你穿著護甲躺下不舒服,這才給你除了?!过嫷碌吐曊f著,似乎也覺得有些不自在,「你別擔心,我……我沒瞧見什么。」 靜韜此刻要不是人受了傷,失了氣力,否則可真要學龐統(tǒng)在地上打滾,大呼小叫了。她瞇起眼來,看著那張粗獷俊顏微微別開,視線落到了自個兒胸前,被子給他蓋得密密實實,確定不漏半點縫了,她才安心下來。 「我睡了多久……」 「一整天了。」龐德知道動刀的那段時間,靜韜咬牙,硬是忍住痛楚,等到將箭矢取出時,整個人頓時如斷了線的娃娃,怎么叫也叫不醒。他這才清楚體認,這個小姑娘的好強性子。 宋群替她包扎時,還不停的稱讚,一個姑娘家,竟有這樣的膽識以及堅忍的意志,莫怪能不讓鬚眉的,在沙場上指揮著將士前進。 龐德對這個小姑娘亦是感到敬佩;也多虧她的巧計,他們才能順利的將曹軍趕離關前。只是她的傷全讓他們三個大男人嚇破了膽,即便知曉這枚兵箭不會奪走她的小命,他們三人也已經做好協(xié)議,往后要是再有這種險計,可千萬不能再點頭應允! 「你……都在這兒?」靜韜自棉被里探出右掌,主動覆上他的手背來。 他身上的戎裝,與昨天同她出征那時無異,身上的血跡,則是昨兒個抱著她登上城樓時,給她的血染著的;他守了她一日夜么?意識到了此等情狀,靜韜心底,泛出了些許暖意。 龐德點了點頭,「你的身份不能走漏。」也還好馬超昨兒個聽聞了消息趕來,明白他的決定之后,立刻點頭應允;足見馬超對靜韜的看重,而他也就順理成章的,待在她身旁照看一夜。 靜韜張了張唇,與龐德對望;他解下銅盔,上著簪的發(fā)看上去顯得有些散亂,他的眉濃密而且粗黑,眉尖有如刀削般平整,細眸里的眼神,平??瓷先ルm覺得有些嚇人,但現下看著她的,卻是……她說不上來,只覺得柔和,十足關心著她的。 他有一只好看而且挺直的鼻樑,還有一張平時樸拙,但某些時候,總能將她逼得啞口無言的嘴,薄而略寬;最值得一提的,他下巴還有一處與生俱來的凹槽,平時不明顯,但只要看那凹槽深淺,就能清楚這個人的情緒如何,配上佈滿鬍髭的下巴,與端正的面容……靜韜這還是頭一回將龐德的面容瞧得這般仔細。 「令明將軍,多謝?!够叵肫鹚@次以身護她,她受了傷,他還徹夜照顧她,論情論理,她都該對他,獻上謝意才是。 下巴的凹槽抽了抽,他拍著自個兒頸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別這么說,說來我也失職了,沒將你這軍師給保護好?!?/br> 她搖了搖頭,對于他這自責話語,竟是有些不忍?!笇④娨呀洷M力了。誰知……那枚兵箭竟能從這么遠的地方射來?還好、還好只是肩頭,只要休養(yǎng)一陣子便罷?!?/br> 「只是」肩頭嗎?盯著靜韜包扎起來的左肩,龐德不敢想像,要是傷處再往內移一吋、兩吋……那會是什么樣的景象。 「靜韜……」 門外突然傳來聲響;只見一個男人探頭進來。龐德往門扉處一看,原來是馬岱,他閃身入內,而手上,還端著一碗湯藥。 「哦?醒啦?」馬岱挑了挑眉;不得不稱讚宋群料得奇準無比。他將湯藥交給龐德,從懷里掏出幾份草藥來,「靜韜,你的面子可真大?!?/br> 聽見馬岱那句調侃,靜韜回過臉面,不服輸的朝他吐了吐舌,「誰叫我是姑娘家?」她牽動唇瓣,幾不可察的逸出笑來。 「傷口不疼了?」 「很疼,快暈了。」這是實話。 「伯瞻。」龐德斜瞪他一眼;馬岱撇撇唇角,在靜韜身旁坐了下來。 「令明跟你說了沒?咱們的戰(zhàn)果。」 聽見「戰(zhàn)果」二字,靜韜的眼登時亮了起來;方才醒來只顧喊疼,看著龐德,卻都忘了關心起這回戰(zhàn)事的成敗。「他沒說?!顾D向龐德,那雙瑩燦大眼閃著哀怨神情,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瞧。 「你專心養(yǎng)傷,先別擔心這些事兒?!箍矗蜁疫@種理由。 「這回由我掛帥指揮,我怎么能不關心……」她話才說到一半,左肩的傷口不預期的又疼了起來。 「我看先給靜韜喝藥,我再來慢慢交代?!柜R岱將湯藥交給龐德;龐德接過手,就要扶靜韜起身。 「我、我還是躺著喝吧?!顾龘嵘献约荷碜?,想起現下只著一件兜衣,整個背部近乎光裸;要她光著背在兩個大男人眼前喝藥,她說什么都不愿意。 龐德沒法子,只好將枕頭墊高些,避免她嗆著,由他執(zhí)起調羹,將每一匙都吹涼了,耐心的一口一口餵她。 「好苦……」靜韜這回真想落淚了。唉,她的處境還真悲慘,先是給敵軍射傷,為了取出箭矢又挨了好幾刀,被人家看光了不說,現下還要喝這湯藥,真名符其實的「苦不堪言」啊。 「早點痊癒,就不用再喝了?!?/br> 「令明將軍真不會安慰人……唔……」她一臉哀怨,閉著眼再喝下一口湯藥。 「先說說最后的結果吧?!柜R岱揚起一指,朝背對著他的靜韜開口,「咱們成功將曹軍趕走了?!?/br> 聽見她的計謀又成功了,靜韜苦在嘴里,痛在身上,卻是滿心歡喜?!肝疫@傷,也算是沒白費了。」 他們一開始依據靜韜巧計,五人為一伍,手執(zhí)盾牌消耗敵軍箭矢,順便開道的過程就不消再提;確實靜韜此回疑兵之計是成功的。敵軍看著他們以盾開道,意在消耗他們的箭矢時,大可棄弓換槍,大膽的策馬衝鋒。他們大寨里足足有三萬將士,即便扣除后頭正在搬運糧草,製作輕型船艦的士兵,也好歹有兩萬馀名,若依兵員數考量,他們是很難做驅趕的。 只是靜韜老早就看出兩旁林子茂密,不利大軍結陣,而她又身穿大氅,坐鎮(zhèn)后軍,大方顯露于敵軍目前,令敵軍誤以為其中有詐,直到精兵持盾,逼近寨柵,他們這時才想到以馬匹抵御,卻已是來不及了。 馬岱率七千兵馬隨后接應,一舉衝破寨柵,正當大肆追趕敵兵時,卻不料守將曹仁又急忙調來一批兵馬,一樣手握長槍御之,而他本人身先士卒,與馬岱陣前交鋒,不僅暫且將馬岱打退,更替大半將士爭取撤離時間,待馬岱重振旗鼓,再次上前挑戰(zhàn)時,曹仁已經率著兵馬,運走大半糧草,離開營寨東逃去了。 此回出陣,原以為能夠殺得曹軍片甲不留,又因靜韜受傷,將令來得匆促,因此沒能帶上弓箭。 雖未能大大刪減曹軍兵力,也讓敵將安然走脫,甚至就連糧草也沒取得多少,是有些可惜;不過至少根本目的已經達到。馬岱派兩千名將士追趕十馀里,這才領軍凱旋,來向馬超送上捷報。 聽完了馬岱詳述,靜韜一碗湯藥也正巧告罄;她趕緊喝了幾口茶水,沖淡苦味,抹唇躺下后,不由得讚嘆,「那個曹仁,真是了不得?!鼓軌蛟谒麄冞@般強力追趕之下,指揮著兵馬抵御他們猛攻,甚至率領著大批將士全身而退,不愧是以善守著稱的猛將,就連撤退,也是不慌不忙的。 「若我沒受傷,有了令明將軍跟伯瞻將軍二人聯(lián)手,哪怕無法敗他?」說來說去,還是因為自個兒受了傷,誤了大事呀。 「你也別自責?!柜R岱與龐德對望一眼,開口安慰著這個責任心忒重的小姑娘?!刚f來你當時受傷時,還能鎮(zhèn)定的挺身于將士眼前下令那幕,我想一定令不少弟兄為之動容,間接激勵了咱們的士氣?!柜R岱這般言說,果然引得對頭的龐德一齊頷首。 「你們……」靜韜竟覺得有些想哭;這兩個男人怎么只想著如何寬慰著她,替她著想?她不禁覺得自己能出來這回歷練,直是上天眷顧。 「好了,看著你沒事,我想大哥也能就此放心了?!箤⒉菟帞R在她身畔,馬岱隨即起身,準備回馬超那兒去覆命去?!赣浀米屃蠲鹘o你換藥。我先走了?!顾麛[了擺手,轉身快步出了廂房。 聽到「換藥」,靜韜又是一臉羞澀;同樣的,龐德看著她,想到要看見那片光裸的姑娘肩膀,也是覺得有些赧然。「換藥我看等等再說吧。」他別開頭,緩緩起身,「你、你肚子應該餓了吧,我去給你張羅點吃的,你要是累了就先睡,換藥……等你養(yǎng)足體力再說?!顾谥樏妫嗍侨絹銉刹降淖叱鋈?。 望著龐德那落荒而逃的模樣,靜韜竟是覺得有趣,微微笑出聲來,「哎呀,疼疼疼……」不經意的牽動傷口,令她皺起細眉來。房內一下子安靜起來,她輕嘆著,眼皮頓時覺得有些沉重,又淺淺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