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攜明月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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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短發(fā),不似時下男人慣常梳的油頭,而是蓬松的,叁七分。眼窩深邃,濃眉,兩腮的線條斜斜收到下巴,意氣風(fēng)發(fā)間帶著點(diǎn)少年人的無賴氣,倒著看也是極好看的。 一雙眼睛笑著看過來,目光似一陣風(fēng),呼呼得對準(zhǔn)人臉吹。 蘇青瑤似是被驚動,一時愣在原處,動了動嘴唇,無聲,心似霧里的花枝輕飄飄顫。 “眼睛瞪那么大,嚇唬誰呢!快,起來說話?!弊T碧笑著打斷這一陣短暫的無言,蘇青瑤也在她出聲的剎那,倏忽回過神,也隨即低下眼瞼。 男人眨了下眼,又笑道:“是的了,譚姐。” 他說完,站起身,手撣了下微皺的襯衫衣角,可撣過了依舊是發(fā)皺的。 蘇青瑤低著眼,所以瞧見他的手指是怎么刮過襯衣角,又是怎么留下了不變的痕跡??伤€未能再盯著褶皺多看幾眼,那雙修長的手忽然一揚(yáng),朝她伸過來,掌心朝上,向她敞開了自己的掌紋。 “蘇小姐,”他說,“在下于錦銘,剛從筧橋中央航校畢業(yè)。” “于先生不必客氣,叫我蘇青瑤就好。”蘇青瑤把手交過去。 也在說話這瞬間,她抬起眼,不去看手,而是看他,目光靜靜的,微涼的手跌進(jìn)了他溫?zé)岬恼菩?,暖了幾分?/br> “那你也直接管我叫于錦銘吧。都差不多歲數(shù),先生來先生去的,搞得我像打筆頭仗的老學(xué)究?!庇阱\銘五指用力,禮節(jié)性地握了下她的手。 他覺得眼前這位小夫人的手描述不出的涼,像養(yǎng)在冷水里的玉。 她依他的意思,淺笑著,但很客氣地喚他一聲:“于錦銘?!?/br> 于錦銘帶著點(diǎn)鼻音,應(yīng)一聲“嗯”,看著她的眼睛,松開握住她的手。 譚碧在一旁說了兩句俏皮話,繼而挽住蘇青瑤的胳膊,要帶她去見其他人——少爺、名媛、作家與詩人、報(bào)社記者和電影明星——繞完一圈,坐回中央沙發(fā)的空座,蘇青瑤好像把在座所有人的名字都記在了心里,又好像什么也沒記住。 幸而譚碧又同她挨個點(diǎn)了幾句,講他們的家世背景、身價幾何,又講通過他們,分別能與誰牽上線。 她講這些話時真真像蛛網(wǎng)內(nèi)盤踞的母蜘蛛。 當(dāng)談到于錦銘的來頭時,譚碧說,他是那個鼎有名的于將軍和白俄妓女搞出來的私生子,家里排老四,叫于少、于公子、于先生都行,但別管他叫四少,他不樂意聽。 雖說是外國妓女的種,但于將軍命里缺兒子,娶了五房姨太太,外頭不知多少風(fēng)流債,結(jié)果誕下的男丁就一個于大少爺一個他。 所以于錦銘八歲時被接回本宅撫養(yǎng),十幾年下來,過得不比哪位少爺差,高中畢業(yè)去法國留學(xué)幾年,回來又跑去委員長一手組建的筧橋航校當(dāng)飛行員,畢業(yè)后于將軍怕自己絕種,不敢放他進(jìn)部隊(duì),這才安排到上海。不為別的,就為讓他進(jìn)花叢滾一滾,趕緊為家里留后。 蘇青瑤默默聽著,眼珠微轉(zhuǎn),尋覓起于錦銘的身影,帶著他是混血的心思重新打量起來。 俄羅斯的血統(tǒng)在他身上并不太顯,頭發(fā)要仔細(xì)看很久,才能品味出那點(diǎn)微棕的意味。輪廓確實(shí)比常人更英朗,尤其是鼻梁,一條直線畫下來似的。體格精壯,頗高,站在人群中閑談,能第一眼看見他,不光是因?yàn)橥饷?,還有那種散漫到浪漫的姿態(tài)。 于錦銘好似察覺到她探尋的眼神,轉(zhuǎn)頭朝沙發(fā)方向瞧來,蘇青瑤機(jī)敏地早他一步,眼珠一低,將目光放回到譚碧身上。 好險,蘇青瑤暗暗想。 譚碧渾然不覺。 她講完于錦銘的事,胳膊肘輕輕撞了下蘇青瑤的手臂,壓低嗓子問:“我們北邊的地方是要叫蘇聯(lián)還是俄國?聽人說俄國現(xiàn)在要改叫蘇聯(lián),但又說于錦銘是俄國血統(tǒng)……它倆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按他的年紀(jì),是要叫俄國,”蘇青瑤解釋,“蘇聯(lián)是由幾個國家聯(lián)合成的,九年前才有的說法。沙俄倒臺后是蘇維埃,但都算俄國,只是換了個政府?!?/br> “煩人!什么俄國、白俄、蘇維埃,洋里洋氣。我就沒分清楚過?!弊T碧氣哼哼說著,眼睛無意間瞥見不遠(yuǎn)處有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正在看她,隨即變了語調(diào),留下一句短促的交代?!扒喱帲矣悬c(diǎn)事,等下回來。” 說罷,她不知從哪兒拿來一根染粉了的鴕鳥毛,捏在指尖,左右晃蕩著,裊裊朝那男人邁去。 男人見她來,一手撥開帷幔,一手親熱地?fù)ё∷募?xì)腰,帶她離開這間小廳。 適時,有幾位年輕小姐說要跳舞,在場的幾名男士便到外頭叫爵士樂隊(duì)進(jìn)來。薩克斯管一吹,奏的是慢拍的“毛毛雨”,相熟的年輕男女隨節(jié)奏摟在一起,談笑著搖擺起身子。 蘇青瑤從沒進(jìn)過舞廳,又因腳的緣故,不跳舞。徐志懷不愛帶她出門社交也有這個緣故在。 她獨(dú)自坐在原處,被四面混沌的樂聲擠著,也不知與誰打交道,僅發(fā)呆。 于錦銘本是在與熟人閑談,樂聲奏響時,有個渾身露怯的小姑娘跑來邀他跳舞,紅著臉,嬌滴滴的。于錦銘不想跳,他來上海這幾月,早跳煩了,可看著對方雙頰暈紅的模樣,不好意思直接拒絕,便將她介紹給身側(cè)的朋友,讓他代自己去陪著跳幾首。 朋友雖扭捏,卻也摟著姑娘的腰搖晃起來。 于錦銘松了口氣,正要走去外頭吹吹風(fēng),忽然發(fā)現(xiàn)了沙發(fā)中央端坐著的蘇青瑤。 他不由停下腳步,四下望了一圈,沒瞧見譚碧的身影,眼神不自覺地轉(zhuǎn)回到蘇小姐身上。 周遭的人都在晃,手拉手,臉貼臉,膩歪著,總要從他眼前過。 于錦銘隔著那么多人,影影綽綽地看她孤身坐在那兒,水晶吊燈下,好似螺鈿扇。是因?yàn)槟巧戆蛋捣粗獾囊返仄炫蹎??光照在她臉上,她黑沉沉的眼里好似折射出萬般光彩,但面頰一低,光一走,萬千姿態(tài)又悄然消散,留一雙空寂的眼珠冷眼旁觀。 打心眼說,他不想跳舞……但他又不想讓蘇小姐一人落單,很奇怪,鬼使神差的,就走過去了。 “蘇小姐?!?/br> 蘇青瑤一抬頭,徑直把自己撞進(jìn)了他的眼神里。 于錦銘手插在褲兜,站在沙發(fā)邊,身子微低,笑著看她?!疤K小姐,能否賞個光。” 蘇青瑤抿唇,低低說了句什么。 單簧管的聲兒吹得太起勁,害得于錦銘沒聽清她的話,只看到她的唇一張一合。 他抱歉地笑了笑,請她再說一次,自己手撐在沙發(fā)的靠背,彎腰挨過去聽。 蘇青瑤卻嚇到似的立馬抬起手,壓在他心口,止住他不斷前傾的身軀,重復(fù)道:“我不會跳舞?!?/br> 于錦銘誤以為她是拘謹(jǐn),安慰道:“沒事,很簡單的。你跟著我的步子就行,大不了多踩我?guī)紫隆!?/br> 蘇青瑤垂眸,沉默片刻,沖他提起曳地的旗袍擺。 紫云般的綢衣下,逐漸露出一雙小巧的高跟鞋,定神仔細(xì)去看,能發(fā)現(xiàn)她的左腳明顯比右腳小上一圈,不正常的那種小,腳背微隆,似是很早以前被人活活折斷過,從而留下了難以愈合的舊傷。 “多謝您的好意?!彼?。“我是腳不好,所以才不跳舞。” 于錦銘啞然。 他愣愣望向她的小腳,臉被小廳內(nèi)的暖氣熏得發(fā)燙,說不清究竟是什么心情,心口既熱又冷。 不知靜默了多久,他回過神,同蘇青瑤笑道:“正好,我也不跳舞。與其在這兒傻看他們摟來樓去,不如一道出去逛逛。怪熱的。” 說完,他不等蘇青瑤回復(fù),握住她的手,拉著她朝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