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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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掩住自己的眼睛,頭垂下去,顫抖得愈發(fā)厲害,似是哭了。 徐志懷不由別過臉。 他倚著門框,看著白墻上的一點凹陷,不知是什么時候磕碰到的,指甲蓋大小,像一個瘡疤。他望著,眼神漸漸放空,冷不然疑竇起自己是否正身處夢中。天陰著,窗外傳來隱約的雷鳴,“轟隆隆”,由遠(yuǎn)及近,令人無端想起注滿開水的熱水瓶,而他此刻正悶在瓶膽中……他想大叫,想掄起重物砸碎些什么東西,隨便什么東西,好將胸口那股惡氣發(fā)泄出去,從這無邊的夢魘里清醒過來。 徐志懷唇角一緊,擰回頭,冷冷道:“哭什么,這不就是你想要的。” 蘇青瑤掌心摸過臉上的淚痕,突然抬起頭,緊盯著丈夫。 她雙眸充血,眼白的一半被鮮紅占據(jù),連眼眶中殘余的淚水也被浸染成了胭脂色。 “你要真對我好,也不至于結(jié)婚這么多年,都不清楚我爹的為人。”她說。“在他眼里,我最大的價值就是嫁給了你,你是他的金龜婿。你要送我回家……倒不如昨晚就把我殺了,給我一個痛快。” “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樣難堪地步,我還能有什么辦法……蘇青瑤,你自作自受?!彼中?,肩膀微微聳起,大抵是牽扯到額頭的傷口,笑顏略顯狼狽。 蘇青瑤抽氣,一行淚水血似的從眼眶流到鎖骨,隨之濕透了她的心。 “徐志懷,我真討厭你這一點?!彼猿埃驼Z。“對你來說,我大概只是實現(xiàn)你理想家庭的工具。你到了年紀(jì),你母親病重,你需要成家,于是你找上了我。而我爹又正好看上了你的錢。” “你想太多了。” “是嗎?可這是我的切身感受……”蘇青瑤嗤笑,笑聲如裂錦?!澳悴恍枰?,就把我晾在家里,當(dāng)我不存在。等你需要我了,我又突然成了你的小乖。你心情好,就偶爾賞賜兩句好話,說什么一生一世;心情不好,就輕易地把我扔掉……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何憾于天?何怨于人?” “夠了。說這些有意思嗎?看看你做的事,你有什么臉說這些話?!?/br> “因為我愛過你!是你不愛我的?!碧K青瑤說?!斑@些年,我四年如一日地cao持家務(wù)。記住你所有的合作伙伴,逢年過節(jié)給他們送禮,為你討好那些富太太,生怕在外頭丟了你的面子,怕回了家,你要給我冷臉看。然而這一切,在你眼里一文不值。我曾經(jīng)傾盡全力去討好你,卻連一句辛苦和愛都得不到,憑什么呢?這不公平!” “愛我?愛我就是讓我……讓我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我不想這樣,”蘇青瑤嘴唇顫動,“但我又必須這樣?!?/br> 太荒唐了,徐志懷氣極反笑?!靶辛?,說這么多,不就是想告訴我,你有多愛他?——差不多得了,別叫我犯惡心?!?/br> “至少他不會說我蠢笨?!碧K青瑤大口喘氣,聲音也細(xì)微下來。“我真的很累了,志懷……這種感覺,你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懂。” 少女淚眼婆娑的模樣映入眼底,一張楚楚可憐的小臉,如此可憐又如此可惡。 小賤人!小賤人!你的愛就是背叛我嗎?徐志懷險些脫口而出。是你毀了我們的婚姻,是你毀了我!我對你那么好!那么好!我是那么…… 愛你。 徐志懷看著,深色的唇顫動幾下……沒出聲。 算了,他想。她非要這樣,他又有什么辦法? “現(xiàn)在你說的這些話,一點意義也沒有?!毙熘緫逊鲎¢T框,轉(zhuǎn)身?!翱傊阆然啬锛胰ィ潇o一下。其余的,再說吧?!?/br> 說罷,他合門。 關(guān)門聲如同一次槍擊。 蘇青瑤應(yīng)聲倒地。 她臉朝下,趴在被褥,喉嚨發(fā)緊,后背劇烈地起伏著,像要把心肝脾肺全掏出來那般,無聲地落下淚來。 一灘淚水浸透床單,手腳也愈發(fā)冷了,唯獨(dú)腦袋火燒似的疼。她早已決定自己不該再愛他,因為她覺得相愛的人至少要傾聽彼此的想法,如果他都看不起她,又如何能稱得上是夫妻??陕牭剿f的那些話,她又本能地感到了難以抑制的痛苦?;蛟S是她想通過傷害他來證明一些他不說出口的東西,或許是她還愛慕他,作為蘇青瑤愛慕徐志懷……如同踩著高蹺裝了一輩子小腳的女人,脫了尖尖細(xì)細(xì)的小腳鞋,反而不會走路了。 太多感情堵塞在喉嚨管,她一張嘴呼吸,便翻江倒海地干嘔起來。 不知哭了多久,蘇青瑤扶著床榻坐起,從枕頭套里掏出一張發(fā)皺的紙條。 是家庭醫(yī)生偷偷帶來的。 上頭寫著時間、地點,以及一條于錦銘的留言。 他說,他會先挑釁徐志懷,讓對方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這邊,再借杜老板的名頭,假意從中調(diào)和,將他約出。等徐志懷一出門,她便抓緊從后門逃走,他已經(jīng)買通了一個打掃衛(wèi)生的雜役。等到了約定地點,他會來接她,然后跟賀常君一起,趁夜色離開上海。 蘇青瑤攥緊紙條看了又看,最終合上眼眸,一陣死寂后,她拿定了主意。 她下床,將紙條撕碎,沖入下水道,接著翻出自己這段日子積攢下的稿費(fèi),吃力地從衣柜底下抽出一個皮制的手提箱,打開,悄無聲息地開始收拾行李。 她先去翻首飾柜。柜子最里面有一個落了灰的匣子,打開,是一些金銀玉器,她母親留下來的,與徐志懷不相干。然后她打開衣櫥,取出幾件換洗衣物,裹住稿費(fèi)和首飾,迭好了放進(jìn)去。 “咔嚓!”蘇青瑤合上旋鈕,心也為之震動。 她豎起手提箱,坐到床邊,頭暈得厲害。抬手一摸,火燒云似的,從額頭到脖子,都燒得guntang。蘇青瑤摸了兩圈,竟吃吃笑出聲。天曉得,她曾無數(shù)次在夢里想過離家的場景,但沒有一種像現(xiàn)在這般狼狽。 的確,正如徐志懷所說,一切是她自作自受。 所以不管發(fā)生什么,她都要去承擔(dān)。 蘇青瑤脫下婚戒,鄭重地擺在琉璃燈下。 門縫外,一陣窣窣的議論聲。 是小阿七和吳媽。 “先生還從沒發(fā)過這么大的火,真是嚇人?!毙“⑵邷惖絽菋尭?,竭力壓低嗓音,聲兒柳絮般從嗓子眼往外飄?!鞍Γ阏f白天來的那個外國人是誰?。磕阋娺^沒?” “這還不清楚?咱們太太的姘頭?!?/br> “啊呀,太太嗎?不可能的吧?!?/br> “哼。我早看出來了,她就是那種不安分女人,活脫脫一個sao蹄子?!眳菋尩??!翱蓱z先生,沾了這么一個不檢點的破爛貨?!?/br> “可是、可是太太人那么好,她做那種事,總歸是有原因的吧?!毙“⑵咝÷曓q駁?!疤珜ξ液芎?,我覺得她不是那種人?!?/br> “你個小丫頭不曉得外頭的世界有多險惡。那些工廠里的女的,一天做十個小時的工。再看她,吃好的穿好的——更別說鄉(xiāng)下的女人了,一年到頭沒個歇,伺候老、伺候小,小孩也在水稻田里生?!眳菋尷湫??!八惺裁床恢??先生已經(jīng)對她很好啦!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阿七,你將來可不能這樣,嫁到夫家就要有當(dāng)媳婦的樣子,話要少,做事要勤快,不要自作主張,更不能和丈夫慪氣。你只要肯吃苦,把家cao持起來,生個兒子,等兒子長大了,也成了家,你日子就好過了……當(dāng)然,你也要把眼睛擦亮,找個肯吃苦的老實男人?!?/br> 小阿七聽后,癟癟嘴,不吭聲。 她覺得吳媽這番話有什么不對,可又說不上個所以然。 恰在此時,樓下響起電話鈴,“叮鈴鈴、叮鈴鈴”,脆脆的,像薄冰。小阿七趴在欄桿,朝下望,瞧見先生經(jīng)過客廳,去接電話。過了會兒,他折回來,到客房換了身新衣裳,大步出門去了。 吳媽也要去后廚幫忙擇菜,留小阿七一人在原處發(fā)呆。表針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終于,到了整點,鐘響了。小阿七如夢方醒。 她轉(zhuǎn)頭看向臥室,只見房門緊閉,好似墳前立著的一座四方的石碑,而碑文空空。 事情怎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太太是喜歡先生的呀,先生也喜歡太太,盡管他們從未說過,但她看得出來。分明是兩個相愛的人,為何會走到了這般田地?小阿七想不明白,只覺得有股熱氣鉆進(jìn)胸膛,燒得心口滾熱。 她走到臥室的門外,躊躇許久,最終鼓足勇氣,推開房門。 “太太?太太!”她喊。 沒有回聲。